第一辑 沉醉的山水
神奇的海涯
核桃熟了，柿子红了，金灿灿的山菊花明亮亮的映入眼帘，在这美丽而多情的深秋季节，我来到了海涯寨。是的，我来到了海涯寨，不是在人山人海的火把节来的，不是在人声鼎沸的牛王节来的，我不喜欢喧嚣和吵闹，只喜欢宁静和沉思，因此，我是在秋天的寂静里来的，来得随和，来得静谧，来得自然。
这是一座位于赤水河上游、被万山藏匿的彝家村寨，隶属于四川叙永县水潦彝族乡。那以牛头造型的标志建造的大门，在农耕时代，体现了彝家人对牛的崇拜。牛，因为坚韧劳作、吃苦耐劳，因为无私奉献、任劳任怨，成了彝家人的精神图腾。因此，牛头的各类造型点缀在海涯寨的屋顶、立柱、广场等处，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彝文化风景，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们在老范家的院坝刚坐下，老范便热情地捧出了核桃，端出了自酿的奢香米酒。那核桃皮薄、个儿大，是村寨边那棵上千年的核桃树上的产品；而那奢香米酒，醇和、香溢、微甜，饮之如甘露。无论核桃还是米酒，在这远离都市的寂静群山中，我以为，皆是天地灵气之自然杰作，是上苍对海涯寨的千年馈赠。不知是酒香，还是我从山坡上采摘来放在桌上的一束野山菊的花香，吸引来一只蜜蜂，它一会儿围着桌子飞，一会儿围着菊花飞，甚至听着我的呼唤，围着我飞，引得桌子周边的朋友起来惊呼。一阵山风突然吹来，蜜蜂不情愿地飞走了。老范家旁边的那棵榛子树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山风寂寂，清爽撩人。我忽然想起彝族诗人余家驹（1801—1850年）在《时园诗草》集中的一首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群山大聚会，争秀兢嶙峋。清风吹满袖，白云落一身。何必蓬莱岛，始可住仙真。我欲结茅屋，常与天为邻。
在这首名为《青浓山》的诗中，他把海涯、水潦的地理环境描绘得令人神往。青浓山就在海涯寨对面，隔赤水河而望。只不过，现在的海涯早已没有了茅屋，一栋栋木质砖混的屋宇亮堂而开阔，秋风过后，并没有肃杀冷清。老范的热情让远道而来的朋友在一阵阵米酒的浓香中感到了内心的温热。不变的，是彝家村寨的古道热肠，是庄稼茁壮的清秀碧绿，是山野茂盛的浓情玉翠，是空气爽朗的清新洁净。要想历练成为智者和高人，又何须去蓬莱岛？此地当为不二之选。
这样想的时候，风住了。我走到荷塘边，残败的荷叶上竟有蜻蜓伫立、追逐。是两只黑色的蜻蜓。我伸出右手，口中唤着它们。它们仿佛听得懂我的话，竟一前一后飞到我手掌周围。我心生感慨，“淳朴的乡野”这几个字闪过脑海。两只黑色的精灵见我木然痴情，似不想打扰我，便不舍地飞走了，飞向荷塘深处。我想起了关于蚂蚁洞的事，一则几近神话的故事。相传在离海涯寨不远的法戛岔河高岩上有蚂蚁洞，“阔可数丈，幽深莫测。其蚁大如豚”。土人言：昔与人交易，人欺之，遂自封垒。这事在余家驹的《蚂蚁洞》诗中有记载：
混沌为嫌惫忽功，塞将灵窍返鸿蒙。
丸泥隔断仙凡界，刘阮再来路不通。
之后，饱读诗书的彝族诗人、余家驹的侄儿余昭（1827—1890年）也有关于蚂蚁洞的诗章：“灵也而畏欺，高垒防人至。昔我太高祖，豪兴来相窥。后有我伯父，嗜奇记新诗。”（见余昭《大山诗草》集）余昭认为，洞中所言大如豚的蚂蚁自封其洞返鸿蒙是不可信的，只不过是一种传说罢了。两只精灵的出现，引发了我对蚂蚁洞的联想。并非我有猎奇之意，只是通过此事，我感觉到，从古至今，人与自然的和谐、与环境的和谐、与动植物的和谐、与社会的和谐、与人的和谐、与内心的和谐，才会使时代健康发展，使社会繁盛前行，民权与平等才能得到保障。我想，流传于此的关于蚂蚁洞的传说，其本意也就在于此吧。
确实，这是一块神奇之地，世袭大屯九世土司余珍（1825—1865年）对这里有过如此描写：“一步经三省，依稀万里游。”群山耸峙，悬崖峭壁的水潦彝族乡，正处于川滇黔三省的接合部，所谓“鸡鸣三省，往返两日”，你说它大亦大，说它小亦小。这是一块未被俗利和雾霾污染的土地，我在这里行走，心情是舒畅而温暖的。在路边的木椅旁，我偶遇村民范铭香，他拿着一只硕大的饮料瓶递给我，我以为是饮料，里面装着的却是酒，还有十余只甲壳状拇指般大小的黑色昆虫。他见我不敢喝，拧开盖，自己喝将起来。这时，一个骑摩托车的青年来叫他，他们便走了。后来，老范告诉我，范铭香喝的是九香虫酒，即把九香虫泡在酒里，就成了药酒。九香虫，既是食材，又是药材。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一书里，对九香虫是这样记载的：九香虫，产于贵州永宁卫赤水河中（旧时一段时间里，四川叙永县城一分为二，永宁卫属贵州，永宁厅属四川），大如指头，状如水，身青黑色。冬至伏于石下，至惊蛰后即飞出，不可用矣。别名黑兜虫、瓜黑蝽、屁板虫。我们泸州话叫打屁虫。老范说，现在正是抓捕九香虫的最好季节，赤水河边的卵石下就能找到它们。怪不得范铭香和那青年急急忙忙走了。现在市面上的九香虫，一斤要卖到1000元以上。《本草纲目》对九香虫的药用价值也有描述，说它可以“兴阳益精，助肝肾亏损”，可以“利膈间滞气”，可以“治胸脘肋痛”。一句话：强身壮体，滋阴补阳。老范还告诉我，范铭香主要靠捕鱼、捕捉九香虫为生，一生嗜酒，他有句口头禅，“千好万好，不如天天喝酒好”。每次说这话，范铭香脸上都泛着红光，一副幸福的样子。奔七的范铭香，健康硬朗，让我印象极深。
这神秘朴素的海涯寨，这大方热情的海涯寨，在我离开许多时日后，竟然如此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让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