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十步笑百步
屈玉没有任何表示，候赢也没有去揭发他。
候赢算是看出来了，屈玉这人有点厚脸皮。
而且还是那种理直气壮的厚脸皮。估计就算自己去揭发他，他也能毫不脸红地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候赢跟屈玉朝夕相处，能看出来自然不奇怪，但送屈玉进府的混子可就没这个条件了。
这天早上，屈玉收到门子递进来的消息，说门口有人找他。
屈玉出门一看，嘿，正是那混子。
你道他来为何？
正是为了屈玉的身份一事。
“嘿嘿，老乞儿，我给你找的这个去处不错吧？”
“还可以。”
屈玉平淡的神情，把混混给噎住了。
“咳咳咳！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得了这么好一个去处，是不是该感谢我呀？”
“什么意思？”
“嘿，没什么意思，过些时日，有人到这里来做客，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照实回答就行。不然，我就去信陵君那里揭发你，你乞丐的身份暴露，这里可就待不下去了……”
混混阴沉着脸，威胁屈玉。
屈玉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只撂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本来就没打算骗人。”
混混朝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装什么清高，乞丐也敢称自己是三闾大夫的弟子？笑死个人。”
门子围了上来，“信陵君府邸门前，不得随地吐痰。”
混混又急忙用脚把痰抹了，点头哈腰道：“小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您多担待。”
转过天来，信陵君早早地通知府上，今天魏王要来，让他们各自准备一展所长。屈玉才知道混混的意思，原来是想让自己承认乞丐身份，好让信陵君丢脸。
屈玉会这么做吗？
还真会。
倒不是说他真的感激混混或者是怕威胁什么的，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作为屈原的弟子，以后也该像屈原一样，做个讲气节的人。
什么？你说做乞丐没气节？
凭本事讨来的粮食，怎么能算没气节呢？
总之，屈玉觉得自己没偷没抢，没有坑蒙拐骗，吃点乞讨得来的食物，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一路上，他吃草根树皮的时候，要比乞讨的时候多得多。
至于一展所长，他会辞赋（作为宋玉的时候跟着屈原学的），还会种地（山上种了几百年），前者多为达官贵人所喜爱，后者则对自己生存有益处。应该不会让信陵君太丢人。
就算最后搞砸了，大不了他继续乞讨北上，正好满足他见秦王的愿望。
只要不说谎话，他就不会亏心。
不亏心，做人就坦荡，自在。
哪怕去乞讨，也是一样。
信陵君没有安排他们像接客的妓子一样去前院等候，反而让他们待在屋里，届时自会召唤。
结果魏王没有给他召唤的机会，兜兜转转地，领着宾客走到了屈玉所在的院子里。
看来，信陵君府上有内奸啊。
屈玉和候赢对视一眼，心中暗暗警惕。
“大王，早听说信陵君广招天下有才之士，今日有幸来此，不见一见，岂不是憾事一桩？”
一个清瘦矍铄的中年文士微微笑着，眼中却透出一股奸诈，躬身在魏王面前。
魏王是个身材敦实的男人，虽然没有信陵君那么白净，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很可靠，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他，都会赞叹这是个稳重之人。
只是那身材，只能算是跟晏子略有差距。
屈玉想起晏子，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上次出使齐国迎立楚顷襄王的时候，晏子就不在了。他应该是在钟无艳离开齐国后不久卸任的，也不知道现在在何方。
说起来，自己认识的人也不多，师父死后，自己就剩下孙悟空这一个朋友了，他又去研究白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屈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间没有听见魏王的问话，让魏王好没面子，周围也慢慢静了下来。
在这落针可闻的时刻，只有信陵君敢出来打圆场，“屈先生想必是一时云游物外了，还望兄长莫怪。”
或许是周围太静了，信陵君这句话便好似炸雷一般，让屈玉回过神来，他施施然向魏王拱手一礼，“见过魏王。”
“主公的主公不是我的主公”，屈玉虽然在信陵君这里做门客，但魏王并不是屈玉的主公，所以他自然不用行大礼参拜。
魏王也不想事情闹得太难堪，借坡下驴，“免礼。敢问先生仙乡何处？”
“楚国，郢都。”
屈玉不卑不亢的回答，让魏王身边的文士皱了皱眉，不是说是都城外的乞丐吗？怎么会是楚国人？
文士用眼神询问魏王，魏王示意他自便，文士便问屈玉，“您说的郢都，是陈都还是丹阳？”
这句话很恶毒，楚国至今五度迁都，每次迁到一个地方，都把那地方改名叫“郢都”。丹阳是楚国先祖所在之地，楚国繁盛由此开始。而陈都则是去年白起把郢都攻破之后，楚顷襄王迁的新都城。这文士是在嘲讽屈玉是个丧家之犬。
屈玉的脸色瞬间冷沉，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不是陈都也不是丹阳，我记得倒像是马陵还是襄陵。”
屈玉此话一出，众皆变色。
马陵之战，齐国孙膑用“减灶计”大败魏军，魏国从此由盛转衰，跌出一流强国行列。
襄陵之战，楚国大将昭阳夺取魏国八个邑，之后魏国又败于秦国，可谓是西丧土于秦，南失地于楚。自此，魏国一蹶不振。
屈玉这是在提醒文士，纵然楚国今天是残破了，迁都了，你们魏国又好到哪去？
大家都受害于秦国，但是我们楚国曾经比你们强多了。
你这样问我，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好！好！好！好一张尖牙利嘴，来人呐！给我把他……”
魏王被屈玉气得直哆嗦，挥手就要叫人赶走屈玉。
信陵君却发声制止，“王兄！知耻而后勇，若今日赶走屈先生，天下岂不耻笑我魏国无容人之量？”
魏王面沉似水，那文士也知道今天自己踢到铁板了，瞟了屈玉一眼，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观先生倒不似楚国人，倒像是前些日子我在都城之外，见过的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