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每个人头顶盘旋的，不仅仅是夜鸟

常立

儿童文学作家、研究者

《夜鸟》是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挪威作家托摩脱·蒿根的获奖作品，是一本别具一格的少年心理小说。让小主人公杰克倒霉的事儿太多了，从故事的第一页、第一行、第一个字开始，可怕的事情就纷至沓来——第四级台阶上的棕色旧斑点，门板上有个窥视洞的危险的门；二楼那位眉毛凶得很的卡尔森，卡尔森隔壁神秘的斯果里家……到处都是陷阱、女巫、凶神与怪物，杰克每天必须通过这一重重危险的考验，才能到达他的目的地——自己的家。而回到家，真正的恐惧才刚刚开始——杰克的爸爸不见了……

请不要误会，这不是一部悬疑、冒险小说，虽然它同样充满引人入胜的悬疑与动人心魄的冒险。说它是悬疑，因为读者会好奇杰克的爸爸去哪儿了、会回来吗以及为什么离开，会关心杰克如何从被朱莉、陶拉、卡尔、萨拉欺凌的状况中脱身；说它是冒险，因为正如切斯特顿所说，“一个人最大的冒险是出生”，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别无选择地拥有这样一个总是叹息的妈妈、这样一个总是走失的爸爸和这样一群总是欺负人的伙伴。但所有这些冒险，都是日常生活的冒险。故事里没有任何超现实的奇人与怪兽，除了夜夜袭来、象征苦难的夜鸟。

没错，我们生活的世界的确充满了苦难，但这苦难并非来自任何别的地方，它仅仅来自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的确要时时刻刻与这苦难作斗争，但这斗争并非借助任何别的神力，它只能依靠来自我们自己心灵的力量。

夜鸟象征苦难，然而绝不是被矫揉造作地制造出的苦难。苦难的翅膀遮蔽着每个人的头顶。每个人都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受苦，也不是为了实现某种高悬在天空的道德理想而受难。每个人都是被匍匐在地的不易觉察的绳索绊倒的，每个人都会掉进生活台阶上的棕色小斑点变化而成的深坑——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这才是可能困扰我们每个平凡之躯的真实的苦难。

幸运的是，在每个人头顶上盘旋的还有代表幸福的青鸟。

青鸟同样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

朱莉用尽全身力气嘶叫时，杰克在默默为她感到难过；卡尔无论多么顽劣，却有一个始终关爱着他的姐姐；萨拉在痛哭时，有一个人可以拥抱与陪伴，直到停止哭泣。

更多的幸福环绕着主人公杰克——爸爸虽然无法工作，但可以为他请假，带他去看“世界尽头”，和他一起在雨中奔跑，为他在家里四处搜寻以驱逐夜鸟；妈妈虽然唉声叹气，但是辛勤工作，温柔又坚韧地支撑着这个家，为他锁好壁橱以防止夜鸟飞出来；萨拉虽然经常欺负他，但也会为他打抱不平；杰克想要为梅·布里蒂偷手帕时虽然当场被抓，却赢得了心有灵犀的情谊，两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人行道上握起手的瞬间，他们望向的窗子所映出的温暖的黄色灯光，一定也温暖着《夜鸟》的每一个读者……

正是因为有这些幸福的眷顾，成长起来的杰克在故事的最后，解决了几乎所有的麻烦，克服了几乎所有的恐惧，有勇气并且有能力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和躲在灌木丛中的“影子杰克”建立起新的友谊。

当然，爸爸仍然无法工作，妈妈仍然无精打采。和我们生活于其间的现实一样，仍有挥之不去的夜鸟在暗夜里扑棱翅膀。和我们生活于其间的现实一样，《夜鸟》中的人物仍然离完美的人相去甚远。可是幸福的青鸟，仍然会无差别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只是有的人能感觉到，有的人却可能错过。

我们当然也可能错过，但不要气馁，因为无论夜鸟怎样在暗夜里飞翔，我们都还有“明天”——虽然不确定却充满希望的明天。

明天，妈妈说。

杰克睡着了。夜鸟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