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的卒子难回头
一边是纷至沓来的“捷报”,一边是战事拖延没有最终结果,乾隆其实早就疑窦丛生,但他多少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认为清军离大功告成可能也仅一步之遥。收到庆复发来的奏折,他才知道,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前线原来竟毫无起色,官兵“将弁气沮,士卒离心”,而敌人却“贼势日张,夹坝四出”。
从庆复揭发的情况来看,所谓班滚母子请降一事本不存在,三路清军中的中北两路因雪阻难进,早已停止进兵,一直都在靠“虚张声势,所报不实”混日子。南路军虽保持着进攻的威势,奈何中北两路一停,敌兵全都集中到南路进行抵抗,加上番兵散去,使得他们兵势单薄,遂也只能一同停下来看风景。
获悉实情,乾隆极为震怒,但碍于前方仍需用人,他又不能把将领们都一撸到底,最后折中处理的结果是:对李质粹严加申饬;免去中路军指挥官的头衔,仍令其带原领兵效力;北路军指挥官姑免处分,以观后效。
稳笃笃的“开门红”居然成了将要砸在手里的泥糊浆,乾隆心情之沮丧可想而知。“在朕想来,瞻对不过处于一隅的小丑罢了,就算完全控制了那里,也没有把它改为郡县的道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乾隆眼中貌不惊人,连作为郡县都无资格的“一隅小丑”,却弄得他进退两难,尴尬不已,这让他忍不住埋怨当初极力怂恿他出兵的庆复等人:“瞻对之役,朕本无兴兵之志,都是你们这些守土之臣,认为只要用兵就可一劳永逸,现在永逸未必,而一劳已太劳矣。”
眼看瞻对一役短期内还不能结束,乾隆后悔极了,“岂有为一隅而虚糜数百万之帑之理乎!”庆复遭皇帝埋怨,生怕停战后乾隆再找他算账,对其严加责罚,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力主继续进兵,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三个月内就可取胜,到时必能擒杀班滚。
乾隆虽急于寻找台阶休兵息战,但过河的卒子难回头,已经摆开的阵势不是想中止就能马上中止的,庆复的主张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只能暂且表示同意,为此他十分感慨地说:“不过剿捕一么么小丑,致调兵万余,动帑百万,而班滚尚抗拒我兵。今事已如此,务将匪拿获,平定该处土地方可。”
为扭转战局,乾隆除对前线增兵、增饷外,又派遣内大臣班第、努三等至军督阵。在他的严令督促下,自1746年3月以后,清军加强了进攻,前方战事开始真正出现转机,瞻对的各碉卡、山寨被相继攻克。
6月1日,班第获悉,班滚所居的如郎寨被攻克,但当次日他和李质粹到达如郎时,却得知班滚已携家逃走。这时一个叫汪结的土司向班第报告,说班滚可能逃往了泥日寨,班第、李质粹遂追至泥日寨,将该寨大小碉楼四十余座全部予以烧毁。嗣后官兵四处查访,当地土人都说班滚已被烧死,庆复下令撤兵,同时上奏:“瞻对已平,贼首歼灭。”
历时近一年的瞻对之役总算结束了,庆复因平定瞻对有功,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其他人也得以从优议叙。不过班滚之死却仍被质疑,朝中大臣大多认为班滚并没有死,只是都不敢向乾隆明言,“文武皆知班滚尚在,而无一人敢少露声息”。
乾隆比一般大臣都更精明,纵使大臣们不说,他也已对庆复的奏报产生了怀疑。他认为班滚是“众酋头目”,瞻对土司的核心,即便危急之际,也未必就甘于坐以待毙——你们放火时,难道他不会跑?
退一步说,就算班滚真的被烧死了,像他这样的人物,也不太可能被烧成灰烬或被烧得不可辨认。实际情况是,火焚泥日寨后,清军一直都没有能够找到班滚的尸体,说他被烧死,均为当地土人所言,而土人们可能并不愿意说出班滚的真实下落。
瞻对能够与官军对抗这么久,与班滚关系极大,换言之,班滚不死,就说明瞻对尚未能够彻底平定。庆复深知其中利害,面对乾隆的质疑,他坚称班滚已被烧死,并以灰烬中发现的班滚所用鸟枪(火绳枪)、铜碗为证。
乾隆见状不再公开提及此事,但心中的问号并未因此消除,也始终没有放弃暗中派人查访,不过直到第二年大金川战事爆发,他才终于有机会获得了他想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