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抵达故乡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复课生

有好事的同学建了一个初中同学群,没几天,呼啦啦进来100多人,我认识的却没有几个。看他们聊得如火如荼,我有些纳闷儿:你们都是啥时候成了同学的呢?

后来,群主组织了几次聚会,我方才搞明白,原来是有的人一再复课的缘故。套用鲁迅先生“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句式,那便是:同学本没有那么多,书念的多了,都成了同学……

复课生其实就是复读生,那是20世纪80年代校园里特有的一大奇观。

那时,城乡差别很大,光是户籍至少分三等:城市(城镇)户口、非农业户口、农业户口。前二者都是优等公民,一毕业就可以招工入伍就业;后者如果不能通过考学跳出农门,就只能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为了改变祖辈种地的命运,一些农村的家长不惜一切代价,让孩子读书,只要考上小中专、小师范,就可以成为国家干部,吃上皇粮,出人头地了。在这样一种扭曲的心理支配下,大量复课生出现在初中校园里,与一届又一届的新生一起挤着中考的独木桥。

说来可笑,有的人光是初中就读了六七年,同班同学高中都毕业了,他还在“辛勤地耕耘”,为了一纸中专录取通知书,受尽白眼,依然屡败屡战,永不言弃。他们常常被乡人戏谑地称为“蹲级包”,意即复课的“惯犯”。

这样一来,叔侄同班、姐妹同班、哥哥和弟弟同班的情形便屡见不鲜,大家都是这样,也不觉得难为情。我们屯子也不例外,我的好几个本家叔叔最后都成了我的同学。不过还好,他们最后总算考上了中专或者中师,十几年寒窗,一朝扬眉吐气。他们仰着头,挺着胸,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年龄。他们少则比我大两三岁,多则比我大五六岁,但看看他们的户口本,有的已更改了名字,有的哥哥变成了弟弟、姐姐变成了妹妹,有的年龄改得比我还小。

这并不稀奇,当时的户口簿都是手写的,一般都是小队会计所为。为了孩子上学,家长找来了,本乡本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能不高抬贵手?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一切都无从考证,即使户口簿改得一塌糊涂,但关涉人家孩子前途命运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多嘴,更无人举报。在那个年代,举报、打小报告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面对恶俗,大家都选择了容忍和沉默。

让新生和复课生站在一个起跑线上,新生着实是吃亏的,那些考上中专、中师的,几乎没有新生。极少数成绩特别好的新生,目光瞄着重点高中和未来的大学,而那些盯着中专、中师的新生,几无例外地都要走上复课之路。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不等。邻居张家的大哥,学习极是勤奋,只是总不及第。等他考上中专那年,他的许多同学已结婚生子。我常常拿范进跟他开玩笑,他竟不发怒,多年的磨炼,脾气是极好的。

我初三复读了一年。第一年考中专名落孙山,第二年中专分数够了,志愿报的不好,没被录取,索性读高中去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复课生已渐行渐远。现在的孩子读大学考研究生都不稀罕了。现在,孩子的名字、生日在报上户口后就不能随便更改,这种规范比起当年的无序,真是大快人心。

我害怕的是,再次同学聚会,我喊着你初中时代的名字,你默然置之。而你酒后吐真言,竟然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年龄。你对我说:“其实,我是你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