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著
1.爱情的示威
尽管我的恋爱经历并不顺利,尽管它给我带来痛苦、忧虑和绝望,尽管我想早点脱身,可我内心里对爱情的价值却一直深信不疑。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企图冲淡、扼制、抹煞——简单说吧——贬低爱情,这些我都听进了,但我仍然不肯罢休:“我明白,我都明白,但我还是要……”在我看来,对爱情的贬低只不过是一种蒙昧主义观念,一种贪图实惠的闹剧。对此,我要针锋相对地标举实在的价值,充分肯定了爱情中那些有价值的东西,爱情中所谓“行不通”的因素也就算不了什么了。这种执著便是爱情的示威,在人们七嘴八舌地大谈别出心裁的爱情、更加巧妙的爱情和不动感情的爱情的种种“奥妙”的嘈杂声中,可以听到一个更加持久的执著的声音:这便是执著的恋人的声音。
这个世界总是把什么事都归结为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是成功,要么是失败,要么是赢,要么是输。我偏偏不信这一套,我有我的逻辑;我既欢乐又悲伤,同时并举,尽管两者相互悖逆;“成功”或是“失败”对于我都是纯属偶然或暂时的事(既不会减轻我一分痛苦,也不会增加我一分欢乐);我所干的事也并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筹划,我接受或肯定什么,完全超出了真假成败的层次;我不搞一锤定音,我处世态度是随遇而安(比方说,我在说这番话时,听任种种意象油然而生,就像掷了许多次骰子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在恋爱过程中受了挫(事实正是如此),最终我既不是征服者,也不是被征服者:只是一个悲剧性人物罢了。
2.想象的力量与快乐
今天上午,我本来应该抓紧写一封“急”信——有件要紧事的成败与否就取决于这封信了——但我却写了一封情书,并没有寄出去。我心甘情愿地撇开了浊世强加给我的种种琐事、规矩和违心的举止,为了做一件不带功利色彩的事,履行一个光彩的职责:恋人的职责。这类事虽不合情理,可我却小心翼翼,不敢怠慢。爱情展示了我的潜能。我做的一切都有一定意义(所以我才能活着而又不唉声叹气)。而这意义又是捉摸不定的,它就是我力量的意义。我日常生活中消极的一面,痛苦、负疚、忧郁等情绪的起伏变化都被翻了个个。与阿尔贝特的陈词滥调相比,维特觉得自己将情愫积压在胸中倒也不是件坏事。我是受文学熏陶长大的,一开口就难免借助那套陈旧的框框,但我有自己独特的力量,笃信我自己的世界观。
3.力量并不在阐释者
在信奉基督教的西方,至今仍有一个规矩,即“阐释者”是力量源泉的中转[17](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犹太教的大祭司)。但爱情的力量却无法中转,不能经过阐释者传达;它原封不动,始终凝聚在原有的语言层次上,像着了魔似的执著坚定。这里的主角不是牧师,而是恋人。
4.让我们重新开始
对爱情有两次肯定。先是有情人遇上了意中人,于是便立即作出肯定(心理状态表现为痴迷,激动,亢奋,对美满前景遐想瞻望):对一切都报以肯定(一种盲目举动)。接着便是一段隧道里的暗中摸索:最初的肯定不断地被疑虑所啮咬,对对方的挑剔不断地危及爱情的价值。这段时间内,情绪低落,满腹怨艾,衣带渐宽。但我肯定能从这个隧道里钻出来;我能“挺过来”,也不会因此而告吹。当初我是怎样肯定的,我再次给予肯定。但又不是反复,因为我现在所肯定的就是当初的肯定本身,而不是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我充分肯定我俩的初遇。但又有所区别。我期冀的是旧情的复归,而不是反复,我对对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情侣)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