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武彝山日记 福建建宁府崇安县
【题解】
武彝山也称为武夷山，是我国著名风景区，这里有特殊的丹霞地貌，碧水丹山，景色秀丽，素有“奇秀甲东南”的美誉。山中奇景颇多，尤其是武彝溪的两岸，有鬼斧神工般的石峰涧水以及悬棺这一人文景观。
徐霞客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游览了武夷山，并写下了这篇游记。徐霞客此番游历，不仅寻幽览胜，还记录了诸多武夷山的文物古迹。
【原文】
二月二十一日出崇安南门①，觅舟。西北一溪自分水关，东北一溪自温岭关，合注于县南，通郡、省而入海。顺流三十里，见溪边一峰横欹②，一峰独耸。余咤而瞩目③，则欹者幔亭峰，耸者大王峰也④。峰南一溪，东向而入大溪者⑤，即武彝溪也⑥。冲祐宫傍峰临溪。余欲先抵九曲，然后顺流探历，遂舍宫不登，逆流而进。流甚驶，舟子跣行溪间以挽舟⑦。第一曲，右为幔亭峰、大王峰，左为狮子峰、观音岩。而溪右之濒水者曰水光石，上题刻殆遍。二曲之右为铁板嶂、翰墨岩，左为兜鍪峰、玉女峰。而板嶂之旁，崖壁峭立，间有三孔，作“品”字状。三曲右为会仙岩，左为小藏峰、大藏峰。大藏壁立千仞，崖端穴数孔，乱插木板如机杼。一小舟斜架穴口木末，号曰“架壑舟”⑧。四曲右为钓鱼台、希真岩，左为鸡栖岩、晏仙岩。鸡栖岩半有洞，外隘中宏，横插木板，宛然埘⑨。下一潭深碧，为卧龙潭。其右大隐屏、接笋峰，左更衣台、天柱峰者，五曲也。文公书院正在大隐屏下。抵六曲，右为仙掌岩、天游峰，左为晚对峰、响声岩。回望隐屏、天游之间，危梯飞阁悬其上，不胜神往。而舟亦以溜急不得进⑩，还泊曹家石。
【注释】
①崇安：隶属建宁府，也就是现在的福建省崇安县。
②欹（qī）：倾斜、外斜。
③咤：吃惊的样子。
④大王峰：也称为天柱峰，乃进入武夷山的第一峰。
⑤大溪：明朝的时候也称为崇溪，也就是现在的崇阳溪。
⑥武彝溪：明朝的时候也称为九曲溪、清溪，源自三保山，途经星村进入武夷山，盘折九曲，到武彝宫前汇入崇溪。
⑦舟子：指船夫。跣：光着脚。
⑧架壑舟：当地的一种葬具，俗称船棺葬、崖墓。形状很像是船，用整木凿成，存放在悬崖洞隙等人烟稀少的地方。
⑨埘（shījié）：鸡巢中鸡栖息的小木桩。
⑩溜（liù）：急流。
【译文】
二月二十一日出了崇安县的南城门，寻找能够搭乘的船只。西北面有一条溪水自分水关流来，东北面有一条溪水自温岭关流来，汇合之后流入县城的南面，途经各郡、省，最后汇入大海。顺流而下行驶了三十里，就看到溪边有一座倾斜的山峰，一座独立高耸的山峰。我感到十分诧异并对它们十分关注，那座倾斜的山峰是幔亭峰，高耸的山峰则是大王峰。山峰的南边有一条溪流，从东面流进大溪，就是武彝溪了。冲祐宫的后面依靠着山峰，前面挨着溪水。我打算先到九曲，然后沿着溪流去探寻景观，于是就决定不再攀登冲祐宫，逆流而上。溪水的水流十分湍急，纤夫们光着脚走在溪水中间拉着船前行。第一曲的右侧是幔亭峰与大王峰，左侧是狮子峰与观音岩。溪流的右边临近溪水的石头叫水光石，上面差不多已经被题诗与刻字布满了。第二曲的右侧是铁板幛与翰墨岩，左侧是兜鍪峰与玉女峰。铁板嶂的旁边，崖壁陡峭笔直，中间有三个孔穴，呈现为“品”字状排列。第三区的右侧是会仙岩，左侧是小藏峰与大藏峰。大藏峰壁立千仞，山崖顶端有好几处小孔，乱插的木板酷似织布机。一只小船斜架在孔穴口木板的末端，称为“架壑舟”。四曲的右侧是钓鱼台与希真岩，左侧是鸡栖岩、晏仙岩。鸡栖岩的半山腰的地方有一个石洞，外面十分狭窄而里面却十分宽敞，横插着的模板，像是鸡巢中鸡栖息的木桩。岩壁的下面有一处碧绿色的潭水，那就是卧龙潭。它的右侧是大隐屏、接笋峰，左侧是更衣台、天柱峰，这就是五曲了。文公书院恰好在大隐屏峰的下面。到达六曲的时候，看到右侧有仙掌岩、天游峰，左侧是晚对峰、响声岩。回头张望大隐屏与天游峰之间的地方，看到高峻的石梯、飞檐斗阁悬挂在山峰的上面，不禁十分憧憬。我所搭乘的船也由于急流汹涌而无法驶入进去，只能回到曹家石停泊。
【原文】
登陆入云窝①，排云穿石，俱从乱崖中宛转得路。窝后即接笋峰。峰骈附于大隐屏②，其腰横两截痕，故曰“接笋”。循其侧石隘，跻磴数层，四山环翠，中留隙地如掌者，为茶洞。洞口由西入，口南为接笋峰，口北为仙掌岩。仙掌之东为天游，天游之南为大隐屏。诸峰上皆峭绝，而下复攒凑，外无磴道，独西通一罅，比天台之明岩更为奇矫也。从其中攀跻登隐屏，至绝壁处，悬大木为梯，贴壁直竖云间。梯凡三接，级共八十一。级尽，有铁索横系山腰，下凿坎受足。攀索转峰而西，夹壁中有冈介其间③，若垂尾，凿磴以登，即隐屏顶也。有亭有竹，四面悬崖，凭空下眺，真仙凡夐隔④。仍悬梯下，至茶洞。仰视所登之处，崭然在云汉⑤。
【注释】
①云窝：在五曲接笋峰与六曲仙掌峰之间，建有八亭分散在冈头或者溪边，还有盘山石径可以在各个景点之间往来。
②骈：并列，并排。
③冈：山脊的意思。
④夐（xiòng）：远。
⑤崭然：高峻挺拔的样子。云汉：天河，银河。
【译文】
我们一行人上岸之后进入了云窝，拨开云彩穿过石岩，都是在凌乱的岩崖之间辗转寻找道路。云窝的背面是接笋峰。接笋峰并列依附于大隐屏，接笋峰的山腰处横向显现出分为两段的痕迹，因此称为“接笋峰”。沿着它侧面的石岩隘口，登上好几级石阶，远远望见它的周围被翠绿的山峦所环绕，中间留有手掌一样大小的空隙，那就是茶洞。洞口自西边进入，洞口的南面是接笋峰，北侧是仙掌岩。仙掌岩的东面是天游峰，天游峰的南侧就是大隐屏了。每一座山峰的顶部都极为陡峭悬绝，但是下面却十分紧凑集中，外面没有石阶可让人攀登，只有西面有一道缝隙相连接，与天台山的明岩相比则更为壮观雄伟。从山峰的中间往上攀登可以抵达大隐屏，走到绝壁，山崖上悬架着大木作为梯子，紧挨着岩壁直插入云霄之中。木梯是用三根大木连接起来的，一共有八十一级。阶梯的尽头，有铁索横架在山腰的地方，下面有凿开的石坎可以让脚踩着。攀援着铁索转过山峰向西走，夹立的岩壁之中有山脊在其中，如同是下垂的尾巴一般，凿出石阶用来登高，这就是大隐屏的顶峰了。峰顶建有亭子，有翠竹，四下都是悬崖峭壁，凭空向下俯瞰，短时感觉仿佛仙境，与凡界相隔甚远。仍旧从悬架的梯子上下来，抵达茶洞。仰望所攀援上去的地方，高峻得如同在天河之中。
【原文】
隘口北崖即仙掌岩。岩壁屹立雄展，中有斑痕如人掌，长盈丈者数十行。循崖北上，至岭，落照侵松①，山光水曲，交加入览。南转，行夹谷中。谷尽，忽透出峰头，三面壁立，有亭踞其首，即天游峰矣②。是峰处九曲之中，不临溪，而九曲之溪三面环之。东望为大王峰，而一曲至三曲之溪环之。南望为更衣台，南之近者，则大隐屏诸峰也，四曲至六曲之溪环之。西望为三教峰，西之近者，则天壶诸峰也，七曲至九曲之溪环之。惟北向无溪，而山从水帘诸山层叠而来，至此中悬。其前之俯而瞰者，即茶洞也。自茶洞仰眺，但见绝壁干霄，泉从侧间泻下，初不知其上有峰可憩。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溪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立台上，望落日半规，远近峰峦，青紫万状。台后为天游观。亟辞去，抵舟已入暝矣。
【注释】
①侵：映照。
②天游峰：位于五曲银屏峰后面，景色秀丽。
【译文】
隘口北面的石崖就是仙掌岩。岩壁屹立，雄壮而宽阔，岩壁的中间部分有像人的手掌一般的斑痕，长度超过一丈的有几十行。沿着山崖从北边攀登上去，到达岭上，落日的余晖照在松树上，山光绮丽，溪水曲折，相互辉映，让人赏心悦目。向南转，走在狭窄的山谷之中。在山谷的尽头，突然出现一座山峰的顶部，三面都是陡峭的岩壁，山峰的顶部建有亭子，这就是天游峰。天游峰位于九曲的中间地带，没有挨着溪水，而九曲的溪流从三面将其环绕起来。向东眺望是大王峰，有一曲到三曲的溪流环绕着它。向南眺望是更衣台，与南面最近的是大隐屏各座山峰，四曲到六曲的溪流将其环绕。向西眺望是三教峰，与西面最接近的是天壶峰等山峰，七曲到九曲的溪水环绕着它。只有北边的没有溪水，但是山峦从水帘洞各座山岭层层叠叠延伸而来，延伸到这里悬挂中央。之前我俯看的地方，便是茶洞了。从茶洞仰头眺望，只看到绝壁直插入云霄，泉水从侧面的崖壁间倾泻落下，开始的时候不清楚它上面还有山峰能够休息。如果打算不亲自去九曲溪而看尽九曲溪的美景，这座山峰当是首选。站在峰台之上，远眺那个半圆的正在西落的太阳，远近有无数峰峦，呈现出万千青色、紫色的景象。峰台的后面是天游观。我匆忙告别而前去，回到游船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原文】
二十二日登涯①，辞仙掌而西。余所循者，乃溪之右涯，其隔溪则左涯也。第七曲右为三仰峰、天壶峰，左为城高岩。三仰之下为小桃源，崩崖堆错，外成石门。由门伛偻而入，有地一区，四山环绕，中有平畦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出门而西，即为北廊岩，岩顶即为天壶峰。其对岸之城高岩矗然独上，四旁峭削如城。岩顶有庵，亦悬梯可登，以隔溪不及也。第八曲右为鼓楼岩、鼓子岩，左为大廪石、海蚱石。余过鼓楼岩之西，折而北行坞中，攀援上峰顶，两石兀立如鼓，鼓子岩也。岩高亘亦如城，岩下深坳一带如廊，架屋横栏其内，曰鼓子庵。仰望岩上，乱穴中多木板横插。转岩之后，壁间一洞更深敞，曰吴公洞。洞下梯已毁，不能登。望三教峰而趋，缘山越磴，深木蓊苁其上②。抵峰，有亭缀其旁，可东眺鼓楼、鼓子诸胜。山头三峰，石骨挺然并矗。从石罅间蹑磴而升，傍崖得一亭。穿亭入石门，两崖夹峙，壁立参天，中通一线，上下尺余，人行其间，毛骨阴悚。盖三峰攒立，此其两峰之罅；其侧尚有两罅，无此整削。
【注释】
①涯：水边。
②蓊苁（wěng cōng）：形容草木生长茂盛。
【译文】
二十二日上岸之后，离开了仙掌岩往西走。我所沿着走的，是溪水的右岸，隔着溪水的是左岸。第七曲的右侧是三仰峰、天壶峰，左边是城高岩。三仰峰的下面是小桃源，崩裂的山崖，错落的岩堆，在外面形成了一道石门。弯下身子从这个石门进去，有一片地，四面被山峦所环绕，中间有平地与弯曲的涧水，苍松翠竹将其环绕，鸡的叫声以及人说话的声音，都在青山之中回荡。出了石门向西而行，就到了北廊岩，北廊岩的顶部就是天壶峰。它正对着的城高岩独自耸立在天上，四周的悬崖峭壁就像是刀削一般，如同城墙一样。城高岩的顶部有一座庵，也可以通过悬梯攀登而上，由于隔着溪水所以我并没有去那里。第八曲的右侧是鼓楼岩与鼓子岩，左侧是大廪石与海蚱石。我穿过鼓楼岩的西侧，辗转向北，走到山坞之中，攀爬上峰顶，有两块像鼓一样的岩石矗立着，这就是鼓子岩了。鼓子岩高高地横亘着，如同城墙，岩石下面的山坳中如同一条长廊一般，建有房屋横栏在其间，称为鼓子庵。仰头遥望岩石的上面，散乱的洞穴中横插着很多木板。走到岩石的后面，岩壁的中间有一个深邃且宽敞的洞穴，称为吴公洞。吴公洞下面的木梯已经被损坏，无法攀登。遥望着三教峰向前走，沿着山路翻越石蹬，山上草木茂盛。抵达三教峰，建在山峰旁的亭子点缀了景色，可以向东眺望鼓楼山、鼓子岩等各处的美景。山顶上有三座山峰，石岩的骨架十分挺拔高大，并排矗立着。从岩石缝隙中踩着石蹬往上攀岩，石崖的旁边有一个亭子。穿过亭子进入石门，两崖壁对立，中间十分狭窄，崖壁高耸参天，中间只有一线的通道，上下只有一尺左右，人在其间行走，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三座山峰簇拥而立，这里是两座山峰间缝隙；这里的侧面还有两道缝隙，不过没有整齐削尖。
【原文】
已下山，转至山后，一峰与猫儿石相对峙，盘亘亦如鼓子，为灵峰之白云洞。至峰头，从石罅中累级而上，两壁夹立，颇似黄山之天门。级穷，迤至岩下，因岩架屋，亦如鼓子。登楼南望，九曲上游，一洲中峙，溪自西来，分而环之，至曲复合为一。洲外两山渐开，九曲已尽。是岩在九曲尽处，重岩回叠，地甚幽爽。岩北尽处，更有一岩尤奇：上下皆绝壁，壁间横坳仅一线，须伏身蛇行，盘壁而度，乃可入。余即从壁坳行；已而坳渐低，壁渐危，则就而伛偻①；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止尺五。坳外壁深万仞。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岩果轩敞层叠，有斧凿置于中，欲开道而未就也。半晌，返前岩。更至后岩，方构新室，亦幽敞可爱。出向九曲溪，则狮子岩在焉。
【注释】
①伛偻（yǔlǚ）：弯着身子。
【译文】
下山之后，走到了山的后面，看到一座山峰跟猫儿石对立着，盘旋绵延也像鼓子岩一般，这就是灵峰的白云洞。来到山峰的顶部，从石岩的缝隙中相继沿着石阶向上攀登，两边对峙矗立的岩壁都十分狭窄陡峭，与黄山的天门十分接近。走到石阶的尽头，沿着蜿蜒连绵的山路来到石岩的下面，利用岩石搭建房屋，情况也如同鼓子岩一般。爬上高楼向南遥望，九曲的上游，在溪水中有一片小洲屹立，溪水从西方流过来，到这里分流将小洲的四周环绕，到了九曲的地方重新合并为一股溪水。小洲的外围有两座山峰渐渐宽阔开来，这里便已经到九曲的尽头了。这座岩石就在九曲尽头的地方，重重的岩石回环层叠，地方非常幽静爽快。石岩北面尽头之处，还有一岩特别怪异：上下均为陡峭的绝壁，绝壁的中间横凹的地方只有一线宽，需要人低着身子像蛇一样爬行，环绕着石壁越过去，才能够进入。我从岩壁凹槽的地方爬行；没过多久，凹槽逐渐变得低矮，岩壁也逐渐变得更加险要起来，于是只好顺着山势弯着腰驼着背；岩石凹下去的地方越来越低矮、越来越狭窄，于是只能像蛇那样匍匐着贴着膝盖爬行，到了壁坳拐弯的地方，上下悬隔只有七寸，宽度也只有一尺五。壁凹外面的岩壁有万仞之深。我匍匐着前行，胸部背部与岩石不断摩擦，弯弯曲曲走了很长的时间，才成功穿过了这块险要的地方。石岩确实高大开阔，层层叠叠，其中有斧头凿过的痕迹，应当是想要在这里开通道路但是并没有成功。过了一会儿，回到了前岩。又重新回到了后岩，刚建造好的新房屋，也很幽静、宽敞，惹人喜爱。出来之后走向九曲溪，就见到狮子岩矗立在那里。
【原文】
循溪而返，隔溪观八曲之人面石、七曲之城高岩，蔚然奇丽，种种神飞。复泊舟，由云窝入茶洞，穹窿窈窕①，再至矣，再不能去！已由云窝左转，入伏羲洞，洞颇阴森。左出大隐屏之阳，即紫阳书院②，谒先生庙像③。顺流鼓棹，两崖苍翠纷飞，翻恨舟行之速④。已过天柱峰、更衣台，泊舟四曲之南涯。自御茶园登岸⑤，欲绕出金鸡岩之上，迷荆丛棘，不得路。乃从岩后大道东行，冀有旁路可登大藏、小藏诸峰，复不得。透出溪旁，已在玉女峰下。欲从此寻一线天，徬徨无可问，而舟泊金鸡洞下，迥不相闻。乃沿溪觅路，迤逦大藏、小藏之麓。一带峭壁高骞⑥，砂碛崩壅，土人多植茶其上。从茗柯中行⑦，下瞰深溪，上仰危崖，所谓“仙学堂”“藏仙窟”，俱不暇辨。
【注释】
①穹窿（qióng lóng）：长曲。窈窕（yǎo tiǎo）：又深又远。
②紫阳书院：紫阳为山名。位于安徽省歙县南，宋朝的朱松在上面读书，他的儿子朱熹长期在崇安读书讲学的地方，故称为紫阳书院。后人建造的紫阳书院指的是文公书院。
③谒：拜见的意思。
④翻：同“反”。
⑤御茶园：位于武彝山四曲溪的南面，是元朝官府督制贡茶的地方。
⑥高骞（qiān）：高昂着头。
⑦茗：指茶。
【译文】
沿着溪水返回，隔着溪水观赏八曲的人面石与七曲的城高岩，蔚然奇丽，各种美景让人赏心悦目。再次靠岸停船，从云窝进入茶洞，又长又曲折还幽深，我已经是第二次到达这里了，让我再也不想回去！然后又从云窝左转，进入伏羲洞，洞中显得十分阴森。从左面出来，来到大隐屏峰的南面，即为紫阳书院，拜见了朱熹先生的塑像。顺着溪水快速地划船，溪水两岸的苍翠山崖如同在飞一般匆匆掠过，反而要埋怨船行走得太快。随后经过了天柱峰、更衣台，在四曲的南岸水边将游船停靠。从御茶园上岸，打算绕道走出去，登上金鸡岩上的峰顶，漫山遍野都是丛生的荆棘，让人困惑不已，找不到路。于是从金鸡岩背后的大路向东走，希望有岔路能够攀登大藏、小藏各座山峰，也没有找到路。穿过山岩来到西边的时候，已经身处在玉女峰的下方了。打算从这里寻找一线天，犹豫再三也没人能够询问路线，而游船又停靠在了金鸡洞的下方，距离很近却不知晓。于是顺着溪岸寻找到路，在大藏峰、小藏峰的山路上弯弯曲曲地走。这一带峭壁高耸，沙石有的壅塞，有的坍塌，当地人种了很多茶树在上面。在茶树叶中间穿行向前，从岩壁的上面俯瞰深深的溪水，向上仰望陡峭的高崖，就是所说的“仙学堂”“藏仙窟”，都没有时间辨析欣赏。
【原文】
已至架壑舟，仰见虚舟宛然，较前溪中所见更悉。大藏之西，其路渐穷。向荆棘中扪壁而上①，还瞰大藏西岩，亦架一舟，但两崖对峙，不能至其地也。忽一舟自二曲逆流而至，急下山招之。其人以舟来受，亦游客初至者，约余返更衣台，同览一线天、虎啸岩诸胜。过余泊舟处，并棹顺流而下②，欲上幔亭，问大王峰。抵一曲之水光石，约舟待溪口，余复登涯，少入，至止止庵。望庵后有路可上，遂趋之，得一岩，僧诵经其中，乃禅岩也。登峰之路，尚在止止庵西。仍下庵前西转，登山二里许，抵峰下，从乱箐中寻登仙石③。石旁峰突起，作仰企状，鹤模石在峰壁罅间，霜翎朱顶，裂纹如绘。旁路穷，有梯悬绝壁间，蹑而上，摇摇欲堕。梯穷得一岩，则张仙遗蜕也④。岩在峰半，觅徐仙岩，皆石壁不可通；下梯寻别道，又不可得；蹑石则峭壁无阶，投莽则深密莫辨。佣夫在前，得断磴，大呼得路。余裂衣不顾，趋就之，复不能前。日已西薄，遂以手悬棘，乱坠而下，得道已在万年宫右⑤。趋入宫，宫甚森敞。羽士迎言：“大王峰顶久不能到，惟张岩梯在。峰顶六梯及徐岩梯俱已朽坏。徐仙蜕已移入会真庙矣。”出宫右转，过会真庙。庙前大枫扶疏⑥，荫数亩，围数十抱。别羽士，归舟。
【注释】
①扪（mén）：抚摸。
②棹（zhào）：一种类似于船桨的划船工具。
③箐（qìng）：山间的大竹林，也用来泛指竹林丛生的山谷。
④遗蜕：尸体。道家认为死是将其形骸遗下而化去，因此将尸体称为“遗骸”。蜕：虫类脱下的皮。
⑤万年宫：也曾称为冲祐宫、武夷宫，位于武彝山溪口，是著名的道教活动中心。
⑥扶疏：茂盛，繁茂。
【译文】
随后走到了架壑舟的下面，仰头去看那个悬在半空中的架壑舟十分逼真，比过去乘船在溪水上漂流所看到的更加清晰可辨。大藏峰的西面，道路慢慢到了尽头。向荆棘丛中走去，摸着岩石向上攀爬，回头俯瞰大藏峰西面的岩壁上，也有一架壑舟，不过两崖壁相对屹立，无法达到这里。忽然看到一条船从第二曲逆流而来，匆忙下山招呼船过来。那个乘船的人将船靠岸之后接我上船，他也是刚来到这里的游客，邀请我一起返回更衣台，一起游览一线天、虎啸岩这些名胜风光。路过我停泊游船的地方，两条船一起顺流而下，打算攀登幔亭峰，探寻大王峰。到达了第一曲的水光石，跟游船约好让其在溪口等候，我再次登上岸边，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程，就来到了止止庵。看到庵的后面有路，于是就加紧步伐上去，来到了一个岩洞，看到有僧人在诵念着经文，那里就是禅岩了。前往幔亭峰的道路，位于止止庵的西侧。我仍旧需要下来之后来到止止庵的前面向西转，走二里多山路，来到幔亭峰的下面，从杂乱的竹丛中寻找登仙石。登仙石的旁边山峰突兀而起，看上去像是仰着头看的样子，鹤模石在山峰岩壁的缝隙之中，有着像霜一样的白色翎羽，红色的头顶，裂开的自然纹路就如同是一幅画一样。旁侧的路已经到尽头了，有悬架在陡峭的崖壁之间的木梯，踩着梯子向上攀登，梯子摇摇欲坠。爬完了梯子之后登上了一处石岩，俨然是张仙人遗体存放的地方。山岩位于山峰的半山腰，寻找徐仙岩，四周都是石壁，无法通过；走下梯子重新寻找其他的道路，还是没有找到；打算攀登石岩则发现全都是陡峭的石壁，没有石阶；在荆棘之中行走，杂草又高又密，无法辨别方向。雇来的挑夫走在前面，找到了中断的石蹬，就大喊着说找到路了。我不顾衣服被荆棘、乱石所撕裂，向他走近，结果发现依然无法向前走。太阳已经西垂，于是用手攀援着荆棘，胡乱悬空着落下来，找到路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万年宫的右侧了。疾步走进了万年宫，万年宫显得十分森严、开阔。道士迎着我说：“大王峰的顶部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无法攀登上去了，只有上张仙岩的梯子还在。上登顶的六级梯子以及上徐仙岩的梯子都已经腐蚀损坏了。徐仙的遗体已经搬进会真庙中了。”走出万年宫向右转，路过会真庙。庙前面的大枫树生长得十分茂盛，绿荫有几亩地那么宽，树围数十抱那么粗。辞别了道士，返回到了游船之中。
【原文】
二十三日登陆，觅换骨岩、水帘洞诸胜。命移舟十里，候于赤石街，余乃入会真观，谒武彝君及徐仙遗蜕①。出庙，循幔亭东麓北行二里，见幔亭峰后三峰骈立，异而问之，三姑峰也。换骨岩即在其旁，望之趋。登山里许，飞流汩然下泻。俯瞰其下，亦有危壁，泉从壁半突出，疏竹掩映，殊有佳致。然业已上登，不及返顾，遂从三姑又上半里，抵换骨岩，岩即幔亭峰后崖也。岩前有庵。从岩后悬梯两层，更登一岩。岩不甚深，而环绕山巅如叠嶂。土人新以木板循岩为室，曲直高下，随岩宛转。循岩隙攀跻而上，几至幔亭之顶，以路塞而止。返至三姑峰麓，绕出其后，复从旧路下，至前所瞰突泉处。从此越岭，即水帘洞路；从此而下，即突泉壁也。余前从上瞰，未尽其妙，至是复造其下。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有梯架之，凿壁为沟以引泉。余循梯攀壁，至突泉下。其坳仅二丈，上下俱危壁，泉从上壁堕坳中，复从坳中溢而下堕。坳之上下四旁，无处非水，而中有一石突起可坐。坐久之，下壁循竹间路，越岭三重，从山腰约行七里，乃下坞。穿石门而上，半里，即水帘洞。危崖千仞，上突下嵌，泉从岩顶堕下。岩既雄扩，泉亦高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大观也！其岩高矗上突，故岩下构室数重，而飞泉犹落槛外。
【注释】
①武彝君：武彝山传说有神人武彝君而得名。相传在汉朝的时候，武彝君在八月十五日登山，置幔亭，化虹桥，大会仙人宴饮。
【译文】
二十三日上岸，寻找换骨岩、水帘洞这几处景观。嘱咐游船前行十里路，在赤石街等候，我进入会真观，拜见了武彝君的神像以及徐仙的遗体。
出庙之后，沿着幔亭峰东面的山麓向北走了二里路，看到幔亭峰的后面有三座并排屹立的山峰，因为其形状奇异便向人打探，原来是三姑峰。换骨岩就位于三姑峰的旁侧，我看着换骨岩快步向前走。登了一里多的山路，就看到飞流奔腾着纷纷向下倾泻。俯身鸟瞰下面的景观，也有高耸的岩壁，清泉从岩壁半腰向下流出，周围有稀疏的竹林相映成辉，让人兴致盎然。虽然已经登上了三姑峰，却顾不上回去仔细观赏，于是就从三姑峰继续向上走了半里路，来到了换骨岩，换骨岩其实就是幔亭峰的后崖。换骨岩的前面有一座庵。从换骨岩的后面架设了两层悬梯，再次登上了另一座石岩。石岩并不是很深邃，环绕着山巅就像是叠嶂一般。当地人用木板顺着岩壁修建了房屋，所有房屋的曲直高低，都是依照蜿蜒的岩壁而进行的。顺着岩壁的缝隙攀爬上去，差不多快要到幔亭峰的顶部了，由于道路被堵住而没能登上。回到了三姑峰的山麓，从三姑峰的后侧绕了出来，然后沿着原路下山，来到了之前俯瞰奔突的流泉的地方。从这里穿过了山岭，就是通往水帘洞的路了；从这里下去，就是奔突的泉水流出的岩壁。我之前从上面俯瞰这里，并没有尽览其妙处，直到现在再次来到了它的下面。抬头观望奔流的泉水，又是在半壁之上，引流泉水到旁侧的石碓，岩壁上架有梯子，凿开的岩壁成为一道沟，用来引导泉水。我沿着梯子登上了岩壁，来到了奔流的泉水的下方。那坳凹只有两丈多宽，上下均是高耸的岩壁，泉水自上面的岩壁坠入到坳凹之中，注满之后溢出来的会再从坳凹的地方下落。坳凹的上下以及周围，到处都是水，而中间有一块突起来的石头能坐在上面。在石头的上面坐了许久，才从下岩壁上爬下来，沿着竹林间的小道，穿过了三座山岭，从山腰的地方大抵走了七里路，才下到了山坞之中。穿过石门向上，走了半里路之后，就到了水帘洞。千仞山崖高耸，上半部分向外突出，下半部分凹嵌，泉水从山崖的顶部坠落下来。山崖看起来雄壮开阔，泉水从较高的地方纷纷下落，形成了千条万缕的细小水柱，从半空中向下倾泻，也是一种奇观啊！那山岩高高耸立而上部向外突出，因此在山岩的下面建造了数间房间，那飞流直下的泉水，就仿佛是落在房屋栏杆的外面一般。
【原文】
先在途闻睹阁寨颇奇，道流指余仍旧路①，越山可至。余出石门，爱坞溪之胜，误走赤石街道②。途人指从此度小桥而南，亦可往。从之，登山入一隘，两山夹之，内有岩有室，题额乃“杜辖岩”，土人讹为睹阁耳。再入，又得一岩，有曲槛悬楼，望赤石街甚近。遂从旧道，三里，渡一溪，又一里，则赤石街大溪也。下舟，挂帆二十里，返崇安。
【注释】
①道流：道士之流。
②赤石街：位于崇安县的南面。
【译文】
过去曾经在途中听说睹阁寨十分奇异，道士指引我说依然要沿着旧路走，穿过山岭就可以抵达。我出了石门，十分喜爱山坞、溪流的美景，误走了赤石街的路。路人指引说要从这里走过小桥继续向南走，也能够前往。我听从了路人的话，登上山进入了一山隘，旁侧有两座山相夹，山隘之中不仅有山岩还有房屋，题额上写着“杜辖岩”三个字，当地人错误地称为睹阁寨。再次进入里面去，又遇到一山岩，有曲槛以及高悬的楼阁，一眼望去发现赤石街离这里特别近。于是就沿着旧路，走了三里，渡过了一条溪水，又走了一里，来到了赤石街大溪。坐在这里等候我的游船，挂上帆又走了二十里，回到了崇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