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金融之父宋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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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政策★★

滥发纸币,无疑只是饮鸩止渴,不但加速了货币贬值的步伐,也加剧了金融市场的混乱。最终的后果,只是导致了中央银行信用的彻底崩溃,从而彻底埋葬了广州政府中央银行。事实上,在湘鄂赣三省的市面上,商民因手中持有的中央银行纸币,既不能及时地兑换成现金,又不能购买到相应的物资,从而对纸币的信用产生极大的怀疑,从银行到商民,亦据此拒绝接受纸币。于是,极大地妨碍了中央银行纸币在市面的流通,并引起市面的恐慌与金融市场的混乱。

这样一个局面,在财政部长宋子文看来,也许早在意料之中;但在总司令蒋介石看来,未免就有点始料不及。不过,军人不但有军人的手段,也有军人的思维。站在蒋总司令的角度,商民拒绝使用中央银行的纸币,并不是中央银行信用不好,而是有奸商在操纵金融市场。这当然是一个极好的借口。为此,蒋总司令发出布告: 严禁奸商操纵金融!“照得中央银行,自民十在粤东设立,准备十足现金,代理国库发行票币,历年流通两粤,信用极为昭著”云云。这确是一个实情,不过,这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徒以军事纷繁,大局尚未大定,不克于各发行地点,设立分行,十足兑现,此本总司令对于民众不得不引为内疚者。”这是蒋总司令的歉意,其实只是一个掩饰。“现在政府北迁,举凡军、财、民事各项大计,无不力谋整顿,而于中央票币,尤特别注意。凡我商民人等,其各体此意,一律收用,藉纾政府之财力,表示军民合作之精神。党国前途,实利赖之。自所布告之后,如再有奸商不明大义,从中操纵,希图短折,或拒绝不收,一经查出,定当从严惩办,决不姑宽。除令行湖北财政处,转饬各征收机关,于人民完纳正杂附税,一律收用,并函知武汉商会通知各行商知照外,为此出示晓谕,仰商民人等一体凛遵,毋违。”这是一个严厉的警告。一切都透示了军方的决心,对于中央银行纸币的流通,将以最严厉的手段,加以保护。

尽管蒋总司令与宋部长之间,仍是有电报往来,不断地交涉军饷的接济问题。蒋总司令也还是不断叫穷,北伐军队也还是不断闹钱荒;但是,10月份的难关,总算是捱过去了。不过,这一次的过关,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于滥发纸币,庞大军费开支的负担,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湘鄂赣3省的商民头上,南方政府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中央银行的信用。宋子文一手创建,并引为骄傲的广州中央银行,就这样被蒋总司令从釜底抽了薪。好在广州国民政府已经决定北迁武汉,广州中央银行垮台了,还可以再建一个武汉中央银行么!这就是从武汉国民政府,到南京国民政府,对于中央银行都只好重打锣鼓另开张,而不能前后继承的苦衷。

其实,军饷供应不足,财政部的经费匮乏,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国民革命军编制扩充太快,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北伐誓师时,国民革命军只有8个军。几个月后,已经扩编到14个军。而且,各军无不利用北伐之机,通过俘获的大批人枪,拼命扩充队伍。更给军饷的供应,带来了最大的难度。此外,在军队饷费供应环节上,也存在着数不尽的漏洞和弊病。

军饷供应的基本原则,是基于各军的编制与兵员。可是,当时各军的编制与兵员,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账。不要说财政部长宋子文弄不清楚,就是总司令蒋介石也是一个弄不清楚。蒋坦白承认:“现在兵额扩充,弄得各军没有一个统计,没有实在的数目”;并说:“现在各军因为没有统计,算起饷来,报销得很大,弄得军需处不敢催他报销,一报销便没有限制。各军的临时经常费,大致都已发给,但他们另外还有什么费,不能照数目来分配,并且拿经常费用在旁的地方,弄得经常费以外,还要来领划定在饷项里的数目。”这是一个大致的情形。

本来,军饷的供应不足,已经对前方的军事,构成了严重的问题;而供应不足的军饷,又不能有效使用,更是互为因果,相激相荡。当时,各军都时有闹饷事件发生。11月下旬,第三军与第七军,都曾发生十分严重的士兵闹饷事件。事后查明,并不是宋子文没有发饷,而是在军饷下发之后,被各级官长一层层的拦截克扣,始终不能及时发到士兵手中,或是根本就发不到士兵手上。

对于这样一个情形,蒋在主持孙总理纪念周时,曾痛切说道:“在江西各军,到总部所支去的伙食和饷额,照预算统统足够的,除了伙食之外,总可以有钱多。对于士兵生活,虽不能十分改良,至于伙食的津贴,一定不会不够的”。“领到的钱,不能发给士兵,这一点是我军很大的污点”。可见,总司令对当时的实际情形不是不清楚。两天后,蒋获悉第二师四团机枪八连连长与党代表吃空额数月之久,即下令第二师师长刘峙:“如果查有实据,研审明确,毫无虚诬之处,应就地枪决,勿稍枉纵。切切。”不能不用杀鸡做猴的老手段,给这些家伙一个切实的惩戒。

事实上,国民革命军的腐败,决不仅仅是下层的问题。革命军的北伐大业,尽管是一个正义的事业;国民军旗下的部队,尽管说是一支革命军队;但这是相对于北洋军队而言。就国民军自身而言,各级军官的腐败,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与北军比较,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其实,当时的国民革命军,大都由地方军阀易帜改编而成。仅仅旗号一换,摇身一变的封建军阀,就成了令人尊敬的革命领袖,岂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政府财政经费的严重匮乏,各路“革命军阀”的乘机扩军,各级军官的贪污腐败,无不加剧了军饷供应不足的紧张局面。结果,军饷问题,始终成为北伐期间的一个严重问题。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宋子文在蒋介石的高压下,通过增发纸币来扩大军饷的供应,其实只是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结果,10月份的军饷,通过滥发纸币,勉强对付过去了。但是,到了11月间,由于湘鄂赣等省的中国银行分行及代理处,所收兑的中央银行纸币,已经越来越多,又不能及时兑换成现金,不免使中国银行大起恐慌,不得不宣布将湘鄂赣等省的分行及代理处收束停业,以此拒绝接受中央银行纸币,以防止被宋子文套去更多的现金。

中国银行中途撤逃了,而宋子文又迟迟不肯在各地设立中央银行分行及兑换处,造成北伐军或商民拿着中央银行纸币,到处找不到银行兑换成现金,顿使中央银行纸币的信用发生极大问题,亦使北伐军在使用上发生极大困难。

国民政府的北伐战事,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是,国民政府的财政金融,却在一天天走向崩溃。不但多年积累起来的财政实力,已经被彻底掏空;而且多年建立起来的政府信用,亦已经被彻底破坏。当时,没有人能比宋子文更清楚财政金融形势的糟糕局面。面对这样一个没顶之灾,宋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彻底抛弃广州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在财政金融方面实行他的“三不”政策。

面对在湘鄂赣各省兑现现金的压力,面对已经囊空如洗的中央银行金库,宋子文清楚仅凭财政当局的力量,已经无法维持中央银行纸币的信用,惟有坐视不理,听其自生自灭了。当初,蒋总司令不是夸下海口么:“中行关系政府根本,关怀岂独兄一人……此事当由中正负责,决不摇动本行。”既如此,就让他去负责吧!11月间,中央银行就已经接到宋的密令,不再向湘鄂赣各省的分行及兑换所补充现金。面对源头的枯竭,面对潮涌而来的兑换压力,各分行及兑换所不得不高挂“免兑牌”。这是宋子文的“一不”政策。

广东税赋的征收,公债的发行,都已经接近枯竭;滥发的中央银行纸币,在商民中不断丧失信用;国民政府又没有足够的现金储备,以应付财政困难,各军的饷项供应,不免是嗷嗷待哺,成了极大的问题。财政当局既无力负责,不得不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放弃财政统一政策,同意军队坐地征收,就地筹措。据此,11月底,财政部发出第一个通知,同意驻防福建的第一军,自行就地筹措饷项。自12月1日起,财政部对该军停止支付军饷。这是宋子文的“二不”政策。

不但今后的军饷,财政部无法供应,就是原先积欠各军的巨额军饷,财政部亦“无力担负”。湖北方面,11月各军饷项,不能发到一半。各军欠项,已达百余万。第七军11月份的伙食费,应拨40万元,欠款达30万元。宋子文声明,所欠军饷,将不再补足。12月底,宋子文更是痛痛快快地表示,因财政困难,上月与本月旧欠伙食,概不发给。这是宋子文的“三不”政策。

宋的“三不政策”,对于蒋总司令来说,不啻是个晴天霹雳。12月15曰,蒋给宋的第一份急电发出去了:“中央纸币,关系政府信用,此次北伐,半年之间,军行所至,设法维持,以至今日。现湘、鄂、赣三省已定,调剂金融,应将广州所发之毫洋、大洋、纸币,及在湘所发大洋临时兑换券,一律兑换,以顾信用。如稍有歧异,对金融恐慌,前途必呈危险,请速设各处分行,以期维持。”

12月16日,蒋给宋的第二份急电也发出去了:“湘、鄂、赣三省金融,日呈逆况,虽为革命及军事期中必然现象,然中央纸币充斥市面,无银行以为控制之机关,实为最大原因之一……中正综合各方情况,详加考虑,认为目前挽救,惟有在武汉设立中央分行,与南昌、长沙设兑换所之一法。盖银行为金融之枢脑,信用为价格之保障,但使长沙建立分行,而以三省收入现金为准备,自能操纵自然,应付裕如,绝不致危及广州总行根本。兹事关系政府信用、本军生存、民生疾苦甚巨,万望统筹兼顾,迅速决策,如何。”

从维持信用的重要意义到具体办法,两份电报都讲得清清楚楚,蒋真是动了一番脑筋。不过,说到“银行为金融之枢脑,信用为价格之保障”,这般浅显的道理,难道洋博士出身的宋子文不懂?还要出身丘八的蒋总司令来上课么!关键在于“以三省收入现金为准备”,三省的收入在哪儿?三省中,江西是一个穷省;湖南经过多年的罗致搜刮,也富不到哪里去。原以为湖北要好一些,能为财政部分担一部分负担。但湖北的财政十分混乱,筹款万分不易;一切的许诺,不免都是一句空话。

这是就三省的收入而言,再看军饷的支出方面;截止12月30日,编入国民军战斗序列的陆军团,已达200个之多。不计军队器械、弹药、被服所需,亦不计军官薪资与士兵津贴所求,更不计各级官长的贪污克扣所费,仅按每团月支伙食费1万元计,仅此一项,财政部每月筹款数额,就是200万元之巨。宋子文不是不知道爱惜中央银行的信用,可是,在财政部早已是“两袖清风”的情形下,对于总司令提出速设中央银行分行,以现金兑换纸币的请求,除了置之不理,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闻悉“第一军经费由福建就地筹措,自12月1日起,财政部停止支付”,蒋不相信财政部会发出这样的电示。当即电诘宋部长:“此事究有否,如果有此,则军心摇动,财政紊乱,何以作战。”本来,士兵闹饷,很大程度上,涉及军队的腐败。但到了这个时候,亦成了总司令向宋部长施压的筹码,声明:“各军闹饷,皆系伙食不能发足,欠饷又未发清。兄将上月与本月旧欠伙食,概不承认发给,以致各军长为难,此非我政府中人所应言者,殊失威信。请兄勿以对中正个人态度及语意而对各军,惟中正能谅解兄苦衷,而各军官兵决不能相谅也。”这是一个切实的威胁,也是一个严重的警告。总司令进一步训示:“现在政府移设武汉。吾辈言行态度,均不能如在粤中,专为一部打算,亦不能如昔日作赖,可以度日也,请兄注意之。希将上月与本月欠款,务速发清,以维大局。”这是一个责斥,更是一个命令。

不过,这样的电报,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据笔者粗略统计,仅8月至12月的4个月间,蒋发给宋交涉财政及军饷接济问题的电报,就达34次之多。最紧张的时候,一天之内,蒋6次电宋,催办军饷,真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事实上,军部与财政部的矛盾,久已存在了;总司令与财长的冲突,也久已形成了!只是,就等级与质量而言,这个时候才是高潮。军部向财政部久索欠饷不得,新饷不但不能按时拨发,听说还要停止支付,军部真是怒不可遏了。于是,广州中央军人部派出一批军人,进驻财政部各机关,表面的理由,是向财政机关派遣党代表;实际的原因,是“有枪阶级”对财政部人员的监视与恫吓;关键所在,是蒋总司令对宋部长施加压力。这是发生在12月中旬的事情。

事态真是万分严重了。事情的性质,说重了,不啻是一次军事政变;说轻了,是军方对财政部的“军管”。总之,财政部人员的生命安全,已经受到军方的切实威胁。而且,事态的发展,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当时,宋部长已经从广州北上武汉。在群龙无首的境况下,广州的财政部机关,顿陷于惶恐无极的境地。

宋得到广州方面的消息,也是一个晴天霹雳,当即电蒋: 军部“接管”财政部,究在何为?请总司令作出说明。也许这件事确是出自军人部那帮家伙的策划,那帮家伙立功心急,而蒋屡屡攻击财政部在军饷供应问题上作梗,以致对那帮少壮军人产生了误导作用;也许这件事本就出于蒋总司令的密令,目的就是要达到令财政部震慑的效果,等到事情发生后,再由蒋出来收拾残局,以期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总之,制止军人部蛮干的电报,确是由蒋亲自发出去了;并且,措词还相当地严厉:“广州。中央党部军人部鉴。财政部各机关派遣党代表,系何人主张,此等事为何不来电问明,擅权误事。以后凡无中正命令,所有后方军人部概不准擅派党代表,财政部各机关党代表有否撤回,盼复。”

电报是12月12日上午发出去的,14日下午,蒋再发一电到武汉,向宋说明:“关于党代表事,军人部并未来电相询,擅自派遣,殊为可恨,且军人部并无派遣财政部党代表之权也。昨已电令撤回,尚未得其复电”。这是一个迅速的纠正,也是一个恰当的安抚。不过,就在同日下午,蒋另有一电到宋,说明:“各军欠项,已达百余万。”“务请设法维持,以利戎机。”显然,这是撤兵的一个条件,派往财政部机关的军人可以撤回,但作为交换,欠饷的问题亦须同时解决。否则,已经撤回的代表,未尝不可以重新派出。

一天下午,接到总司令两份电报,宋不得不对停止支付欠饷的政策,重新斟酌一下。只是,此时因迁都问题,蒋已与武汉方面吵得不可开交,因欠饷而与财政部形成的纠纷,已经退居次席。同时,在军事方面,蒋亟谋向有东南财赋之地的江浙方面进军。既然武汉政府财政部已经靠不住了,蒋不得不依靠江浙财团另辟财源。几个月后,蒋借助江浙财团的雄厚实力,抛开武汉国民政府,竞闹出另一番局面,这是当初从蒋介石到宋子文,都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