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竹在胸
早在开辟苗疆之初,主事管员就存在着策略上的分歧。时任镇远知府的方显力主对苗民招抚,认为实在不行才能用兵,用兵之后也还要“抚”,而且应重抚轻剿。他的这套策略一开始确有效果,不过由于过分注重招抚,最终又全都沦于失败。与方显不同,鄂尔泰视苗民为不通教化的蛮夷,主张如果苗民敢于抗拒官兵,就通过武治使其归顺,甚至还说:“但恐今日不杀少,日后将杀多,反是罪过。”
张广泗虽与鄂尔泰有特殊关系,也很敬重鄂尔泰,然而他对主抚、主剿都不赞成,所制定的策略是“剿抚并重”,即给予剿、抚同等重要的地位,具体来说就是先招抚,如果不从,则绝不姑息,同时剿过之后,也允许对方请降。
鄂尔泰当时是云贵广西总督,开辟苗疆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但他的衙署在云南,来贵州较远,也很少来贵州,于是便授全权于张广泗,让他独立负责苗疆事务。至张广泗离开贵州,调任外省时,苗疆施政已经成绩斐然,“剿抚并重”也被外界认为取得了成功,孰料多年之后,他和鄂尔泰所取得的这些成绩却差点儿因叛乱而被扫地以净。
在张广泗回黔前,叛乱已延续达半年之久。明清按社会发展程度的差异,将苗民分为生苗和熟苗,在清廷以往的印象里,比较强悍和容易滋事的多为生苗,但在这次叛乱中,熟苗也大量加入进来,其范围除传统的苗疆区外,还波及了周围很多所谓的“内地”州县。张广泗回黔后坐镇于镇远府,此处距离叛乱中心地区较远,但也已朝不保夕,岌岌可危,他在奏折中报告说:“生熟逆苗互相煽惑,凶焰炽张,几乎有不可扑灭之势。”
张广泗能够通过经营苗疆成为封疆大吏,绝非偶然,他既有“鄂尔泰式”的精明干练,同时对贵州民情地形也非常熟悉。叛乱始发地古州位于贵州苗疆的腹心区域,张广泗做过黎平知府,黎平距古州较近,这给他了解苗疆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之后他又借口去贵阳,以重金贿赂苗民,冒着生命危险对古州苗区进行了侦察。
古州有一处名为诸葛营五丈台的制高点,乃三国时诸葛孔明留下的古迹,苗人传说在孔明登台之后,便无人能登,登则头疼。张广泗到即登台观察,苗人见状大惊,以为张广泗要指挥部队打他们,于是聚众于山下,用土炮对其进行恫吓。张广泗索性在山上夜宿,半夜趁大雾沿山背下山。苗人见他突然出现在山下,不知所以,“惊以为神”。有人用刀割他所穿的绣袍,借以试探,张广泗不但不为所动,还笑着指指自己的胸口说:“此处不错,为什么不割这里呢?”苗人为其胆略所慑服,从此便任其走动而不再加以怀疑。
古州侦察期间,张广泗“密记其道里远近,山川险阻、形势、屯储、战守之地”,有这样的底子,加上又有雍正朝开辟苗疆的成功经验,张广泗此番对平定叛乱可谓成竹在胸。根据对苗区和苗情的了解,他将分化瓦解的手法与“剿抚并重”结合起来,先抚熟苗,“责以擒献凶首,缴纳器械,阻戳生苗,不许放入内地”,继而集结大军于镇远,分三路同时对苗军所活动的生苗村寨发动猛攻。
张照在贵州指挥的时候,官军互不配合,各自为战,苗军则避实击虚,声东击西,现在反过来,缺乏统一指挥的苗军成了被官军各个击破的对象,所部屡战失利,损失惨重。
在难以抵挡清军进攻的情况下,苗军被迫躲进了一个叫牛皮大箐的山区,此处林深树密,地势险要,且终年被雨雾笼罩,连靠近那里的苗民走进去有时都摸不清方向。张广泗见牛皮大箐易守难攻,便兵分八路,对进入山区的苗军进行包围和封锁,以防止其突围和逃逸。
牛皮大箐虽利于苗军隐蔽和打击官军,但山中缺乏粮食,无法长久坚持,因此在被围十余天后,很快就陷入了给养殆尽的窘境。张广泗趁机率官兵披荆斩棘,入山进行搜剿,在此期间,他采用了 “以苗攻苗”(也称“以苗弱苗”)的办法,从苗军内部予以攻破。这一套路在苗军日暮途穷之际显得相当有效,据张广泗说,传令之初,只是一个地方的苗人举报另一个地方的苗人,接着是邻近苗寨之间的揭发,最后发展到同寨的人都互相检举和擒捉,即便亲属亦不放过,“每寨多献至数十人及百余人不等”。
牛皮大箐一役最后以苗军全军覆灭而告终,此役结束后,张广泗对之前参加过起义的所有熟苗村寨进行回剿,除“胁从”叛乱的苗寨大部分得到赦免外,其余八百余座苗寨皆被捣毁。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苗疆叛乱被张广泗彻底平定,他本人因功授贵州总督兼巡抚,世袭三等轻车都尉。这是乾隆继位后所取得的首次军事胜利,其遣将调兵的能力,以及和乃祖康熙一样注重后勤的特点,都在此次战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张广泗围困牛皮大箐时,曾要求拨银八十万两,乾隆让户部立即拨出一百万两,攻下牛皮大箐后,又专拨六十万白银用于善后,并告诉张广泗“朕不惜费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鉴于贵州瘴气弥漫,在充分保证前线军需供应的同时,乾隆特命将大内专用的驱瘴药物运至军前,发给官兵,用以鼓舞士气。
苗疆平乱对当地苗民而言是一次空前的浩劫,苗民死亡人数之多、苗寨破坏之大,都是史无前例的,连张广泗也承认:“(苗疆)统计现存户口,较之从前未能及半。”乾隆对此深有感触,为了稳定苗疆,他宣布永远免除苗疆钱粮,“将古州等处新设钱粮,尽行豁免,永不征收”,苗民之间若发生诉讼,也不再需要照搬内地,而是可以遵照苗民自己的习惯解决,“俱照苗例完结,不必绳以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