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1
南城。
雨下得更大了。
不知道是为避雨，还是为参加活动，越来越多的人拥入国际会展中心。
这场为期两天的VR博览会，吸引了业内多家知名科技公司。
门口的宣传区里，数依云科技的海报展架最醒目，上面写着“未解之谜”四个大字。
这是依云科技即将上线的VR网游，半年前就开始宣传造势，话题度满点。它的新品发布会已在游戏区块的展厅准备就绪，会场周围凡能植入广告的摆件都贴满了依云科技的logo，以至一团火焰的标志很容易就被人略过。
那是映射科技。
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剧，他们的VR+医疗微创手术展示会临时被挪到了最角落的位置，恰好与依云科技相邻，更显得没人气。
映射科技，展台。
刚打春，会展中心的大厅里暖气还开得很足。
技术部总监司沣正领着人进行最后的调试。他背后的衬衣湿了一片，额头也蒙了细密的一层汗。观众席零星地坐了几个女生，其中一个举着手机佯装自拍，实则是在拍他。
旁边有两个挂着工作牌的实习生小声念叨着什么。
“完了完了，梁姐到底能不能搞定？我看对面几个来势汹汹……”
“怕什么？梁姐是什么人？那几个女人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你等着瞧，绝对五分钟就让她们凉凉。”
司沣擦了把汗，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
说话的女孩子吓了一跳，两人暗自交流眼神，谁都不想做出头鸟。直到司沣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声地看向她们，这才有人答道：“是这样的，刚刚会展中心营销部派了人过来，说原本答应给我们放宣传片的屏幕要让给依云……”
“然后呢？”司沣皱了皱眉。
“然后……然后梁姐气不过啊，就说要去营销部理论，谁知道依云的人突然跑过来，对着梁姐一通冷嘲热讽，说……说我们这儿本来就没有人来，不用浪费广告资源……”
“今天他们够霸道了，明明说好各区块的广告位平均分配，结果好位置都被他们霸占了。尤其是我们，原本以为被安排到这边能沾沾光，结果还不如原来的地方。现在他们连放宣传片的屏幕都和我们抢，简直忍无可忍啊！梁姐脾气上来，就直接冲去那边找他们管事的了……”原本缩着脑袋的小姑娘一时忍不住，也开始抱怨。
众所周知，梁知夏是映射出了名的冷面阎王，做事从来都是快、准、狠，眼里揉不得沙子，往往还没说话，一个眼神甩过去，就足够让对方心慌。
她和司沣两个人像是映射的活招牌，一个主管行政，一个主管技术。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只要有他俩里应外合，总能妥善解决。
“去依云了？”
“对啊。”
“这边你们盯着点，我去看看。”司沣说完，随手抓起椅子上的西服套上，快步朝依云科技的展位走去。
两人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忍不住说：“这架势，搞得跟要去英雄救美一样。”
另一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难道不知道，他俩是咱们那栋楼里‘最不可能CP榜’榜首吗？梁姐是完全视男人为粪土，心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至于司总监，清心寡欲，一扎进工作连时间都忘了。”
“唉，估计就算红线被月老放到手边，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入目之处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比起自家那边，依云这里明显热闹太多。大屏幕上正播着游戏宣传片，塞着耳机的乖张男孩都戳在那儿仰起脖子，看得目不转睛。
这种密室逃脱和解密类游戏很容易吸引眼球。
司沣从人群中快速穿过，目光落到梁知夏身上。
短至耳根的黑发，标准的职业裤装下踩着纯黑的高跟鞋，一米七的个头，身形高挑。不论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她都环抱着手臂，半个字都懒得说。
见她如此，依云那边为首的女人忍不住又拔高了音调：“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你有任何异议请直接联系中心的工作人员，别来我们这儿撒泼……”
梁知夏眉头微蹙，打断她：“我也再说最后一遍，叫你们经理出来。”
“我们经理很忙，这边的一切杂事由我负责。”对方故意将重音落在“杂事”两个字上。
“是吗？那……”梁知夏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只觉眼前投来一道阴影。
“很闲？”声音又低又哑。
刚刚还气场全开的梁知夏，被这两个字一扰，竟有些许错愕。她清了清嗓子，下巴微抬：“再忙也要过来讨个说法。”
“没什么可讨的。不要因小失大，那么多事等着你应付，跟我回去。”
梁知夏本还想再争辩几句，但见司沣目光笃定，只好冷着脸答：“知道了。”
司沣点点头，正要带着梁知夏离开。
“麻烦你们映射以后好好管人……不过，老板都那么水，也不能指望底下的人靠谱。”
梁知夏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转过头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刚要发作，却被身旁的人拉住。
“别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说完，司沣便带着梁知夏离开了。许是怕她恋战不肯走，他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肘。
原本还怒气上头的梁知夏顿时蒙圈了，全身的血都一股脑儿地往胳膊上涌。某个位置此时正热得发烫，脚立刻变得不像自己的，她机械地跟在司沣身后离开了依云的展台。
“你一向做事稳重，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昏头？这个时候去和他们理论，只会让人看笑话。”
“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依云。青姐还在医院里躺着，别说是故意抢我们的资源，就算是他们从我面前路过，我也要狠狠剜上一眼。”梁知夏说完，突然又低下头，“你，把手放开。”
司沣一愣，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手：“抱歉，刚刚一时情急。”
气氛有些尴尬。
梁知夏清了清嗓子，反问：“你不会天生就这么能忍吧？”
“我有更重要的事做。”司沣语气沉着，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梁知夏点点头，嘴角一弯：“啧，人家都说咱俩是全公司最理智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最冷血的人。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你略胜一筹。”
她话说完，司沣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然，她也没这个期待。
对话戛然而止。
这次的VR博览会，为了配合城市的海洋节，特意设计了同类主题，连棚顶上挂的气球都是蓝色的，区块间还设置了水族箱用来区隔。
两人快要走到展台时，有人突然迎面和梁知夏撞上。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男人皱着眉头，慌忙摘下包检查起来。
梁知夏吃痛，揉了揉肩膀，心中不悦，但也无暇与他争辩。
“怎么了？”听到动静，司沣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梁知夏摆摆手：“没事，撞到一个倒霉蛋。”
司沣的目光在四周打了个转儿，又问：“蒙总联系上了？”
“没，电话打不通。她不会忘了今天有展示会吧？”
司沣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拨电话给蒙萌，但结果真如梁知夏说的那样——不在服务区。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五十二分，距离活动开始还有八分钟。今天的这场展示会对映射科技意义重大，他清楚，蒙萌应该更清楚。
2
《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可外面早已是汪洋一片。
风卷着雨，来势汹汹。
蒙萌冻得脸发白，牙都跟着打战。伞骨被风吹得张牙舞爪，险些把她整个人都带跑了。她只得将伞收了，一边举着包挡雨，一边伸长手臂在雨里拼命挥舞。
可惜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一辆出租车肯在这里停下，甚至有的车在经过她时还加快了速度。
又一辆车呼啸而过，蒙萌从倒影里看到一个头发乱得像八爪鱼的女人，以及她背后门牌上醒目的字。
666号，一个让所有南城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恶劣的天气、风中凌乱的女人、精神病院……难怪没有车敢载她。
初春的雨，冷得像冰锥，打在身上是刺骨的疼。
蒙萌打了个喷嚏，再睁开眼时，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窗降下半格，副驾驶和后座都有人。
雨刮器高速运转，司机提着嗓门冲她喊：“去哪儿？”
话音未落，蒙萌已经直接拉开车门，像条湿答答的泥鳅，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后座。她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毛呢大衣，衣领处的兔毛都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颊上冰得她哆嗦了一下。
“小姐，去哪儿？”
“国际会展中心。”
“这可要绕点路呢，要不小姐你再等等别的车？”
蒙萌心里烦躁，直接从钱包里拈出一张纸币递过去：“这生意，到底做不做？”
司机眼睛一亮，迅速抽走了钱：“做，当然做。”
蒙萌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到最里面还坐了个人。雨天光线差，她只瞥见一角模糊的侧影。
“小帅哥，你没意见吧？”
巫秦飞扬只觉得面前的女人面容娇俏，一双含笑的眼睛弯起来便让人想到猫。他不擅长和女人近距离对视，此时一边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一边点头说：“Lady first。”
“谢了。”说完，蒙萌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巫秦飞扬怔怔地看着她变化飞快的表情，没再说什么。
车子再次发动。
窗外大雨滂沱，反而显得车里出奇地静。
蒙萌将自己放空，视线凝滞住，浑身有种被冻僵后的麻木，思绪也跟着抽离。包里的手机振动许久，她完全没意识到。
“喀喀。”旁边的男生出声提醒。
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一看来电人，连忙接起来，身体尽力侧向一边。
电话那头是司沣，映射科技最得力的干将。他一向沉稳，哪怕是出了天大的事，也能应对自如，但此刻声音也有些急了。
蒙萌紧紧攥着手机，脑袋里有短暂的空白，她先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去询问具体细节。
电话快结束时，她哑着嗓子说：“那先这样，我马上到。”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无形之中仿佛有只手从黑色的幕布里伸出来将她往下拽，看不到底。
身旁的男人突然转头对最里面的人说：“哥，你是雨神吗？为什么每次和你一起回来，都会下这么大的雨？”
空气中一片静默，没有任何答复。
司机随口搭了句：“下雨多好啊，空气、路面……都干净！”
“可是这雨一下，市区堵得水泄不通，来接我们的车也过不来。”
“市心南路？”
“啊，对，对。”
“那难怪了，今天会展中心那边搞博览会，早上广播里就说那段路要堵。幸好我们是过去的方向，应该还行，小姑娘可以放心。不过看你这么着急，是不是也是去看热闹？什么VR、AR的，都是年轻人喜欢的，听说一票难求呢！我反正是没兴趣……”
没有任何回应。
巫秦飞扬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最害怕女人哭，更不要说她离自己这么近。
他赶忙摸了摸口袋，没摸着，只得伸手捣了捣左边一直闭目养神的某人：“有纸巾吗？”
须臾，怀里被抛入一包餐巾纸。
巫秦飞扬接过来，又转过头，试探着递过去：“你……”
蒙萌垂着头，头发耷拉下来，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她浑身像是僵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嘟囔着说了两个字：“谢了。”
纸巾攥在手里，温热的。
司机见多了为情所伤的年轻女孩，随手开了音乐，是首抒情歌。蒙萌听着更觉得伤感，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她本不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没忍住。
明明遇到过比这更惨的情况。
早上医生突然打电话给她，说沈青状态不好，有自残行为，她下楼的时候太着急，踩空了两级，磕到小腿胫骨，一阵钻心的疼，她没有哭。
刚才在666号，沈青恶狠狠地盯着她，手伸过来要掐她的脖子：“是你，你这个害人精，是你害我的安安……你会遭报应的，遭报应的！”那种情况下，她没有哭。
后来沈青被按在床上打安定时，挣扎的样子像极了砧板上没死透的鱼。她站在床边，也没有哭。
可现在，司沣说映射那边出了大纰漏。这个消息仿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她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车子突然停下来。司机回过头，皱着眉头说：“小姑娘，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实在开不过去，要不你就在这儿下，走过去还快点？”
巫秦飞扬扫了眼计价器，暗暗觉得这司机欺负人，收了人家两倍的钱，怎么能不把人送到目的地？何况雨还下得这么大。
“好，谢谢。”
蒙萌吸了吸鼻子，抓起包下车。
窗外雨势不减，车勉强向前开了半截，又堵住不动了。
巫秦飞扬忍不住看向车外，发现刚刚的女人将高跟鞋提在手里，跑起来健步如飞，姿态却极度优雅，裹着丝袜的小腿很纤细，在雨中一晃一晃的，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收回视线，眼一低，在车门的夹缝里瞥见一抹鲜红。那是只女式钱包，很朴素的款式，里面有不少红色整钞，以及……一张名片，他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着：蒙萌，映射科技总经理。再下面，是手机号和公司地址。
“蒙……萌？”巫秦飞扬先把最后一个字读了第二声，然后又读了遍轻声的，忍不住笑起来，“到底得有多萌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旁边沉默了一路的谢衍缓缓睁开了眼。那瞳仁漆黑如墨，透着凌厉的光，像冬夜里孤山上的狼。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句话——
“草木发芽为萌，万物伊始为萌，生机勃勃为萌……总之，我名字里的萌，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真没看出来，早就听说映射有位什么都不会的甩手掌柜，原来就是她啊。”
他笑着摇摇头，拿起手机正要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拨过去，谁知下一秒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抽走了。
恰好广播里传来一则新闻：“大跌眼镜！映射科技再遇滑铁卢，备受瞩目的VR+医疗微创手术展示会，戴VR头显、拿手术刀的女医生突然出现眩晕和呕吐症状，模拟器中手术切口大出血，场面一片混乱，救护车已迅速抵达现场。而就在同时同地，映射的老对手依云科技正在举行VR网游发布会，现场爆点连连，欢呼声不断，两边形成鲜明对比……”
巫秦飞扬一愣，问：“我没听错吧？是那个映射科技？”
司机突然插话进来：“我说，这VR+医疗到底靠不靠谱？去年的那个朵朵案还没结，怎么现在又来一个……”
“什么朵朵案？”巫秦飞扬的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生怕漏听一句话。
“小伙子之前不在国内吧？这都不知道。那是个得了重病的小女孩，送来我们这儿的医院治病，结果专家摇头说治不了，劝人家把孩子带回去好好陪着过剩下的日子。可人家长不同意啊，天天在医院闹。后来有个匿名的医生站出来说，他愿意无偿做这台手术，但需要借助什么VR模拟器。而且有言在先，不管这手术能不能成功，他不负法律责任。”
巫秦飞扬点了点头：“嗯，倒是个有善心的医生……那后来呢？手术做了吗？”
“做了啊。”
“成功了？”
司机叹了口气，说：“成功是成功了，当天这新闻就传遍了。那些和医疗VR相关的公司，股票涨得吓人哦。可惜没过多久呢，那孩子突然发了急症，很快就没了，所有人又都掉头去骂那个医生。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个医生的单位被爆出来了，之后还闹上了法庭，反正一塌糊涂。”
巫秦飞扬：“医生也被爆出来了？”
司机摇头：“没有，但事情闹这么大，肯定有人知道。对了，这案子最近好像要开庭了吧？要我说啊，那医生就不该出风头，大城市的专家都说治不了，他一个小医生还非要揽事儿，难不成这什么VR能比专家还厉害？”
“不是比专家厉害，而是让专家更厉害。”一直没说话的谢衍突然开口道。
“什么技术都需要慢慢提升。临床难度系数再高，不代表不能做。现在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都集中在几个大城市，短时间内这种资源失衡很难改变。老龄化进程加快会给医疗方面带来空前的挑战，仅仅是生育政策的放开就会最先让儿科崩溃。新技术不仅仅是做一台手术、治疗一个病人这么简单，它能解决的是未来跨区域的医疗资源整合和调配。”
司机听得一知半解，巫秦飞扬便补充道：“简单来说，就是只要这项技术足够好，以后即便是没有那些顶尖的专家，达到基本标准的普通医生也能够做一些复杂的大手术。再说，以后等5G时代来了，专家也可以通过VR远程做手术，同样能解决医疗资源配置的问题。”
“哦……听着是挺厉害的……”司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临下车前，谢衍突然沉声道：“六点前，把这家公司最近五年的报告拿给我。”
巫秦飞扬：“啊？哪家？”
没答复了。
他想了想，应该是说映射。他又转头瞥了一眼谢衍，见对方脸色不大好，憋了半天后终于忍不住嘟囔了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衍想了想，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然后举到巫秦飞扬的眼前。
车子压线十次，雨刮器有杂音，油表灯亮了一路。
巫秦飞扬愣了几秒后，突然开始疯狂大笑，惹得司机都忍不住从倒车镜瞟了他一眼。
谢衍没再理他，继续闭目养神。
“哥，我认识个特厉害的心理医生，专治强迫症……”
“依云科技也是，五年的公司报告。”
巫秦飞扬不敢再笑了，他突然发现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女式钱包不知什么时候被旁边的人一并拿走了，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收集整理那么多信息。
此刻距离飞机落地还不到两小时，谢衍顾不上倒时差，就地开工。
3
蒙萌赶到国际会展中心时，大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急救车上的红灯在雨中快速闪动。几名医护人员从楼里抬出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医生，她的左手紧紧抓着担架的边缘，右手搭在额头上，双目紧闭。
司沣跟在她旁边，右半边袖子和裤腿上沾着令人作呕的秽物，不少人皱着鼻子远离他。
除了几个扛着摄像机围过来的记者……
“模拟教学才开始不到十分钟，使用者就出现严重晕眩和呕吐的情况。映射将如何消除本次事故对医疗VR产业的阴影？”
“如果模拟器中的病人是真实的，这场医疗事故的责任在谁？”
“‘朵朵案’开庭在即，今天的这场事故是否也再次证明了，目前国内医疗VR技术远没有达到临床应用的标准？”
“据知情人士透露，映射科技与依云科技在新一轮融资中存在恶性竞争，映射通过非正当手段得到了银河投资的青睐，请问您如何回应这一传闻？”
“映射此次大翻车，是否会影响银河的投资意向？”
……
接踵而至的问题像是密密麻麻的箭，让一向淡定自若的司沣都有些喘不过气。
旁边不知是哪个实习生突然喊了句：“总经理！”
所有镜头霎时间掉转方向，众人相继散到两边，露出女人苍白的一张脸。
记者们面面相觑，像是在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映射的大当家。但怀疑归怀疑，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将女人团团围住，把刚刚的那些问题重复了一遍。
蒙萌默默地叹了口气，面朝镜头，背脊挺得笔直：“事情都没调查清楚，就算有阴影也应该由始作俑者负责，我们映射不也是受害者吗？不管是真人还是模拟器，手术出问题了就是出问题了，我们只要找到源头，就能知道该负责任的是谁。对于朵朵一案，你既然说开庭在即，就是说还没开庭咯？法院都还没审理，你就直接让我们映射也一块儿被连坐，还否定了我们整个医疗VR行业，有何居心？还有下一个问题，如果我刚刚没听错，你们是在说，我们映射是走了后门才得到了银河的青睐？”
蒙萌一边回答，一边将更多的问题抛回去。
记者们愣了两秒才道：“据知情人士透露，你们和依云存在恶性竞争，所以……”
“什么知情人士？请他站出来当面和我对质。再说，你们也太抬举映射了，我们还没厉害到能让堂堂银河大佬另开小灶的地步。”
因为她刚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说话时带着颤音，但气势不减。
“今天的这场事故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们都无可奉告。至于那些传闻，麻烦他们先拿出证据。都是成年人，说话要负责任。”
梁知夏远远地对蒙萌比了个溜走的手势，让她见好就收。
可记者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拦住她问：“那你能拿出证据证明那是谣言吗？”
蒙萌有点烦躁：“什么时候诬陷别人的人不用提供证据，反而让被诬陷的自证……”
话还没说完，她打了个大喷嚏。
记者们嫌弃地往后一躲，但话筒还是正对着蒙萌：“那就是说，你们没有证据……”
在旁边忍了许久的梁知夏终于走上前：“该说的总经理已经说了，我们还有公事要处理，抱歉。”她说完，将正装外套脱下来披在蒙萌身上，拥着蒙萌穿过人群，颇有点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记者们失望地收回目光，跟着救护车匆匆往医院赶去。
前一秒还在镜头前舌战群雄的蒙萌，此刻已经抛下映射一众人躲进了卫生间里。
几个实习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老总怎么了。
梁知夏靠在墙边，一脸淡定地抱着手机处理事情，手机背光打在脸上，更显得她神色凛然。
司沣从另一边的卫生间里走出来，换了干净衣服的他神色缓和了不少。多亏他常年有在车上放备用衣服的习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他问道：“你不进去看看？”
梁知夏头也不抬：“这种时候适合独处。”
司沣没有再说什么，也拿出手机开始工作。
实习生们见此情形，互相交换眼神，像是在说：果然是冷血二人组。
蒙萌其实也只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时，除了眼睛有点红以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一行人匆忙赶回了公司。
当天下午，映射召开了史上最长的紧急会议。
“上周我们在医学院进行了终极模拟，根本没出问题。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出状况，真见鬼！”
“你说我们公司是不是中了邪？想当初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关键时刻却出了岔子。现在历史竟然重演了？！”
“说不定是有小人作祟，我有个朋友是专门看风水的，要不我找他来看看？”
“砰——”
蒙萌的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桌子上。声音太大，以至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众目睽睽下，她默默将手机捡回来，目光环视一周：“没事，你们继续。”
所有人面面相觑，刚刚说话的几个人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
气氛有些微妙。
“可能是超声波干扰。”司沣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有点疲惫。
蒙萌愣住：“超声波？怎么发现的？”
“一般物联网的设备都装有MEMS，超声波会干扰它里面的陀螺仪和加速度计，而这两个元件会分别输出三个参数，当超声波达到变量参数的共振点，设备的位置传感信息就会产生错乱……不过，虽然我从硬件中检测出了异样，但也只是根据这个原理做出了合理的推测。”
司沣说完，技术部门的人已经听明白了。
有人忍不住骂了声：“果然被阴了！”
蒙萌也气不过，闷声道：“等我们查清楚是谁干的，绝对要追究到底！”
“仅凭我们？很难查。”司沣补充道。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好吧，那我们……”蒙萌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再给我点时间。”
司沣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发布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银河一向谨慎严密，多半不会再考虑我们的投资，我下午检查完设备后，又查了几家最近对TMT行业感兴趣的投资公司，名单在上面。另外，下周日晚上，李天逸办寿宴，他是银河的创始人，场面肯定不小。如果能拿到邀请函，对我们来说就能多一分机会。”
“好，我看看。”蒙萌连忙接过来翻了翻，“我记得之前除了银河投资，混沌投资也对我们的项目感兴趣。银河放出风声说要投我们之后，那边就没音信了。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混沌投资实力雄厚，相比银河处世更加低调。他们之前的重点在房地产上，但近期也开始涉猎TMT。”
蒙萌眼睛一亮：“不如我们再去争取一次，毕竟他们也看中过我们？”
“没那么乐观。”司沣苦笑，“据我所知，那边已经私下派人接触了依云科技。况且现在我们的展示会出了事，成功概率更低。”
蒙萌叹了口气，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刚刚得到一个新消息。下周混沌投资会有人事变动，即将出现一个和葛易平起平坐的人，或许他能成为我们的契机。”
“谁？”
司沣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具体信息，但据说是三年前被混沌董事长秘密送出国培养的心腹。比起葛易，那一位好像背景平平，完全的草根出身。”
他说完，看众人都是一副被愁云笼罩的样子，敲了敲桌子，说：“不相信我？”
“Yes,sir!”
大伙都笑了。
蒙萌欣慰地说：“知道每次这种时刻我最想说什么吗？”
有人举手说：“把给我们的薪水都给司大哥。”
又是一阵哄笑声。
蒙萌悄悄将司沣叫到一边说：“你之前说司法系统那边有认识的人，回头打听一下‘朵朵案’的进展，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
“我明白。”
蒙萌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夜深了，映射的办公楼依然灯火通明。
员工们都在加班，蒙萌看了眼时间，拿起包去楼下买夜宵。
下楼前，她去了趟卫生间。刚在马桶上坐下来，隔间外就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听说隔壁映射的那个司沣特别神，代码写得漂亮，还能风里来雨里去地跑销售。我可是听咱们老总说了，要不是这个人，映射早就被那个啥都不懂的女人败光了！”
“你说咱们公司怎么就招不到这么厉害的人呢？”
“还不是因为咱们老总没人家‘萌’嘛……”
嘲笑声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依我看，映射那位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事事都要靠着司男神！我听老大说，去年市里为创业人员组织的培训，商务英语的培训课上，她可是唯一一个挂科的。听说她不是科班出身，也不知道是哪个野鸡大学的。”
“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很多科技公司都这样，老板一个比一个草包，可人家能拉到钱啊。之前映射快运营不下去的时候，就是她突然拿出一大笔钱，帮映射渡过难关，本事是真大。”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我也是吃午饭的时候听我们部门经理聊起的，她可是这里的老人了。这幢楼里你能叫出名字的公司，什么前史啊，内部八卦啊，没有她不知道的。”
“哟，厉害了。唉，我才不管那个女人怎么样，我就是好心疼男神。这下映射又捅了娄子，十有八九是真要倒闭了。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男神可以跳槽来咱们公司啊，他留在映射简直就是屈才。”
“说得也是，而且我听说她喜怒无常，公司上下没有人不怕她！人嘛，的确有几分姿色，就是听说她经常喜欢诡异地笑，看了能让人后怕好几天！”
一阵冲水声后，蒙萌推开门，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门板撞击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她看到好几张惊恐的脸。
“不好意思。”她说完，在一阵沉默中洗好手，临走前对着她们笑了笑，“你们刚刚说的，是这种诡异的笑吗？”
“……”
4
雨后的南城，空气里混着淡淡的海水味儿和青草香。
蒙萌出了写字楼。她下午和银河联系，对方一听“映射”两个字就立刻挂断了电话。明明上周打电话时，还礼貌地称她一声“蒙总”，这次直接连称呼都省了。
生活啊，果真现实得让人肝儿颤。
“欢迎光临！”
便利店里吹来一阵暖风，蒙萌在货架前绕了一圈，突然停在电视前面。
地方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先是闪过国际会展中心的热闹景象，而后画面就切到了映射的展示会现场。那名女医生刚刚开始手术，没过一会儿就蹲下来呕吐，屏幕上的模拟病人流血不止，看上去格外骇人。
镜头突然跳转到南城中心医院，被访者做了马赛克处理，她一边痛哭一边控诉映射科技给她的职业生涯带来了阴影，强烈要求他们承担本次事故的责任。
蒙萌僵直着站在原地，顿时胃口全无。
她在落地窗前的凳子上坐下来，有点不知所措。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年前沈青和她的女儿安安出事时，自己坐在急救室外的画面，也是这样，心里空落落的。
手机的信号灯闪了两下，有新消息。
何医生：新闻我看到了，我会提前两天回国。你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凡事都不能忧思过度，不要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否则后果自负。
此蒙非萌：嗯，我知道。其实你不用特意赶回来的，我自己能解决。对了，你在那儿不是不能用手机吗？
何医生：还不是担心你？只好牺牲色相把手机换回来。
蒙萌看着屏幕，立刻脑补了何慕白此刻销魂的笑容。
其实对于蒙萌来说，何慕白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当初沈青精神失常，医院没有空余的床位，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闺密橘子便将自己的好友何慕白介绍给她。当天晚上，何慕白就给蒙萌打电话，说腾出了一间急救室，暂时让沈青住了两晚。
蒙萌第一次见他，就想到了《金粉世家》里文质彬彬的柳春江。但他整个人的性格和柳春江差了十万八千里，典型的超级自恋狂，外加神经质。尤其是他那双丹凤眼，十分勾魂，好像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法拥有秘密。
用何慕白的话来说，只有同类人才能彼此靠近。他面对的既然是精神病人，那么自然也会时常处于疯癫之中。
橘子事先提醒过蒙萌，让她私下少接触何慕白，免得引起不适。但奇怪的是，蒙萌却与他一见如故，两人十分投缘。
映射出事，公司急需资金周转，除了橘子，何慕白也伸出了援手。自那日起，何慕白就这样渐渐进入了她的生活，连她现在租住的房子也是他介绍的。家具、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位置也好，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此蒙非萌：我知道何医生你这个人最讲义气，不过你也别对我太好，我们只是朋友。你这样，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还你的情。
她发完这句话，何慕白那边久久没有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复她：想太多。映射的分红要按时打给我，我回来的第一顿饭必须给我安排好，老地方，你知道的。
蒙萌松了口气，连忙回：放心，一定安排妥当，给何医生你接风洗尘。
刚发完微信，她抬起头，无意间看到窗前走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女人正在路边等车，当她转过身补妆时，蒙萌的第一反应是用手遮住脸，可很快又觉得不对劲。
下午梁知夏从医院回来，脸色臭到了极致，说那位女医生体虚无力，在留观室待了两个小时还下不来床。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可以出来逛街了，看上去像没事儿人似的。
蒙萌眯起眼睛，透过指缝往外看，没过一会儿，就见一辆拉风的蓝色跑车载着她开入了南城最繁华的街道。
几乎没有再犹豫，蒙萌当即冲出了便利店，以最快的速度拦下一辆出租车，紧跟其后。
司机一听要追跑车，顿时来了劲儿，但凡没有摄像头的地方，他都疯狂往前飙。蒙萌在后座颠来倒去，停车时，额头结实地撞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付钱的时候，她找不到钱包，没时间细想便用手机付了钱。
她揉着脑袋晕晕乎乎地下车，发现自己竟站在南城赫赫有名的夜总会门口。
——新途。
以前，蒙萌的好友橘子总把这个地方挂在嘴边，如今她意外闯入，觉得这里确实别有洞天。
和寻常的夜场不同，这里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光线，也没有震耳欲聋的鼓点。偌大的场子被精心分割成不同的区域，各有特色。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说不定这个女医生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从舞池到雅座，蒙萌几乎不敢眨眼，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终于，她看到一对男女在沙发上吻得热烈，这画面在夜场里随处可见，蒙萌的心却疯狂跳动起来，带着一丝紧张和狂喜。
她环顾四周，悄悄拿出手机拍了两张。可惜夜晚光线太差，根本就看不清人的脸。她只得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次照相框里的人像清楚多了。
“女士，这里禁止偷拍。”说话的人是保安，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声音也洪亮。
蒙萌讪笑着垂下头：“抱歉，抱歉！”
“什么人？”女人从男人的怀里站起来，作势要冲上来拉住她。
保安一听，也警觉起来。
“误会啊……”蒙萌说完，拔腿就往外跑。
她刻意从人多的舞池里穿过，但临到门口，又有保安围上来，她连忙掉转方向，往新途更深的地方跑去。
但这一跑却走了条死路，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她咬咬牙，推开一扇包厢门，闯了进去。
与外边相比，里面的光线很暗，只有一圈昏黄的小灯亮着，氛围有些旖旎。大屏幕上放着当红歌星徐哲哲的MV，声音却被关掉了。玻璃茶几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杯子、骰子甚至摇铃。
正对着门口的沙发里坐了一个人，他指间夹着烟，侧脸融进暧昧不明的光线，只有下颌流畅的弧度依稀可见。
大概是太无聊了吧，那人竟然在将桌上的所有东西一件件摆放整齐，目光之专注，态度之认真……实在令她咋舌。
这一幕竟让她觉得莫名地熟悉。
更奇怪的是，觉察到有人闯入，他看也不看她，像是知道她是谁似的。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沉寂下来。
“坐。”他说。
那一刻，蒙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踌躇了半天，她还是硬着头皮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说：“抱歉，打扰了，客人反映有可疑人员闯入，为了您的安全，我们想进来检查一下。”
那男人终于转头看她。
几乎是同一秒，蒙萌对他双手合十，做了个祈求的手势。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您好？有人在吗……”更重的敲门声传来。
门即将被推开的瞬间，谢衍猛地伸手，满室的灯被全部摁灭，四周顿时暗下来，徒留荧幕上不断变换的光影。
蒙萌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淡淡的烟草味疯狂地侵入她的呼吸。
她听到刚刚那个保安的声音：“抱歉，打扰您了，请问您有没有看到……”
身旁的人，和她只隔着咫尺。
他将手里的烟轻轻掸了掸，隔了半晌才悠悠开口：“这里什么时候，服务员可以随便闯进客人的包厢了？”
“很抱歉，我们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哦，这里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没什么可疑的人。”
蒙萌感到自己的发梢被人撩起了一束，绕在指间把玩。
“可是……”
“出去。”语气彻底冷下来。
他说话时，胸腔有明显的震动，蒙萌忽然觉得有点缺氧。
“抱歉，打扰了。”门终于被关上。
昏暗不明的视线里，一个声音从右上方铺洒下来：“好久不见。”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温凉，还有一丝嘲弄。
蒙萌猛地抬头看向他，愣了许久后，第一反应是将所有的灯都打开。
“谢衍？”她的一颗心怦怦狂跳，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狂喜。
他无声地看向她，似笑非笑。
“真的好久不见。”自那年在永夜岛一别，至今已有七年。
蒙萌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着的情绪：“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你换名字了，或者你不在南城，去了其他地方，再或者你……”
她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停下来想等对方的回应。可相较于她的激动，面前的男人却一脸淡漠，眼中毫无波澜。
没有任何答话，空气静止住。
“过得还好吗？”谢衍终于开口问道。
蒙萌怔了怔，嗓子有些干涩：“我过得挺好的。”
“都说绝情的人会过得好，看来是真的。”
刺目的光线里，她看着他充满戏谑的眼睛，一时语塞。
5
蒙萌想，他应该还在介意当年她的失约。之前她收到他的戒指时，还天真地以为他已经原谅了她。
如此看来，他只是遵守承诺罢了。
她的确欠他一个解释，但今天不是个好时机，况且，面前的人好像也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
“今天我们在这里重逢，你看上去不太开心。但我真的很高兴，真的。”蒙萌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侧头看着他，“谢谢你帮我解围，改天有机会，我请你吃饭，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她说完，见谢衍不搭话，心中有些难过，正打算离开，手腕却突然被人捉住。
“话还没说完，就急着走？果然绝情。”
男人的手掌带着热度，连带着她的心跳都乱了。她不解地看着他。
“刚才的事情，解释清楚。”谢衍沉着声，手已经松开了。
蒙萌有点犹豫。这件事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何况她是偷偷跟踪人来的，证据还没搜集好，贸然讲出来不太妥当。
“我就是走错了，他们可能是把我当什么可疑分子了吧。”她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又将头发拨到耳后。
谢衍无声地看着她，将烟摁灭：“不说也行，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你……”
“你试试。”
蒙萌此刻也被挑起了怒气，瞪着他没说话。
她看到他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呼叫器上，只得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她了解他，这家伙说得出就做得到。她并不是怕刚刚那伙人，只是想做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更不想打草惊蛇。
“几年不见，非要这样咄咄逼人？”
“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让你走。”
“好，你说。”
“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抓你？”
蒙萌哂笑：“反了，是我在抓坏人。”
谢衍蹙眉：“主业科技公司摸鱼，副业做警察？”
“你怎么知道我在科技公司？”
谢衍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你查我？”
旁边蓦地传来一记轻笑：“你没怎么变。”
“哦？可你变了不少。一身铜臭味儿，还有烟味儿。”说完，蒙萌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毫不掩饰嫌弃。
谢衍倒没在意她的举动，又问：“蒙叔知道你在这儿？”
她沉默了几秒，闷声答：“我是没告诉他，不过，但凡是他想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瞒得住？”
谢衍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又点了根烟：“没想到，他会允许你随便接别人的烂摊子。不过我更没想到，你居然会把开公司当成过家家。怎么样，有趣吗？”谢衍轻飘飘的一个问句像把锋利的刀，插在了蒙萌的心尖儿上。
她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你转行进FBI了？”
屏幕上的光影突然变得旖旎起来，她仰起头看着他，而对方也正凝视着她。
两人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起被拉得极近，近到蒙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面映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谢衍眉毛微挑：“你这点事，随便一个搜索引擎就能查到，何况，今天映射科技还上了头版头条，想不关注都难。”
蒙萌被这话噎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谢先生，您的问题问完了吧？那我先走了……”
“一家公司的兴衰会影响数百人的生计，开不起玩笑。这个圈子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何况我记得……你根本就不喜欢这行，何必勉强自己？”
蒙萌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脑海里不觉闪过很多人、很多话。
嘲笑、讽刺、不屑、打压，这一年，她都经历了个遍。可这些也敌不过这两句话带来的冲击，仿佛她这一年的努力都是徒劳。
“是啊，我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个甩手掌柜，菜鸟boss。但没办法，我别无选择。”蒙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弯起一抹笑，“那你呢？你曾经说，一定要让那些恶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真好奇，你现在混得好吗？身份、财富、地位……有哪一样能让你如愿以偿？”
蒙萌在沉闷的空气中，仔细地分辨着谢衍脸上的神情，她以为他还会和以前在岛上一样，只要触及某件事，就会立刻失控。
可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此刻，她面前的这个人，表情比刚才更加淡漠，像一张被抹去了五官的灰色面具。
“普通公司，普通职员，没有豪宅，更没有名车，所以……”谢衍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在这儿买醉。”
蒙萌的目光从杯沿上扫过，欲言又止。
“不过，你堂堂一个公司老总下了班还得亲自来夜店抓人，也实在辛苦。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找我。”谢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礼貌而疏离。
“多谢，但是不必了。我的事没那么普通，就不劳您费心了。”蒙萌还憋着气，压根儿没打算接，目光从名片上匆匆掠过，下一秒便快步走向门口，却险些和推门进来的女人撞个正着。
门口照进来的光线让蒙萌忍不住眯了眯眼，面前的女人穿着一件领口极低的抹胸短裙，脸上涂着厚重的妆容，浓密的假睫毛在空气中微微发颤。
“请问是谢先生吗？真抱歉，让您久等了。”这声音听上去又甜又嗲，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冲着里面的谢衍抛媚眼。
蒙萌突然回想起自己闯进包厢的场景，莫非……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又回头看了眼黑暗中神色不明的男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临走前，她随手捡了个抱枕朝里面砸过去：“臭流氓！”
谢衍稳稳地接住，怔了几秒后，慢悠悠地把枕头放到旁边，再扶正。
门口的女人很有职业素养，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甜甜地说：“先生，我陪您喝一杯吧？唱歌也可以。”
谢衍泰然地将名片放回口袋，松了松领口：“我习惯一个人。”说完，他又补充道，“钱会照付。”
“好的，先生。祝您今晚过得愉快！”女人端着笑容乖乖出了门。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像是恢复到某人出现之前的状态。当时他在等人，闲来无事，看到桌子上的东西摆得一团乱，出于本能开始整理。
意识到有人进来，他知道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可他根本没想到会是她。
当然，他更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她解围，最后还落了个“流氓”的名号。
多年不见，她还是那么不知好歹。
他正胡乱想着，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
“搞这么黑？”话音刚落，整个包厢重新恢复了光亮。
巫江端着酒杯走过去，讪讪一笑：“怎么，刚刚那个不中意？”
谢衍起身招呼：“巫叔，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搞突然袭击。我这次是专程来看您的。”
巫江听了，心中了然，他立马皱起眉头：“啧！怪我怪我，阿衍到底是和那些在外面学坏了的年轻人不一样，是我考虑不周，我自罚一杯！”他说完，仰头就要饮酒，中途却被一只手截住。
“我知道您是好意，酒多伤身。”谢衍将他的杯子按下来。
巫江一怔，笑着摇摇头：“老了老了，想当初，那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浑小子，如今摇身一变，竟让人刮目相看。看来我让飞扬跟在你后面历练，是做对了。我们家那位一听到你回来了，一直催我喊你来家里吃饭，明晚怎么样？”
谢衍悠悠收回手：“抱歉……明晚我约了人，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巫江惊讶地扬起眉毛：“这才刚回来就排得这么满，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可要悠着点，事业再重要也比不上身体啊。”
“刚回公司，下周就要上任，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交接。”
“理解，理解。现在啊，人人都知道混沌的董事长打算把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给有能力的年轻人。那个葛易可不是个好惹的主，这三年，别人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他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如今他在混沌的根基已稳，对于那把王座，已是志在必得。你这次回来，他必将视你为眼中钉，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衍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他这几年的确盯我盯得紧，我知道。只是各行各业都要靠人脉，我没打算树敌，”他的语气沉下来，“但也不会苟且。”
“嗯，叔叔明白。”巫江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肯定……”
“对不起，巫叔。您知道的，我想靠自己。”谢衍打断他，“况且，您已经帮了我很多。这几年我不在南城，都是您帮我在我父母的墓前打点，这个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巫江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我和你父母是什么交情？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不需要跟我客气。就是你这个脾气啊，太像你爸，认死理，劝不回来！如今我对你只有一句话……凡事别太过，物极必反。”
“我明白。”谢衍晃了晃杯中的酒，一口饮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灼烧到心底，脑海中又浮现出女人佯装镇定的模样。
还是和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