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豆腐泡
我的幼年几乎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姥姥办置“嚼谷”的手艺,在普兰店那个名叫大杨屯的小山村有口皆碑。
饥馑的年代,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嚼谷”。在姥姥变戏法一般做出的令我眼花缭乱的美味当中,我视豆腐泡为佳肴、为上品。
姥姥做菜并不需要太多的帮手,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个拉风匣烧火的人即可。豆腐泡是在“走油”的时候烹炸而成的,姥姥将切成菱形的豆腐放进油锅里,在沸腾的豆油里焯一下,随即用笊篱捞出来。注意火候的把握,大概是豆腐的表皮已经硬化,但绝不过火,只轻轻地“染”上一层颜色就是了。捞早了,豆腐里会“包油”;捞晚了,二次加工炖排骨的时候,汤汁进入不了豆腐里,味道也就只能停留在表面了。
姥姥做的豆腐泡炖排骨,豆腐泡形状完整,咬一口,类似灌汤包的那样,一股鲜美的汤汁从中溢出。豆腐泡入口即化,味道好极了。
这种味道,在我看来就是过年的味道,许多年也挥之不去。它可以轻易地驱除鞭炮的味道、饺子的味道,让我的味蕾直达混在排骨中间的豆腐泡,迅速向童年和故乡缴械投降。
而作为长女的妈妈,似乎并没有继承姥姥的这般“武艺”。妈妈炸出来的豆腐泡颜色很深,好看倒是好看,可与排骨一起炖时,汤汁总是游离在豆腐泡的外围。粗粝的表面,内里结实的豆腐,与姥姥的豆腐泡相去甚远。
这让我对“年”产生了怀疑:姥姥家的年,与我们自己家的年,味道何其不同?!
姥姥有八个孩子,妈妈是长女,我有五个姨姨,两个舅舅,姥姥家可谓人丁兴旺。相比之下,我们这个小家,当时已经与爷爷奶奶分家另过。在鞍钢工作的爸爸,常常为了节省路费,春节也不回家,只把工资寄回家来,再写一封信就罢了。剩下妈妈、妹妹和我,年总是冷冷清清的,稀汤寡水的。不像姥姥家,人来人往,其乐融融。许多年后,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相依为命。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子,这样的春节注定没有任何生气,有时候我家连猪都不杀,走油、做豆腐等,所有的环节都省略了。况且,妈妈炸的豆腐泡,总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嘟哝几句,或许能招来妈妈的巴掌和笤帚。想一想,妈妈难道不想让我和妹妹过一个欢乐祥和的大年吗?生活的窘境,常会让人的心理发生变化,但爱的成分丝毫没有缺失。
乡下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读私塾出身的姥爷对此是极为讲究的。而我,对于豆腐泡的极端依恋,导致我扔下妈妈和妹妹,跑到姥姥家乐不思蜀去了。
前些年,在城子坦小镇一个叫君乐的小饭店,我吃过一回地道的、像极了姥姥做的豆腐泡炖排骨。今年春节,高中同学在小镇聚会,我开始建议选择君乐饭店,但由于那里没有大包间,我们改去水泵餐厅。
与姥姥的豆腐泡失之交臂,个中遗憾,相见甚欢的同学们是体会不到的。
生活的细节,岂不是那咸淡恰切的汤汁?停留在了食物乃至事物的表面,生命的意味就耽于寡淡;若入味、入心,那便是温暖、甜蜜、从容、自然的无限况味。
可惜姥姥年事已高,而我的味觉也已渐渐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