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美与罪
次日一早，心灰意冷的钟无艳，终是离开了齐国。
送别那天，风吹杨柳岸，月落晓星沉。
钟无艳转过身后，她的丑脸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佝偻的背影，看起来倒是和善了许多，像个乡下的老婆婆。
宋玉想起了老子的一句话：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却明白了容貌美丽在这世上的优势，从那天开始，宋玉特别注重自己的仪容，甚至从古书上寻秘方养颜。
屈原也不管他，只是认真教导他的学问，尽一个做师父的责任。
人们总是把美的，当做善的，也就自然而然，容易对丑产生厌恶，把丑人当成恶人。
但这也是有例外的，越是美丽的东西，一旦被定性为邪恶，他的美貌，也就成了邪恶的铁证，越美，越难翻身。
宋玉的师父屈原，就是一个美人。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屈原带着宋玉使齐两年，第二年还随军参加了六国伐秦之战。
六国联军临秦国都城彷徨不敢进，让屈原深感联军的无能。
“无人愿意出头，无人能够带头，没有哪个国家能够真正打击到秦国。这样下去，天下必将归于秦国。”
有了危机感的屈原，开始着手富民强国。
他提出了变法，削弱无能的旧贵族，将土地散发给耕地之民。
楚国形势大变，一改往昔的颓废之象。
甚至喊出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口号。
楚国欣欣向荣，楚怀王得到民众的称赞，周边国家对楚国的态度也改变了。
楚怀王很高兴，屈原也很高兴，但旧贵族不高兴了。
旧贵族派一人重金贿赂怀王宠臣上官仪，上官仪进谗言，“大王，屈原改革变法，实乃不安好心。按血脉屈原可是武王之后，如今屈原振臂一呼，从者甚众，不可不防呐。”
楚怀王便罢免了屈原左司徒之职，改迁三闾大夫。
屈原弱势，宋玉不免为他愤愤不平，“师父，楚怀王昏庸，听信小人之言，不若我们弃官回乡，好叫他们知道，没有师父，这楚国是走不长的。”
屈原看了一眼宋玉，六年过去了，宋玉已经从一个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风姿出众，但是比之自己当年似乎少了点什么，是什么呢？
脾气吗？
嗯，也许吧……
宋玉看着宠辱不惊的师父，自己的一番话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地慌。
“老爷，上官大夫来访。”
“请他进来。”
上官是来请屈原进宫的，说是楚怀王相招。
屈原走后，宋玉越想越不安，叫来家丁驾车追赶，终于赶在屈原进宫之前，追上了他。
“师父，怀王宣你进宫，怎么不派小黄门？小心有诈。”
宋玉气喘吁吁，屈原却身板笔直，“徒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师父行得正坐得端，便是有诈，我又有何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以后莫再做此小人之想。”
屈原这一顿怼，让身为徒弟的宋玉不知该如何反驳。
宋玉在担心屈原的安危，屈原却在想自己教弟子方面的疏漏，光顾着教文习武，没有教为人处世了。
“徒儿，你且在此等候，师父去去就来。风骨这方面，你还欠缺很多呀。”
屈原进宫去了，宋玉站在门外心急如焚，上官仪这个老东西，叫师父进宫绝对不安好心。
宋玉正在宫门外急的不知所措，赶巧楚公主芈青带着驸马回宫拜访，看见宋玉在此处不能得门而入，问清楚原由，公主立刻带着宋玉进宫寻找屈原。
芈青虽然是女子之身，但从小习文练武，对国家之事也非常感兴趣，身为王族，她能理解楚怀王担心屈原功高震主，打压屈原的做法。
但是身为楚国公主，她不能接受，失去屈原这样的国之栋梁。
然而两人还是来晚一步，或者说，来早了一步。
他们进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楚怀王的“抓奸”现场。
“大王，我师父进来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这是上官仪的阴谋。”
宋玉不敢看屋内那衣衫不整的妇人，芈青却顾不了那么多，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妇人跟前就是一巴掌，“贱人，安敢陷害国之栋梁。”
“芈青！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楚怀王的声音很冷，隐隐偷着一股怒意。
芈青却不愿意放弃，“父王，此事……”
“滚！”
“哼！”
芈青一甩手，走了。
楚怀王斜睨了一眼宋玉，宋玉浑身一震，看了一眼师父屈原，屈原居然在笑，当然，是苦笑。
宋玉躬身告退。
次日早朝，楚怀王宣布流放屈原至汉北，并严令不许送行，也不许屈原带任何细软。
师父被赶走了，自己却不能去送行。
宋玉身在衙门，心却跟着屈原去了汉北，根本无法静心处理文书。
上司有些无奈，问他到底还干不干了，不干赶紧走，这个位置有的是人等着做。
宋玉心高气傲，当即甩下文章回了家。
没过几日，公主府下人前来投贴，说公主相招。
“你放心，屈大夫那边，我已派人送去马匹干粮之物，他不会有事的。唉、……”
公主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宋玉，你却是不知道，父王有他的难处，如今楚国表面上看起来是欣欣向荣，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屈大夫的新法虽好，却需要时间累积。”
“上次六国伐秦，秦国丝毫不惧，可见其实力远在齐国之上，前几日秦国使者张仪来访，表明秦国愿与楚国联合，届时共分天下，划江而治。父王已经答应。”
“可是你师父，却怎么都不同意，只说秦国狼子野心。恰巧上官仪又弄出这么一档子事，加上咱们都看见了，为了王室威严，父王不得不这么做，你可明白？”
芈青站在宋玉面前，宋玉盘腿坐着，她居高临下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宋玉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并非为了解释或者结交（自己一个小吏，有什么值得公主结交的），而是想通过自己，稳住屈原，以免将来启用屈原的时候，不好说话。
还有试探，试探自己对楚王室的忠心。
宋玉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那个夜晚，匆匆送自己出城，之后，传来满门被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