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金融之父宋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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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革命行苛政”★★

实事求是地说,南方革命政府时期,是国民党的财经政策实施得比较成功的一个阶段。这是因为,广州国民政府是中山先生一手创建的,朝气蓬勃,锐意进取,的确不是一句诳语。即以宋子文而言,当时谈不到“官倒”,更谈不到“官盗”;什么“四大家族”等等,当时还没有出现。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宋子文得以按照自己的抱负,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从而取得了不俗的政绩。等到蒋介石开府南京,从四大家族,到遗老新贵,纷纷窃取高位,掌控大权,监守自盗,中饱私囊,政权从本质上发生变化。所谓的“天下为公”,只成为政府的一块遮羞布了。

在统一广东财政的过程中,宋子文推行了一系列“新政”,诸如: 清理田赋厘捐,整顿盐务,改革印花税,整理沙田耕地,整顿筹饷机构,募集国内公债票与金库券等,对广东的财政税赋项目,进行了一番全面整理。整理税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增加收入。但是,整理税项的过程,也是一个调整各阶层经济利益的过程。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按照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当然不会允许加重工农阶级及市民阶层的经济压力,重点只能是放在地主、商人、小业主及为数不多的大资本家、洋奴买办、高利贷者身上。据此,比较合理地调整了各个经济阶层的税赋支出,并为现代资产阶级财经税赋项目及制度的创立,奠定了一个初步的基础。

宋子文是一个优秀的理财专家,也是一个天生的敛钱高手。虽然,他在美国接受了比较系统的经济理论的训练,在金融管理方面也有一定的实践经验。但是,中国的情况与美国并不一样,广东的情况与上海方面也不是一样,这是很多人都懂的一个道理。

宋子文面临南方的复杂局面,照样能举重若轻,玩得有声有色。对于宋子文的手段,我们不能不表示佩服!他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一方面,对旧的财政税收制度,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以建立较为公平的新制度;一方面,采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两手政策,在严刑峻法的同时,辅以利权均沾,把反对改革的旧势力,诱使到新政的阵营中来。

事实上,宋子文的成功,多少得力于他的铁腕。他不像中国的旧官僚,久经官场历练之后,早已变得像沙滩上的石头,又圆又滑,处世八面玲珑,顺时俯仰;办事虎头蛇尾,外强中干,往往一遇阻力,便推诿敷衍,草草收场。宋子文成长于美国,历练于财经界,较少受中国旧官场的影响,办事认真,勇于负责,遇事一抓到底,有始有终。结果,许多看似复杂顽症,到了宋子文的手上,在重药猛攻之下,居然渐有起色。

以印花税的征收为例。历来的印花税,本是一个丰富的税源。但多年来源于衙门作风,广东印花税的征收,却是因循旧习,弊端丛生,税源近于枯竭。一方面,印花税票大多系民国初年所定,易于仿造冒充;另一方面,商民往往缴款而不粘贴,无法及时检查核实。一些不法分子借机生事,乱收滥罚,中饱私囊,致使每年的印花税收入,仅区区60余万元,实在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宋接手后,即通过重新公布印花税法,设立印花税总处,改革办法,统一征收。对于普通印花税,由各承销、代销点限额推销。如果不能足额销出,则立即取消其资格。烟酒印花税是一个大项,原来的办法,是在零售时自行粘贴;现在,统一改由财政部管辖的检查所,直接在总售处代为贴足,并将卷烟印花税率提高了100%。对于酒精、爆竹、汽水等原先未列入征收印花税项的商品,则新开征,以增加税源。

为了整顿征收过程中的瞒漏、作伪等流弊,宋子文痛下杀手,宣布旧式印花税票一律停止使用,启用新式印花税票。商民购存的旧票,限期交有关机构查验,如非伪票,即准调换等额新票。在此基础上,一方面,通过整顿印花税征收机构,禁止非专项人员随意拦截检查,故意留难苛扰;一方面,对商民加强税法宣传,重申商民业户应依法贴足印花,不得违章瞒漏,增强纳税意识。经过一年的整顿,结果,仅印花税一项,即由年征收60余万元,猛增到年征收300多万元。

印花税的征收,只是宋子文整顿税赋的一个缩影。其他各项税赋的整顿,无不体现了他的霹雳手段。由于“田赋之册籍湮没”,无法稽考,他下令设立田赋清理处,进行登记清理。他深知中国的各级官吏,从来是只会做官,不会做事的。据此,他责成各县县长,坚决扫除浮收巧取之弊,将旧款、新粮,按章征收,解交国库,并以此进行“征收考绩”,严格考核。成绩显著者,予以奖赏;违章者,予以记过、记大过的处分,严重者摘去宫帽。于是,田赋的征收,在一年问提高了一倍,达到了302万元。

道高魔亦高。面对宋子文的高压政策,不法分子纷纷使出了看家本领,与政府进行较量。当时,煤、汽油类实行特税征收制度,并规定了一套严厉的处罚办法,以期保障足额征收。但在实施过程中,或是不法油商脱逃港澳,或是事先转移赃物赃款,政府即使查获,往往也难以追缴到相应的税款。

不过,宋子文有的是办法,规定在油商领取进口单证时,必须取得信誉良好的殷实富商的担保;一旦发现有偷税漏税情事,除货物全部充公外,另处以高额罚款。如政府特税蒙受损失,则必须由担保人补足。这样一个连环套,民间的俗语,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此,品行不端,信誉不好的油商,因无人担保,也就难以申请到进口单证。偷漏特税的现象,不免大为减少。如此,在宋子文的严密法网之下,煤、汽油的特税收入,半年之间便由104万元增加到216万元。又是一笔巨款进账。

然而,最大的财政收入,当是源于厘捐杂税的整顿。其时,广东的厘捐杂税之多,除了研究厘捐杂税的专家之外,没有谁能说得清楚。举其要者,有厘金、纸税、布税、蜡税、丝税、府税、典税、契税、颜料税、营业税、保险税、矿业特税、商业牌照税、屠牛牛皮税、舶来皮革税,以及房捐、屠捐、猪捐、糖类捐等;甚至在纸、布、蜡、丝、颜料等专税之外,另有附加税。至于妓女卖淫,除了要交一笔花捐,也得另交一份附加,以便为“国家”多作一份贡献。现代的人听来,不啻是一个海外奇闻了。

如此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无异于杀鸡取卵,老百姓早已是不堪重负了。据此,宋子文的手段是,设立改良税捐委员会,取消一批苛捐重税,革除部分不良征收制度,将商人承包饷税制,改革为公开竞争投标制。通过公平竞争,减少官商勾结的弊端。投标过程中,对于拖宕缴纳招承底价,或原先底价定得过低的,则以果断措施,撤销承办合同,取消其投标资格,另招商承办。经过多方整理,厘捐增加之多,月平均达100万元以上,比整理之前平均增加2倍,第一年即达到1 591万元之巨,相当同期盐税、印花税、烟酒税收入的总和。

自然,宋子文的“新政”,在推行过程中不是没有遇到阻力。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原先的既得利益集团。广东的沙田,即海滨淤地,向以膏沃闻名,海澳溢坦,相生相成。但膏沃尽管膏沃,这些沙田却大都被官僚豪绅霸占。他们既不纳粮,亦不缴款,事实上,俨然成为南方政府管辖之外的“飞地”。这在宋子文看来,当然是政府的重要财源。故因此他上任之后,即要求对沙田严定考成,设法清佃,派员分头勘丈征收。

一块久已到手的肥肉,眼看着就要被“乌鸦宋”叼走,田主们当然是心有不甘。于是,百般隐匿者有之,万般阻挠者有之,清丈沙田的工作,进展竟十分缓慢。为此,宋子文不得不拿出杀手锏,调动军队,进驻沙田,专事缉拿胆敢阻挠清丈、破坏农耕者,以蛮力保护清丈工作。同时,宋发出通告,限定时间,命令田主开列地址及亩数,径行报沙田清理处呈请审理,一经逾期,不但沙田充公,且严加处罚。结果,沙田方面的年收入,由原先的27万元,增加到69万元。

禁烟收入与筹饷收入,被时论认为是“寓禁于征”的两大“恶税”。恶尽管恶,但因为是一大财源,子文自不会轻言放弃,办法是在“走私通道”西江、东兴、两阳、肇罗等地,设立缉私检查所、卡,派员截缉走私。另设药料专卖局,以招标方式投拍认销权。一堵一疏,试行5个月,竟意外地获得212万元的禁烟收入。在筹饷收入方面,通过收回由各军控制的征收机构,取消军队的附征保护费,将其归充正饷。以前由军队批准的商承一律撤除,重新招商,加额承办筹饷。运行半年,亦将筹饷收入,由204万元增加到549万元;又经过半年,再增加到926万元。一年增加3.5倍,不能不说是一个想象不到的丰收。

整理盐务,是宋子文所花精力最多,所遇阻力最大的一项税赋整理。盐税收入,历来是广东财政的一大财源。盐政领域,也是他南下之后,最早接触的财经领域。早在担任两广盐务稽核所经理期间,他就已领教了盐务领域的重重黑幕,甚至两广盐务稽核所与两广盐运使署之间,因争夺利权而大打出手。当时,两广盐运使赵士觐因深恨盐商林丽生分赃不均,利用手中掌握的省河督运缉私大权,将林丽生的走私盐船缉获,秘密进行审讯,以获得的人证物证,向宋子文发难。其时,宋出道不久,老谋深算方面不及赵盐运使多了。在赵的大举进攻面前,差一点翻船。后多亏该案的承办人、财政部司长李承翼全力营救,始得脱离险境,反败为胜。

这样一个教训,宋子文真是没齿不忘。而他就任财长后,一个重大举措,就是将原先相互制衡的两广盐务稽核所与两广盐运使合并,成立隶属于财政部的盐务总处,“掌理盐务行政与场产运销及征税与稽核一切事宜”。并在大力整理盐税、清理积弊的同时,设立了24个盐警队,分驻全省各地,负责缉私工作。这是宋在财政系统内设立准军事力量,逐渐发展成为私家武装税警总队的肇端。经多年的苦心经营,从此盐税收入持续上升。1925年为203万元;1926年增至647万元;1927年更增至1 010万元。以个税而论,盐税收入成为广东税赋收入的第一税源。

所谓“拔出脓来,才是好膏药”。现在,南方政府的那些老成人物,不能不佩服年轻的宋部长的敛财手段了。以税额而论,1924年仅为861万元,1925年为1 630万元,1926年为6 903万元。两年增长了7倍,实在是大家此前想也不敢想的巨额财源。

宋子文俨然成了南方政府的一棵摇钱树。为了能从这棵树上摇出更多的钱来,不能不对宋子文予以表彰。1925年底,广州国民政府颁发嘉奖令,声称“该部长任事未及三月,收入较前激增,东南两路用兵,军费赖以接济,自非整理得宜,成效曷克致此。”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只是,“现在逆贼讨平,全粤统一,虽内部障碍尽除,措施较易,而此后筹备北伐,需款尤殷。望即更加奋勉,益图整顿,慎选僚属,严剔弊端,新税以次推行,苛征悉予罢免,务使军费充而革命完成,国用足而民力不惫。”这是一个希望,更是一个鞭策!宋子文不能不加倍努力,以报答老成人物的知遇之恩。

不过,宋子文清楚得很,纸币是不能滥发的,否则就要引发通货膨胀;税赋也有个限度,否则就是杀鸡取卵了。两招使完,广州国民政府还是大闹钱荒,奈何?特别是北伐在即,以蒋介石为首的“有枪阶级”,对“革命”的银子真是望眼欲穿;对子文的期望亦不断加码。好在子文究竟不是等闲人物,在敛钱术的夹袋中,还藏有一手绝招: 发行公债与库券!

其实,在一个前景不明的动荡年代,在一个缺乏经济实力的政府治下,任何公债与库券的发行,与直接从商民的口袋里抢钱,并无多大差别。但是,正因为有“空麻袋背米”的好处,宋子文的这样一个敛财术,颇得南方政府的欣赏,尤其是赢得“有枪阶级”的喝彩。

宋子文第一次发行公债,是在1925年10月,也就是担任财政部长的第二个月。总计发行短期库券40万元。3个月后加发有奖公债500万元。且强行规定所有军政及教育机关发放薪俸时,一律搭售有奖公债三成。半年后,宋再以黄埔商埠的名义,第二次发行有奖公债1 000万元。因乏人问津,不得不向商民强行推销。到北伐初期(1926年9月),已发短期库券和有奖公债达2 428万元,相当于是年军费支出的29%。可见,公债与库券的发行,对“有枪阶级”是一个有力的支持。

不过,无论是税赋厘捐的整理,还是库券公债的发行,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调整了不同经济利益集团的负担比例,但无疑是更加重了广东民众的额外负担。亦有时论认为宋的理财政策是“竭泽而渔”,为了替政府和军队筹措经费,简直是“横征暴敛”。国民革命军第七军军长李宗仁,就曾当面指责宋子文把老百姓搞得太苦了。宋说得干脆:“不这样干,哪里有钱来革命呢?”李军长倒也表示理解,认为:“当时广东的经济来源,也亏着他用这么狠心的干法,否则真不易维持。”李并称赞:“为革命行苛政,其功过是非实无法定论了。”

的确,与前任相比,宋的理财政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各自为政的广东财政得到统一,腐败不堪的财政机构得到整顿,名目繁多的税赋厘捐得到整理,各个利益集团的财税负担得到相对合理的调整,一批财经改革举措得到推行,财政收入大幅度增长等。无疑,这对于南方政权的巩固,尤其是对于北伐军费的筹措,起到重大作用。没有宋子文在理财政策方面的成功,也就没有北伐战争的如期举行。这个评价当不致是一句谀词。

当然,宋子文的成功,说到底,是那个时代的成功。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经过了二次革命的失败,在孙中山的领导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新“三大政策”,已经到了一个由失败走向成功的成熟阶段。这是宋子文能够取得成功的最大机遇。等到他坐上财长宝座,以黄埔军校为代表的南方革命军事力量空前发展,两次东征及十二月南征的胜利,就是证明,这就为宋子文统一广东财政,推行各项财经新政,提供了最大的保证,这是他能比几个前任做得出色的重要因素。事实上,与其说这是宋子文理财政策的成功,不如说这是宋子文做官恰逢顺风顺水的成功。

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宋子文的成功,有其个人因素。他的特殊背景,是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中山先生的面子,庆龄的面子,都是南方政府的最大面子,无论是哪个老成人物,看在这两个面子的份上,都不能不买他的账,官场上那些数不清的清规戒律,那些理不清的关系网,也只有宋子文才可以公然加以蔑视,这是他的许多改革措施得以成功的基本保证。

此外,宋子文青少年时期所接受的良好教育与严格训练,他在财政经济和金融方面所拥有的专业知识,甚至他在个人气质上所具有的冒险精神与务实作风,在南方政府的高干中,都是别人无可替代的优势。宋子文就任财政部长兼广东财政厅长,仍兼广东商务厅长及中央党部商业部长,都是因为在当时的政府高层,“近商人者,无政治、商业之学问”,“有学问者,又与资本家及商情如风马牛”。宋子文不但是一个专才,而且是一个通才。

宋子文的成功,有着时代机遇、家族背景及个人才干等多方面的原因,这是没有疑义的。

南方理财的成功,为宋子文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亦为他后来成为国民党武汉政府、南京政府的财经首脑奠定了基础。遗憾的是,综观宋子文的一生,南方时期,既是他理财的创始阶段,也是他理财的最好阶段;随着国民党主流集团曰益背离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以及蒋介石对大革命成果的篡夺,宋子文已经从早期为国民革命理财,一变而成为为蒋介石集团理财。宋子文理财的失败,已成为历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