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并序

【原文】

时运[1]，游暮春也。春服既成[2]，景物斯和，偶景[3]独游，欣慨交心[4]。

迈迈[5]时运，穆穆[6]良朝。袭[7]我春服，薄[8]言东郊。山涤馀霭，宇暧微霄[9]。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洋洋[10]平泽，乃漱乃濯。邈邈[11]遐景，载欣载瞩[12]。称心[13]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延目[14]中流[15]，悠悠清沂。童冠齐[16]业，闲咏以归。我爱其静[17]，寤寐交挥[18]。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19]。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20]，慨独在余。

【注释】

[1]时运：一年四季的运行。

[2]春服既成：出自《论语·先进》：“暮春者，春服既成。”春服已经穿定，气候确已转暖。

[3]景：通“影”。偶景：以影为伴，以示孤独。

[4]欣慨交心：悲欣交集。

[5]迈迈：步步迈进，有时光消逝的意思。

[6]穆穆：和美庄严的意思。

[7]袭：披。

[8]薄：迫近，来到。

[9]霭：云翳。宇：《淮南子·齐俗训》：“四方上下谓之宇。”暧：遮蔽。霄：云气。

[10]洋洋：出自《诗经·卫风·硕人》：“河水洋洋。”水广阔貌。

[11]邈邈：遥远。

[12]载欣载瞩：欣喜的样子。

[13]称心：本心。

[14]延目：放眼远眺。

[15]中流：水中央。

[16]齐：通“济”，成。

[17]静：儒家意义下仁者性格。《论语·雍也》：“知（zhì）者动，仁者静。”

[18]寤寐交挥：日思夜想。

[19]翳如：半隐半显，隐蔽貌。

[20]黄唐：黄帝与唐尧。

【译文】

《时运》一诗，描写光阴轮转，已到暮春时节。春天的衣服已经在身，春景是那么美好。独自出游只有影子作伴，不由得悲喜交集。

时光周而复始，庄严而温煦的时节已到。披上春衣，我追随春天的脚步来到东郊。山间剩余的雾霭已被涤荡，天宇间浮着一抹淡淡微云。清风自南而来吹着新苗。

春水涨满了河道，我洗帽缨、洗双脚。眺望远处的景色，使我开怀欣喜。就本心而论，人们很容易满足。喝干这杯美酒，我欣喜而自得其乐。

远眺着中流，像清澈的沂水悠然地流淌。成年人和童子完成了学业，在沂水里洗完澡吟唱歌谣回家。我向往那份宁静，日思夜想那种氛围。只可惜我生不逢时，来不及聆听夫子的教化。

清晨与傍晚，我住在这简朴的草庐。花圃与药栏分开，竹林的阴凉遮住了庭院。清琴横放在面前，半壶酒放在旁边。可惜未能生在黄帝、唐尧时代，我深深慨叹孤独。

【赏析】

与《停云》相同，《时运》创作于约公元404年，陶渊明生于国家不能统一、生活不定的东晋，他叹息生不逢时，向往曾皙“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生活，更慨叹未能生在尧舜盛世，与圣明君主相交。这种性情与志向与现实生活时常发生冲突，陶渊明只有叹息与懊恼。无可奈何，在暮春之时，隐居的茅屋里，“清琴横床，浊酒半壶”，他“陶然自乐”！

第一章，“迈迈时运，穆穆良朝”构成对仗，“迈”有时光消逝的意思，“穆穆”表和美庄严的意味。过滤了战争的激荡带给作者与读者的强烈的情绪。“袭我春服，薄言东郊”，披上春衣，来到东郊，让人心旷神怡。“山涤馀霭，宇暧微霄”，极为优雅而美丽地点出了当时的场景与作者的心情：广大、明朗、包容、安静。其中，“涤”与“暧”字是点睛之笔。

第二章，作者描写自己在水边游赏的情景。“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表达了“知足者富”的思想，阐述了作者归隐田园的理想。

第三章，作者向往心灵的安宁。那种友人间的相融无间、默契有加的场景，在那个乱世是奢侈的。

第四章，作者弹琴喝酒，享受隐居生活。这样的描写除去战乱带给人们的创伤，本身就是一种“心远地自偏”的归隐。

回到序言，我们可以看出“偶景独游，欣慨交心”更深一层的意思。不仅有因为战乱的黍离之悲，更有“未见君子”的遗憾与惆怅。

作者的文风安静而美好，一如他的理想。某种意义上，《时运》升华了《诗经》，重现了魏晋诗坛中的安宁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