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话里面的袍哥黑话

新中国成立后，袍哥这个黑社会组织，被红色的新政府一扫而光，风光无限的袍哥们烟消云散。到现在，袍哥大爷们留下的“宝贵遗产”，就只剩下还在重庆话里面经常出没的袍哥黑话了。

给大家聊聊重庆话里面的袍哥黑话吧！

◎ 袍哥黑话流传的背景

在清朝的时候，袍哥还是被严厉打击的黑社会组织。

全世界的黑社会等地下组织，都无一例外有着严密的组织、严苛的纪律和外人听上去一头雾水的黑话，袍哥自不例外。

上百年的历史积淀，使袍哥形成了一套和自己的组织、纪律、行为方式相对应的黑话系统。袍哥黑话广泛进入百姓日常语言，与辛亥革命关系很大。革命前，民党（当时同盟会等这类反清政治组织的统称）一直非常依赖袍哥等地下势力。1905年，同盟会在东京成立，不久，经四川籍同盟会员牵线搭桥，泸州义字号袍哥大爷佘英、重庆仁字号袍哥大爷张树三等人专程去东京，和孙中山见面，从此，袍哥们算是搭上了孙中山这艘大船。川渝两地的革命，袍哥参与力度非常大。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袍哥参与，辛亥革命能不能成功，还在两说之间。

辛亥革命成功，论功行赏，袍哥走出地下，以革命功臣自居。成都重庆，袍哥们喜气洋洋扬眉吐气——俺们黑社会也有翻身当主人这一天，于是，到处公开设堂口，招兵买马。到1949年，据统计，当时四川（含现在的重庆），职业或半职业的袍哥，总人数多达1700万人，成渝两地就有1500多个袍哥堂口。

随着袍哥势力的公开和膨胀，袍哥黑话这种长期不见天日的底层语言系统，也随之堂而皇之进入老百姓的语言系统，一直流传至今。

◎ 袍哥的海底和切口

海底，是一套关于袍哥组织架构、规章制度、行为规范、黑话隐语的总称。据刘师亮《汉留史》吹嘘，嘉庆年间一个厦门渔民运气来登了，恰巧在海底捞起铁盒一个，里面有《金台山实录》一本、“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印”一枚。这书，记载的是郑成功当年在金台山会聚天下英豪反清复明时，拟定的种种章程、暗号、黑话等。话说运气继续来登了的，是四川永宁人郭永昌，这家伙恰巧跑到厦门去，恰巧路过这个渔民家门口，恰巧看到这个渔民在秀他的宝贝，于是重金购之，加以删减。因为此书是从海底捞出来的，所以就叫《海底》，又叫《金不换》——这两个书名不知道谁取的，真没文化。

回到四川后，郭大爷按照《海底》一书的规定，在永宁开荩忠山，现场报名踊跃，达4000多人。这是史上有记录的第一次袍哥大聚会，所以有人说四川袍哥发源地其实是永宁。永宁，就是现在的泸州市叙永县。

切口，是从海底发展出来更系统的黑话，比如“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之类。这些黑话，以前保密得很，江湖人称“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春，就是黑话。

袍哥见面，先要互相盘海底，要是答不上来，就是“冒皮皮”——袍哥自称皮。如果到其他袍哥大爷的码头办事，也要被外码头执事“清下脚”（“清下脚”，指盘问，对黑话。京剧《智取威虎山》座山雕盘杨子荣那场戏，写得很清楚），对答不上，就是“穿黑袍的”（假冒伪劣），很可能被“黑传”（暗杀）。

◎ 袍哥话自成体系

袍哥在有些固定场景下，必须使用配套的特定语言。在举行不同仪式——如一年三会（正月团年会、五月十三单刀会、七月十五中元会）、内部执法的时候，相关职位的各级领导，会面目严肃地朗诵着一些半文不白的五七言诗篇，配上对应的动作，一丝不苟走完整个流程。

在袍哥拜码头的时候——这叫“行客拜坐客，英雄拜豪杰”，也会有固定的相互吹捧的辞令：

我兄弟来得鲁莽，望你哥子高抬一膀。我闻你哥子有仁有义，有能有志，在此拈旗挂旌，招聚天下英雄豪杰。栽下桃李树，结下万年红，特来与你哥子随班护卫。初到贵码头，理当用草字单片（类似名片，不过是自己原本所在堂口的老大、三爷等人的名片，也有点像近代的介绍信），来龙虎宝帐请安投到、禀安挂号……

还有一个版本。如果袍哥公开拜码头，要先去这个袍哥公口的茶馆正式报到，红旗五爷接客。客人见到红旗五爷，要拿一段固定格式的言语：

我兄弟姓×，草字××，来自×××小码头。久闻贵龙码头山清水秀、地美人杰，我兄弟带一单张草片，请候贵码头一缘哥弟。犹恐款式不合、掉红掉黑、卷边折角；言语不清、口齿不明；礼节不周、请候不到，万望仁兄多多赐教。我兄弟多在山岗，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熟江湖礼节，一切不周不到处，万望大五哥高抬龙袖，晾个膀子。龙凤旗、日月旗，给我兄弟打个好字旗。

除了这类固定模式辞令外，袍哥对很多人、事、物，都有固定的隐语称谓，如男人叫天牌、女人叫地牌，上壳子是丈夫、底板子是老婆，亮果是美女，尖果是小美女；姓氏也有隐语：老花是姓谢、老焦是姓胡；顺水是姓刘、震耳是姓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称谓，部分在重庆话里面留了下来，但是大部分都散失掉了。

如果两个袍哥在一起，完全用袍哥话对白，旁边的“空子”（没有参加袍哥的普通百姓），那是一头雾水，半句也听不懂，保密效果非常好。

◎ 重庆话里现存的袍哥黑话

重庆是袍哥重镇，受袍哥影响非常深。其实，所谓码头文化，并不是像很多人误以为的那样，是停船的那个码头上的文化。这个码头，是袍哥码头，码头文化，就是袍哥文化，就是黑社会文化。

码头，也是袍哥黑话之一，指各个袍哥堂口汇聚之地，不是指的朝天门四码头、五码头那个码头。拜码头，不是说跑到朝天门码头对着来往船只磕头，而是指到袍哥的堂口拜舵把子，表示服从贵码头管理，绝对不是来惹事的。

袍哥黑话非常多，不能一一尽表。

我把重庆话中现在还在用的部分主要的袍哥黑话，给各位看官介绍一下。

拿言语　过去指向兄弟们通知一下注意事项。现在是指说好话、说软话，去解释一番，避免误会。例句：你娃过切拿个言语，这事就算了。

说聊斋　过去的意思是指浑水袍哥（土匪）绑架之前，探明对方家底再要钱。现在是指要好好解释一下，说清楚。例句：这件事情，不能就恁个了，要喊他过来说哈聊斋。

下矮桩　过去也叫矮起说。袍哥的内部处罚措施之一，就是跪着交代问题，后转义为把姿态放低点，对兄弟伙说点好话认个错。例句：你娃回去下个矮桩，老婆肯定会饶了你。

关火　过去和现在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说话算数。例句：只有老大说话才关火。

绷劲仗　过去的意思是冒充好汉，现在很少这样说了，但是“绷”字还大量用，意思是超过自己的能力，也要把面子撑起。例句：你绷啥子嘛绷，钱没得，还买个LV绷起。

嗨皮　这句话很关键。袍哥自称皮，嗨袍哥，就是嗨皮。金带皮，是有钱人嗨袍哥，绅夹皮是绅士嗨袍哥。现在的人们经常说的嗨皮，是英语快乐的音译，借了这个袍哥的经典语言。

以前说有皮，是指这个家伙在袍哥里面混，现在是指这家伙有钱。臊皮，以前是指欺负袍哥，不给面子，现在就是泛指欺负人。

乌棒　以前叫浑水乌棒，是指那些浑水袍哥的成员，参与抢劫杀人的家伙。现在通指不明事理，乱搞一通的鲁莽家伙。例句：这家伙是根乌棒，尽是乱搞。

光棍　这是当年袍哥人家的自称。《汉留史》解释：一尘不染谓之光，直而不屈谓之棍。现在指单身汉。

舵爷　舵把子大爷的简称，就是袍哥堂口坐头排的大爷。现在用于形容一个人很厉害。例句：行了噻，你是舵爷，听你的嘛。

镇堂子　以前指有威信，在堂口上镇得住兄弟伙，能服众。现在意思差不多，也是指能服众。例句：当领导的，必须镇得住堂子。

拉稀　以前专指不负责任，遇到危险就中途逃脱（也有说是招供的意思）。

摆带　以前指说话不算数，欺骗兄弟伙。现在，拉稀摆带被合在一起，统称不讲义气。例句：兄弟伙，不要拉稀摆带哈。

办交割　以前指把堂口上的琐碎事情，向下一任办理交接。现在意思也差不多，指办理工作交接。

献宝　过去，袍哥人家行走江湖，往往要找自己堂口（甚至更高级别）的舵把子准备一张名片似的东西，叫作“公片宝札”。到了新码头，要拿出来拜码头，表示自己有大哥扎起的，这就是献宝。有句话叫“有宝献宝，无宝受考”，没有宝札，就要被盘海底。有些拿到宝札的家伙，自以为不得了，满街炫耀，慢慢地，“献宝”就成了贬义。现在一般指傻乎乎、不懂事乱说话的行为。例句：爬远点，不要在这点献宝了。

点水　指遭人揭发了，现在意思没有变。例句：今天李三没有来上班，遭王二娃点水了。

依教　以前指按规矩办事。现在指讲理、同意。例句：你要恁个乱说，我不得依教哈。

落教　以前也指按规矩办事。现在则指讲义气。例句：你娃不落教哈，看到美女斗一个人上了，都不喊兄弟一声。

搭白　以前指托人说项。现在指搭话。搭飞白，则是和不认识的人搭话。例句1：大人说话，小娃儿少搭白。例句2：看到别个女娃儿漂亮，就跑上去搭飞白。

结梁子、结孽子　现在意思也没有变，闹矛盾、结仇家的意思。

毛了　以前袍哥把杀人称作毛了，现在则是两个意思：一是生气了，惹毛了；二是别人的东西顺手拿起走。

扎起　这个词一直被广泛使用，意思也没有变，大约是指撑腰、帮忙的意思。我怀疑，这个词的成因，和“公片宝札”有关联。有舵把子大爷提供的宝札撑腰，出去可以横起走，按照四川话的构词法，这叫札起，然后演变成口头语，被写成扎起。

打响片　以前指在袍哥堂口内部提前公布事项，预告一下。现在意思是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打个招呼。例句：大家都认不到你，还是过来打个响片撒。

除了前面所说，还有很多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