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柴的踪迹
地铁经过古老城市的地下，又经过它的地上。有金头发蓝眼睛的、扎着麻花辫子的德国小姑娘向沈若轻轻笑。天空飘了一点点的雨，气温更冷了。异常天气总是让沈若有安全感，越异常越如此，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默认，世界正处于“暂停状态”。
人，就有种“免责感”。
异常天气能制造这个感受，旅行也可以。
小时候的雨天，妈妈搂着自己睡过的白日觉。
每次恋爱之初，期待过的旅行。
铁轨附近的旧房子，破败的墙，新的老的涂鸦。这就是柏林。
赵耀要带沈若去的地方叫“柏林工业大学”，他学建筑的地方，他遇到克里斯·尤迪特的地方。他要带她去看看自己的半个青春。沈若试探地问他，“你回到柏林，为什么没有联系一下克里斯？”
赵耀不说话。
车上虽然人少，但是她和他选择站着。他们俩有着奇特的默契，包括观察周围人的时候的重点与顺序：他俩的目光一起看着最近处，是洋娃娃般的漂亮女孩和她的妈妈；再过去，是一个涂着深红色口红的银发年老女士拿着一本书；再过去，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在阅读文件；再过去，一个学生模样爆炸头的黑人女生在发呆……
沈若忽然觉得有点儿冷。柏林的纬度很高，甚至有种初冬的感觉。赵耀用手机听起一首德语老歌，把一只耳塞温柔地放进了沈若的耳朵里。他们听着同一首歌，然后，赵耀仿佛知道她怕冷，把她揽进了怀里。
这一刻，不要结束就好了。
赵耀的手机发出叮咚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卓然；他看看手机，收回耳塞，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不是怕沈若，而是维持地铁礼仪。赵耀对卓然说，“沈若提到王柴在车祸中试图救她。你查过没有？应该是王柴第一次接受警察询问的那天，在一个咖啡馆附近。那个咖啡馆的地址？等等，我查到了发给你。你怎么样？……”
另一边，沈若心里有些失落，她坐在了冰冷的地铁座位上。地铁门开了，一个长得非常奇怪的男人上了车。他有着额外小的脑袋和脸，显得身子非常长，他一上来就盯着沈若看，然后走过来坐到沈若对面，将手里提着的一打啤酒放在座位底下。然后他开始用极为不正常的大声，边喝啤酒边面向沈若说德语。沈若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周围的德国人都带着歉意、善意和惊讶看着沈若。
这时候赵耀急忙挂了电话，几乎是冲刺过来，一把从座位上揪住那个男人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用更大声音甚至有些尖锐的德语似乎在威胁着对方。那个男人毫不示弱，随着沈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一声尖叫，两个男人向彼此挥拳，并且抱着彼此滚动在了地铁上。周围的人都看着这一切，出奇地安静。赵耀终究占了优势，把男人压在地面上，骂了好几句德语。
幸好这一段地铁很短，地铁门再次开开，赵耀一把拎起男人把他甩了出去。男人谩骂着，但是没有再上来。
赵耀喘着气，坐在了沈若旁边。沈若用英文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握住了赵耀的手。她看到他的唇角有一丝血痕，轻轻替他擦掉。
两个人没有再提起刚才的经历。但是从那刻起，赵耀成为了“为沈若打过架的男人”。
在柏林工业大学大学建筑系的楼下，沈若听见赵耀说：“我是在这里和克里斯谈过一次话之后，觉得自己触摸到了建筑的灵魂本质。”他的侧脸在夕阳里完美无瑕，有着少年的清澈和坚毅。
赵耀零零碎碎想起些上学时候的事，一路断断续续给沈若讲述。他带沈若到电信大楼20层的天空咖啡馆，整个柏林就像在他们脚下。“你看，”他说，“那是裤裆大街，就是奢侈品一条街，其实规范的翻译叫库达姆大街，宝格丽、香奈儿、lv的旗舰店那里都有，还有卡地亚和爱马仕。”
沈若随之极目远望，哪里是动物园，哪里是亚历山大广场，哪里是柏林墙。“我一定要带你去吃大猪肘子。而且他们很多店有自酿啤酒，你想不到的好喝。你不喝酒吗？真的不喝吗？”
“我当然喝。”沈若和赵耀同事笑了。“赵耀，哪里是波茨坦广场啊？”
“那里，你想去吗？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地方。看到了吗？还有，你看，那里是索尼中心的大厦。”
沈若透过玻璃，定神看向那个地方。波茨坦广场，每年冬天最寒冷的地方，柏林国际电影节的主要主办场所。电影节期间的大量影视制作、发行公司住在周围的酒店，电影节的市场单元、各种派对在附近举办，参赛影片、参展影片在附近公映，组委会和志愿者就在索尼中心工作。
“我一定会在某一天，带着我的作品去那里。”
沈若这样说着，甚至想呐喊，甚至想哭泣。
赵耀听出了她哽咽的口吻里那份苦涩和坚强，捏了捏她的鼻子。赵耀的电话响了，是那个胖警察。他重点看看两个人是否安全，是否回到了柏林市区，是否遵守约定保持联络。赵耀用德语要求见一下男爵堡的产业所有人，但被胖警察忽悠过去了。
“啊！”沈若计上心头，“啊啊啊啊！我知道该找谁了！戏剧节同行戏剧节同行！夏新颖替我找的那个关系！给我发邀请函那个人！他连德国外交部都有人脉。”
赵耀也一拍脑袋，“完了！我忘了他了！我建筑系的脑子败给你电影人的脑子了！那么，你想办法联系一下人家，咱们正好请他吃大猪肘子！”
赵耀连忙看了看表，付款后拉着沈若就着急离开。沈若怀疑自己确实是信任他，跟着他走了半天，一直忙着联系夏新颖，接着联系帮忙办签证的德国戏剧导演，又一次盲目地跟着赵耀跑了半天，还上了车。
戏剧导演叫汉斯，典型的德国名字。他很高兴应邀吃大猪肘子，并且选定了餐厅和地点。出租车上停在了库达姆大街。赵耀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要见那么有面子的人，沈小姐还是换身衣服吧。”
沈若面露难色，赵耀掏出了自己的卡。
“好吧，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咬人。”沈若乖乖跟在他后面进了香奈儿的旗舰店。反正欠他的钱已经很多，不差个几千块了。赵耀一直说要赶在关门前买到合适的衣服，沈若死活不肯试穿看起来矫情兮兮的小礼服，他简直是逼着沈若要了一双香奈儿的运动鞋，和一件风格比较休闲的毛衣，一直吐槽沈若耽误售货员下班。沈若完全不懂一双运动鞋为何要穿这个牌子的，赵耀却看上了男款。
没有他的号了，美女售货员小姐姐优雅地在电脑上查了查，劝他买张机票去米兰的旗舰店拿货。
“大哥，我真的好累，你那么臭美干嘛？真的不能赶紧去吃大猪肘子吗？”
赵耀直接用德语跟美女售货员说了起来，并且打发沈若去更衣室穿上新买的衣服和鞋子准备离开。两个人终于走出香奈儿店，赵耀露出一丝坏笑：“你知道很多男生叫自己女朋友大姐吗？你怎么开始喊我大哥了？”
沈若对他这一套已经产生免疫力了。反正他都是做给自己脑补出的“神秘力量”看的。
那个神秘人就是他自己！唉！这个傻瓜！
这时候，未来赵耀发来了短信，沈若躲开赵耀查看，惊呆地发现王柴的肖像真的画得和照片一样传神！
“有才华的男人啊！嫁人就嫁建筑师！”沈若内心暗暗感慨。
她把照片传给了马克。同时响起自己口袋里还有一把钥匙，赶紧伸手去试探，“还好，还在。”
钥匙被赵耀抢过去，说还是放在他双肩包里放心。沈若无力反驳。她忽然想起了往事，忍不住对赵耀说着：“你知道我们有7个女孩，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关系特别好，我们一起出去玩，因为太穷了，7个人，带着睡袋，定了一间标间。可是玩得太开心了，吃辣吃到排队拉肚子。那时候我们以为，以后我们肯定会携手到柏林参加电影节的。但是现在，我有心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人家的生活。”
赵耀偏过头替她理理头发，“虽然看得出你很累，却有种憔悴的美。”
沈若被夸得忘了惆怅。
美美的憔悴的沈若，和帅气的疲惫的赵耀在波茨坦广场的一家颇为不错的餐厅等到了汉斯。他个子不高，黑眼睛黑头发，坐下来就先介绍自己有摩尔人血统，然后夹杂着英文、德文，与赵耀聊了起来，并且点了菜。
马克回了短信，声称看到的人，就是王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