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浮光幽暗
辰时三刻，旭日东升，朝霞染红了整片天际，空气沉闷，不巧，今天是个无风的阴天。
曹家中院，海雁看到曹母身边有一位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妩媚动人的侍女正在忙着收拾曹母的屋子。
待曹母去前院去忙生意时，海雁独自走了过去，说道，“你好，可以你问些问题吗？”
那侍女看了海雁一眼，微笑道，“是海公子吧，我是曲红。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是关于曹户的吗？”
海雁心中不免惊讶，自己才第一次来这，“你认识我？”
“额，那倒不是，不过只是听街坊说起，前两天余大人审案的时候，有个出色的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人，救了一个小姑娘的事。”曲红整理好床铺椅子后，端来了一杯茶，“听说就姓海，所以胡乱猜了一下，您别见怪。”
海雁想不到因为自己一时多事，结果会这样，勾起嘴角笑道，“不会。正是如此，关于曹户死前当天的事，可以说说吗？”
“是。”曲红慢慢地从头细细讲来。
那天下午，曹户迎娶新娘进门后，就到大堂给宾客们陪酒。曹家是大户人家，近些年来生意场上正是风生水起，所以来的宾客特别多，直到申时末才纷纷散去。曲红一直跟在曹母身边帮忙照顾来往的客人。酉时中刻，曹户一直吵着说想吃酥牛肉糕，正好刘全提了一提糕点来了，说是给曹户送贺礼。
曹刘两家虽然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但是早些年起家时，刘家曾给曹家帮了不少忙，是关系要好的两大户，近年来即使有矛盾，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皮，毕竟生意交杂、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曹户这人虽然脾气暴躁、贪财好色、又爱炫富，但昔日好友能来给贺礼他还是挺高兴的。刘全走后，曹户就开始急躁起来，不曾想，当天晚上曹户就死了。
海雁托腮点点头，见曲红讲完了，好奇道，“你好像对曹家挺了解的呢。”
曲红红了脸，低下头说道，“谈不上了解吧。曹家对我有恩，我也曾是曹户的侍女，曹户死了我也很难过。”
海雁见此继续问道，“那曹术与曹户呢？”李小白早早跟了过来，持剑抱臂站着一旁。
“曹术？那倒不是很清赵了。”曲红一脸惊讶的看着海雁，迟疑了一刻后，继续道“曹术为人冷淡又谨慎，从来没有好脸色，对下人又相当严厉，稍微犯一点小错，就斥责痛骂。”
曲红摇摇头，似乎表示不怎么喜欢这人，“不过我听老人说他们一点小事，可能连曹夫人都不知道。曹术少年时曾和曹户远赴东京游玩，从那时起，曹户就开始喜欢吃东京一品阁大厨做的酥牛肉糕伴清酒了。”
见曲红已说完，海雁道，“多谢，告辞。”曲红看着两人转身走了，便去了前院。
出了曹家，回到府衙门前不远，李小白说道，“看来还是刘全杀了曹户。你认为呢？”
从府衙后院巷道拐出来一男子神情凝重，匆匆骑上马，朝着宜城北边飞速奔去。
海雁不解，“那人是谁？”
李小白摇头回道，“不知。许是典史说的余大人的外甥吧。余大人还真是厚此薄彼吖，咱们真要在这耗功夫吗？”
显然这种多余的问题，海雁是不会回答他的，这似乎让李小白很苦恼。
巳时初，海雁见到余梁得空，便向他讲诉了曹家的大体情况，然后继续道，“还请大人多派些人手，去宜城各大药铺或医馆处查问各种乌头碱的购买人。”
余梁说道，“你想从药上面入手？”
“既然知道曹户死于乌头碱，又没有确实证据证明谁是凶手，现在只能如此了。虽然可能会花不少时间，余大人，您有什么好方法吗？”
“不，没有。那就这么办好了。”余梁也觉得可以试试，叫来了府衙衙役、捕快、大小文吏等都交给海雁安排。
余梁起身对海雁道，“嗯，最近又从附近州城涌来了上百灾民，宜山边又多了不少抢劫的大案，真是忙的不可开交了。我还要先去一趟刘府，如果有结果了，还请告知一声。”随后让笔吏拿上大木箱子与典史户司刘大人一起出门去了。
李小白对此很不满，扬起手指着余梁道，“有没有搞错，这余大人怎么这样呢？”
海雁皱起眉头却散开了，因为也不是完全需要余梁参与，推了一下小白说道，“小白，别说了，赶紧的。”
众人聚到前面院子里，海雁吩咐大家先从曹刘两家距离最近的药铺入手，逐条街推开去，并按街市划分了区域分配给每个人，以免重复。随后嘱托大家，找到人记住对方特征或身份并记下来，先不用急着回来说结果，等找完了再回府衙一起呈报。除了药铺，还有医馆、郎中，凡事在最近一个月内买过乌头碱的人，都要记下来。
……
说来奇怪，宜城说大不大，比东京城小一半；说小不小，比熙宋国绝大多数州城都要大一倍；良田上万亩，河流沟渠数十条，贯穿了熙宋最广的盘古江主干河道的其中三大河道：冰河，宜山北道，湘江河域；但到了大旱年间依然与其他州城没多大差别，沟渠该干涸的照样干涸，农地该干裂的依旧干裂。这也就算了，偏偏宜城的药铺医馆就有一大片，光大小药铺就有三四十家，不仅是花时间的问题了。
午时一刻，烈日炎炎。
李小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坐着一家药铺门口，摇着头示意没有结果，说道，“哎，不行了，腿都快断了，已经去了十二家了，我先歇会。”
海雁也站着一旁，擦着头上汗道，“你脚力不是挺快的吗？这才十二家，就不行啦？”
“十二家还少啊？一口气跑了好几十里地啊，这么热的天，水都没得喝，再厉害的人也会累吧。再说，脚力快也不是这样用的呢？还有那个余大人，咱们有必要这样做……”，李小白有些抱怨了，干脆摊了双手，没有起身的打算。
确实天气炎热，海雁左右张望了街道，又低头看了下他，无奈说道，“我们先去凉亭歇会吧，再想想办法？”
“听你的。”
两人到了附近茶亭，要来两碗水喝，休息了一会，海雁托腮想了一下道，“小白，你该不会是因为余梁，根本不想帮忙吧？”其实海雁对此也半信半疑。
李小白又要来一碗水，想着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生生吞了口凉水，答道，“怎么会？只是不想你耽误去东京的时间。”
“不管你怎么想，一定要尽快找到最近一个月买过乌头碱的人，这样对大家都好。”海雁郑重其事地起身看他，飞舞的长发带飘了起来，他“嗯”了一声，两人又去了下一家药铺询问……
戌时末，海雁回了府衙，本以为所有人早都应该回来了，但是只有几个捕快在且都没有结果。海雁详细问了原因，方知，很多人因为太累太热，没有找完就先回家了。
两人也很无奈，天色已晚，大家又都累了，只能散了回去休息，明天继续。
次日一早，即曹户死后第五日，刘全的父亲在刘府门口搭了一个棚子，特地降至常时的米粮价大力抛售，并在府衙门口免费施粥于流民，宣称其子刘全绝对不会杀人，因此赚了不少好名声。
终于巳时三刻，海雁有了结果，从宜城北边一家医馆处得知，买了乌头碱且并与此案相关人中，只有曹家曹夫人的贴身侍女曲红来过一次。也就是昨日此刻，与海雁说话的那个侍女曲红。
余梁知道后反思，曹夫人怎么会害自己儿子，于是派人去找曲红、曹术、曹夫人来审问。
等了许久，派去的人还没回，光珠来了府衙，忧伤的说道，“我本来想找海哥哥时，路过河边发现河里飘着一具女尸，当时吓了我一大跳。我认识那个人，是曹婆婆的侍女曲红。”
海雁震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向光珠，大声喊道，“你说什么!”余梁也很吃惊。
“海哥哥？”李小白看了一眼海雁，乐道，“原来如此，速度挺快呢。”
“少讲废话。”海雁心急如焚地走到门口，眼眸凝重。
不一会，余梁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曹家侍女曲红今早失踪了。海雁跟着余梁一起去河边打捞上来尸体，正是侍女曲红，而这条小河正从曹家后院绕出来。
“本来以为找到买药的人，就能知道杀害曹户的凶手或者有直接指证的证据。由此，光珠、曹术和刘全都有嫌疑了呢？”李小白托腮说道。
光珠崛起嘴说道，“你可别瞎说。我会来河边只是想早点追上海哥哥，想给你们一块帮忙。”
海雁非常生气地皱了眉头，道，“又晚了一步！”
海雁蹲下身深吸了一口气，认真检查起来说，“脑浆炸裂，瞳孔缩放，口舌抵唇腭，脖子有明显勒痕，衣服凌乱，手臂有抓痕，手指有淤泥，尸身微肿。经查验曲红因受硬物锤击致死，死前挣扎剧烈，尸体泡水已六个时辰上下，也就是死于昨夜子时。”
余梁把曲红尸体带回了府衙，并带出了刘全。
刘全走出大牢，看到曲红躺卧在木板上，万分震惊，瞬间扑倒在曲红身边，一边拉起曲红手臂哭诉一边吼道，“曲红，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会死呢？”
余梁开始审问了，“刘全，对此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满眼红丝的刘全，看着曲红流出了热泪，说道，“是曹术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为了曹家的产业，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害死了曹户，还杀了曲红……”
未等刘全说完，余梁已经吩咐人去找曹术来问话了。
曹术亲眼看到曲红的尸体时，满脸惊异，冰冷的脸上有那么一刹那竟然浮现出款款深情。
刘全欲扑向曹术愤怒不已却被衙役拦住，并拼命高喊，“曹术，你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你别走……”
曹术被并不理会刘全，只冷冷的说道，“我没有杀曹户，更不会杀曲红。如果让我知道谁害死了曲红，我决定不会放过他。”
海雁站在余梁一旁发现曹术他冷冷的转头看了刘全一眼，问道“是你让曲红去买的乌头碱吗？”
曹术抬眼望来，“我说了，我没有杀人！更没有买什么乌头碱！你们别想给我泼脏水！”
忽然一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快速走了进来，“乌头碱吗？原来那具尸体叫曲红啊。看来昨天晚上看到的是真的了，有个男子在桥上把一具女尸扔进了河里后就跑了。”
众人惊奇地看向进来的女子，余梁问道，“你是何人？”
“小女子名叫小伍，与我家主人来宜城办点事昨夜正准备离去，亲眼看到这个人把女尸扔进了河里！”小伍跪礼后指着曹术说道。
“你胡说八道！”曹术愤怒地欲站起来与其理论，却被衙役按住在地上，“我昨晚在书房写出入帐，又怎么会去河边？”
海雁问道，“有人给你作证吗？”
曹术垂下头，道，“没有！我独来独往惯了，昨天忙到了很晚。”
刘全听到早已磨牙啮齿，说道，“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要杀曲红！你这个混蛋，你早就知道曹户爱吃酥牛肉糕，有下午吃茶点的习惯，就让曲红去买了乌头碱放在糕点里，毒杀了曹户，最后还杀了曲红，曲红那么信任你……”
“大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曹术依然不承认，望着余梁。
“还狡辩！”余梁拍案怒道，“都有人指证了!来呀，带下去重打二十板。”
海雁见状离开上前说，“等一下，余大人。”
“海雁！这事还不清赵吗？”余梁问道。
“别着急，板子是要打的。但是我有一事不明。”
刘全抱着死去的曲红痛哭不已，曹术表情复杂望着他俩。
他们两这是各有私心啦，海雁也不明白地问道“曲红只是曹府一个普通侍女，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你们是不是对她过于紧张了？”
曹术回过神来，愤怒地说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被人一口严词回绝，虽然有点不是滋味，海雁走近曹术身边蹲了下来，理了理曹术被拨乱的发丝，十分郑重的说，“好，我不问。那你昨晚什么时间离开书房，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声音之类的，你好好想想？想清赵了，再回答！也别撒谎，我能分辨！”
曹术自然回避开始仔细回忆起来什么，眼神飘忽，过了半响方道，“昨夜亥时三刻左右，我就在书房核计这个月中旬的出入账，直到子时过了才离开。没有……没有可疑人，也没有可疑声音呢！”
曹术又想了一下，“如果非要说声音，我只隐约听到大风吹动外面门框嗒嗒敲墙的声音。”
“你真的不打算回答上一个问题吗？……，这将对你很不利哦！”
曹术垂着头，久久不能平静，阵阵说道，“因为，我喜欢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
“你不配！”刘全这样喊道。
海雁摇摇头，示意无果。
“带下去！”余梁吩咐道。
……
正午十分，海雁吃完饭准备出门时，听到上午那个叫小伍的女子正在院子墙边同余梁说话，靠近细听，他们对话是这样的：
“余大人，我家主人托我给您送来一封信，希望您等我走后在看。”
“你家主人是谁？”
“这个不重要。我家主人说了，如果您日后还有机会，自然会见到的。”
“那我认识他吗？”
“这个我也不能告诉您。”
“他为什么要给我信？”
“我只是个侍女，主人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也不能给您任何提示。再见！”
见小伍走出来，海雁立即躲在院子草丛里，待余梁走后才出来。
海雁虽感觉奇怪，但一心想着找到真凶，并未多想，叫上小白出门了。
来到刘府门前，刘全的父亲刘老爷仍然在抛售米面。
海雁问起刘全与曲红的事，刘老爷陈述之前曾见过这一个侍女与刘全在一起非常亲昵，貌似早就认识。刘父老爷称自己知道刘全起哄抬价的事，但年纪大了也管不了刘全什么。
两人沿着河道上行，正巧来到了曹家后院斜坡，李小白说道，“这曹术都归案了，余大人都要结案了，还要查什么？”
“还差的远呢！”海雁观望此处满是荒芜、野草丛书，是洗衣服的地方，于是一边巡查一边讲道，“审案要周祥，探查要细致。虽不能面面俱到，亦求能精益求精。无论是哪一点，都千万别疏忽大意。曲红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这一点，总是从事情表面看问题才导致的。如果当时多问一点，或者在坚持找一下，也许曲红……。”
李小白发现海雁心神不宁地总在同一个地方来回走，“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我虽然没有直接害人，但也没能救她。你说，这是谁之过？”海雁停下脚步，蹲了下来望着草丛，看了看李小白，神情忧伤。
李小白不知该如何解答，只轻轻喊了声“晓雁。”
海雁想起那日见到曲红的场景，她故意提起曹户与自己就如同慨然赴死一般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哽咽了一下，“我一直不解的是，曹户是独子，曹户死后即使曹夫人在，曹术依然可以直接掌控曹家，为什么还要帮助刘全，又想要杀刘全，结果却杀了曲红呢？”
海雁深呼吸了一下以缓解不安的情绪，却闻道了熟悉的味道，“什么味道？那是什么？”迅速起身跑到旁边草丛里寻找，突然又“哈哈”笑了两声，激动地用手擦了一下双眼，欣喜若狂的说道，“找到了，我找到了，是一块石头。河边淤泥有脚印凌乱却清晰，是女人的小脚印，明显有打斗拖拽的痕迹，草丛里有沾有血迹的石头。”
李小白也欣慰的笑了起来说，“是个女人？”海雁把石头包起，让小白收了起来。
海雁洋溢起久违的笑容，“哼，走，我们去曹家坐坐吧，小白。”
“好的。”
曹家早已撤下红幔换成了白幔，海雁找到曹夫人，她正在曹户房间给曹户烧纸钱，火盆旁边是纸币、衣服、书籍，但曹夫人却精神恍惚，显得尤为疲惫。海雁称想查查曹家其他人的卧房，没想到曹夫人应允了。
海雁查看曹户的房间依然保持原样，曹术卧房的枕头底下却放有绣着“曲红”字样的红色香包。
曲红的房间却是凌乱不堪，柜子脚边有些许非常细小的块状，是乌头碱。海雁比往常平静了不少，说道，“剩余的乌头碱？竟然是，曲红杀了曹户。但是……”
“但是什么？”
海雁不答，径自返回曹户卧房。
“曹夫人还正在给曹户烧纸。”李小白说着。
海雁蹲在曹夫人身边问道，“曲红死于昨夜子时，不知夫人昨晚在哪？”
曹夫人面无表情的说道，“当然在房间睡觉。”
“那您觉得，您的侍女曲红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夫人眼神突为锋利地冷笑道，“她是一个狐狸精，妖媚惑主，蛇蝎心肠，是个灾星，克星。所以才有人除掉了她。这个答案，怎么样？你满意吗？”
曹夫人如此一问，倒是让李小白感到意外，海雁却镇静不少。
海雁出了曹家中院，来到前院走道上，来回踱步，心情复杂。
李小白看海雁如此焦急，担忧的说道，“曹夫人做的吗？给曹户报仇么？如果是这样，应该通告余大人，然后一切就大白了。晓雁，你在想什么？”
海雁陷入沉思不语，曲红杀了曹户不假，曹夫人可能知道了这件事也不假，这件事光明正大，简简单单，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去谋杀一个侍女，只是一个侍女罢了，一个侍女却要杀自己的主子又为什么，这偌大的国家每天都有人因为吃不饱而饿死，何其多，何其常，就像曲红一样。可是为什么她不报官呢？她又不是侍女，是堂堂正正的曹夫人，杀子之仇的怒火蔓延开来……
李小白见海雁径自往大门口走去，便跟了过去，连喊了数声海雁都没有应答。辰时三刻，旭日东升，朝霞染红了整片天际，空气沉闷，不巧，今天是个无风的阴天。
曹家中院，海雁看到曹母身边有一位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妩媚动人的侍女正在忙着收拾曹母的屋子。
待曹母去前院去忙生意时，海雁独自走了过去，说道，“你好，可以你问些问题吗？”
那侍女看了海雁一眼，微笑道，“是海公子吧，我是曲红。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是关于曹户的吗？”
海雁心中不免惊讶，自己才第一次来这，“你认识我？”
“额，那倒不是，不过只是听街坊说起，前两天余大人审案的时候，有个出色的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人，救了一个小姑娘的事。”曲红整理好床铺椅子后，端来了一杯茶，“听说就姓海，所以胡乱猜了一下，您别见怪。”
海雁想不到因为自己一时多事，结果会这样，勾起嘴角笑道，“不会。正是如此，关于曹户死前当天的事，可以说说吗？”
“是。”曲红慢慢地从头细细讲来。
那天下午，曹户迎娶新娘进门后，就到大堂给宾客们陪酒。曹家是大户人家，近些年来生意场上正是风生水起，所以来的宾客特别多，直到申时末才纷纷散去。曲红一直跟在曹母身边帮忙照顾来往的客人。酉时中刻，曹户一直吵着说想吃酥牛肉糕，正好刘全提了一提糕点来了，说是给曹户送贺礼。
曹刘两家虽然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但是早些年起家时，刘家曾给曹家帮了不少忙，是关系要好的两大户，近年来即使有矛盾，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皮，毕竟生意交杂、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曹户这人虽然脾气暴躁、贪财好色、又爱炫富，但昔日好友能来给贺礼他还是挺高兴的。刘全走后，曹户就开始急躁起来，不曾想，当天晚上曹户就死了。
海雁托腮点点头，见曲红讲完了，好奇道，“你好像对曹家挺了解的呢。”
曲红红了脸，低下头说道，“谈不上了解吧。曹家对我有恩，我也曾是曹户的侍女，曹户死了我也很难过。”
海雁见此继续问道，“那曹术与曹户呢？”李小白早早跟了过来，持剑抱臂站着一旁。
“曹术？那倒不是很清赵了。”曲红一脸惊讶的看着海雁，迟疑了一刻后，继续道“曹术为人冷淡又谨慎，从来没有好脸色，对下人又相当严厉，稍微犯一点小错，就斥责痛骂。”
曲红摇摇头，似乎表示不怎么喜欢这人，“不过我听老人说他们一点小事，可能连曹夫人都不知道。曹术少年时曾和曹户远赴东京游玩，从那时起，曹户就开始喜欢吃东京一品阁大厨做的酥牛肉糕伴清酒了。”
见曲红已说完，海雁道，“多谢，告辞。”曲红看着两人转身走了，便去了前院。
出了曹家，回到府衙门前不远，李小白说道，“看来还是刘全杀了曹户。你认为呢？”
从府衙后院巷道拐出来一男子神情凝重，匆匆骑上马，朝着宜城北边飞速奔去。
海雁不解，“那人是谁？”
李小白摇头回道，“不知。许是典史说的余大人的外甥吧。余大人还真是厚此薄彼吖，咱们真要在这耗功夫吗？”
显然这种多余的问题，海雁是不会回答他的，这似乎让李小白很苦恼。
巳时初，海雁见到余梁得空，便向他讲诉了曹家的大体情况，然后继续道，“还请大人多派些人手，去宜城各大药铺或医馆处查问各种乌头碱的购买人。”
余梁说道，“你想从药上面入手？”
“既然知道曹户死于乌头碱，又没有确实证据证明谁是凶手，现在只能如此了。虽然可能会花不少时间，余大人，您有什么好方法吗？”
“不，没有。那就这么办好了。”余梁也觉得可以试试，叫来了府衙衙役、捕快、大小文吏等都交给海雁安排。
余梁起身对海雁道，“嗯，最近又从附近州城涌来了上百灾民，宜山边又多了不少抢劫的大案，真是忙的不可开交了。我还要先去一趟刘府，如果有结果了，还请告知一声。”随后让笔吏拿上大木箱子与典史户司刘大人一起出门去了。
李小白对此很不满，扬起手指着余梁道，“有没有搞错，这余大人怎么这样呢？”
海雁皱起眉头却散开了，因为也不是完全需要余梁参与，推了一下小白说道，“小白，别说了，赶紧的。”
众人聚到前面院子里，海雁吩咐大家先从曹刘两家距离最近的药铺入手，逐条街推开去，并按街市划分了区域分配给每个人，以免重复。随后嘱托大家，找到人记住对方特征或身份并记下来，先不用急着回来说结果，等找完了再回府衙一起呈报。除了药铺，还有医馆、郎中，凡事在最近一个月内买过乌头碱的人，都要记下来。
……
说来奇怪，宜城说大不大，比东京城小一半；说小不小，比熙宋国绝大多数州城都要大一倍；良田上万亩，河流沟渠数十条，贯穿了熙宋最广的盘古江主干河道的其中三大河道：冰河，宜山北道，湘江河域；但到了大旱年间依然与其他州城没多大差别，沟渠该干涸的照样干涸，农地该干裂的依旧干裂。这也就算了，偏偏宜城的药铺医馆就有一大片，光大小药铺就有三四十家，不仅是花时间的问题了。
午时一刻，烈日炎炎。
李小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坐着一家药铺门口，摇着头示意没有结果，说道，“哎，不行了，腿都快断了，已经去了十二家了，我先歇会。”
海雁也站着一旁，擦着头上汗道，“你脚力不是挺快的吗？这才十二家，就不行啦？”
“十二家还少啊？一口气跑了好几十里地啊，这么热的天，水都没得喝，再厉害的人也会累吧。再说，脚力快也不是这样用的呢？还有那个余大人，咱们有必要这样做……”，李小白有些抱怨了，干脆摊了双手，没有起身的打算。
确实天气炎热，海雁左右张望了街道，又低头看了下他，无奈说道，“我们先去凉亭歇会吧，再想想办法？”
“听你的。”
两人到了附近茶亭，要来两碗水喝，休息了一会，海雁托腮想了一下道，“小白，你该不会是因为余梁，根本不想帮忙吧？”其实海雁对此也半信半疑。
李小白又要来一碗水，想着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生生吞了口凉水，答道，“怎么会？只是不想你耽误去东京的时间。”
“不管你怎么想，一定要尽快找到最近一个月买过乌头碱的人，这样对大家都好。”海雁郑重其事地起身看他，飞舞的长发带飘了起来，他“嗯”了一声，两人又去了下一家药铺询问……
戌时末，海雁回了府衙，本以为所有人早都应该回来了，但是只有几个捕快在且都没有结果。海雁详细问了原因，方知，很多人因为太累太热，没有找完就先回家了。
两人也很无奈，天色已晚，大家又都累了，只能散了回去休息，明天继续。
次日一早，即曹户死后第五日，刘全的父亲在刘府门口搭了一个棚子，特地降至常时的米粮价大力抛售，并在府衙门口免费施粥于流民，宣称其子刘全绝对不会杀人，因此赚了不少好名声。
终于巳时三刻，海雁有了结果，从宜城北边一家医馆处得知，买了乌头碱且并与此案相关人中，只有曹家曹夫人的贴身侍女曲红来过一次。也就是昨日此刻，与海雁说话的那个侍女曲红。
余梁知道后反思，曹夫人怎么会害自己儿子，于是派人去找曲红、曹术、曹夫人来审问。
等了许久，派去的人还没回，光珠来了府衙，忧伤的说道，“我本来想找海哥哥时，路过河边发现河里飘着一具女尸，当时吓了我一大跳。我认识那个人，是曹婆婆的侍女曲红。”
海雁震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向光珠，大声喊道，“你说什么!”余梁也很吃惊。
“海哥哥？”李小白看了一眼海雁，乐道，“原来如此，速度挺快呢。”
“少讲废话。”海雁心急如焚地走到门口，眼眸凝重。
不一会，余梁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曹家侍女曲红今早失踪了。海雁跟着余梁一起去河边打捞上来尸体，正是侍女曲红，而这条小河正从曹家后院绕出来。
“本来以为找到买药的人，就能知道杀害曹户的凶手或者有直接指证的证据。由此，光珠、曹术和刘全都有嫌疑了呢？”李小白托腮说道。
光珠崛起嘴说道，“你可别瞎说。我会来河边只是想早点追上海哥哥，想给你们一块帮忙。”
海雁非常生气地皱了眉头，道，“又晚了一步！”
海雁蹲下身深吸了一口气，认真检查起来说，“脑浆炸裂，瞳孔缩放，口舌抵唇腭，脖子有明显勒痕，衣服凌乱，手臂有抓痕，手指有淤泥，尸身微肿。经查验曲红因受硬物锤击致死，死前挣扎剧烈，尸体泡水已六个时辰上下，也就是死于昨夜子时。”
余梁把曲红尸体带回了府衙，并带出了刘全。
刘全走出大牢，看到曲红躺卧在木板上，万分震惊，瞬间扑倒在曲红身边，一边拉起曲红手臂哭诉一边吼道，“曲红，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会死呢？”
余梁开始审问了，“刘全，对此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满眼红丝的刘全，看着曲红流出了热泪，说道，“是曹术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为了曹家的产业，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害死了曹户，还杀了曲红……”
未等刘全说完，余梁已经吩咐人去找曹术来问话了。
曹术亲眼看到曲红的尸体时，满脸惊异，冰冷的脸上有那么一刹那竟然浮现出款款深情。
刘全欲扑向曹术愤怒不已却被衙役拦住，并拼命高喊，“曹术，你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你别走……”
曹术被并不理会刘全，只冷冷的说道，“我没有杀曹户，更不会杀曲红。如果让我知道谁害死了曲红，我决定不会放过他。”
海雁站在余梁一旁发现曹术他冷冷的转头看了刘全一眼，问道“是你让曲红去买的乌头碱吗？”
曹术抬眼望来，“我说了，我没有杀人！更没有买什么乌头碱！你们别想给我泼脏水！”
忽然一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快速走了进来，“乌头碱吗？原来那具尸体叫曲红啊。看来昨天晚上看到的是真的了，有个男子在桥上把一具女尸扔进了河里后就跑了。”
众人惊奇地看向进来的女子，余梁问道，“你是何人？”
“小女子名叫小伍，与我家主人来宜城办点事昨夜正准备离去，亲眼看到这个人把女尸扔进了河里！”小伍跪礼后指着曹术说道。
“你胡说八道！”曹术愤怒地欲站起来与其理论，却被衙役按住在地上，“我昨晚在书房写出入帐，又怎么会去河边？”
海雁问道，“有人给你作证吗？”
曹术垂下头，道，“没有！我独来独往惯了，昨天忙到了很晚。”
刘全听到早已磨牙啮齿，说道，“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要杀曲红！你这个混蛋，你早就知道曹户爱吃酥牛肉糕，有下午吃茶点的习惯，就让曲红去买了乌头碱放在糕点里，毒杀了曹户，最后还杀了曲红，曲红那么信任你……”
“大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曹术依然不承认，望着余梁。
“还狡辩！”余梁拍案怒道，“都有人指证了!来呀，带下去重打二十板。”
海雁见状离开上前说，“等一下，余大人。”
“海雁！这事还不清赵吗？”余梁问道。
“别着急，板子是要打的。但是我有一事不明。”
刘全抱着死去的曲红痛哭不已，曹术表情复杂望着他俩。
他们两这是各有私心啦，海雁也不明白地问道“曲红只是曹府一个普通侍女，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你们是不是对她过于紧张了？”
曹术回过神来，愤怒地说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被人一口严词回绝，虽然有点不是滋味，海雁走近曹术身边蹲了下来，理了理曹术被拨乱的发丝，十分郑重的说，“好，我不问。那你昨晚什么时间离开书房，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声音之类的，你好好想想？想清赵了，再回答！也别撒谎，我能分辨！”
曹术自然回避开始仔细回忆起来什么，眼神飘忽，过了半响方道，“昨夜亥时三刻左右，我就在书房核计这个月中旬的出入账，直到子时过了才离开。没有……没有可疑人，也没有可疑声音呢！”
曹术又想了一下，“如果非要说声音，我只隐约听到大风吹动外面门框嗒嗒敲墙的声音。”
“你真的不打算回答上一个问题吗？……，这将对你很不利哦！”
曹术垂着头，久久不能平静，阵阵说道，“因为，我喜欢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
“你不配！”刘全这样喊道。
海雁摇摇头，示意无果。
“带下去！”余梁吩咐道。
……
正午十分，海雁吃完饭准备出门时，听到上午那个叫小伍的女子正在院子墙边同余梁说话，靠近细听，他们对话是这样的：
“余大人，我家主人托我给您送来一封信，希望您等我走后在看。”
“你家主人是谁？”
“这个不重要。我家主人说了，如果您日后还有机会，自然会见到的。”
“那我认识他吗？”
“这个我也不能告诉您。”
“他为什么要给我信？”
“我只是个侍女，主人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也不能给您任何提示。再见！”
见小伍走出来，海雁立即躲在院子草丛里，待余梁走后才出来。
海雁虽感觉奇怪，但一心想着找到真凶，并未多想，叫上小白出门了。
来到刘府门前，刘全的父亲刘老爷仍然在抛售米面。
海雁问起刘全与曲红的事，刘老爷陈述之前曾见过这一个侍女与刘全在一起非常亲昵，貌似早就认识。刘父老爷称自己知道刘全起哄抬价的事，但年纪大了也管不了刘全什么。
两人沿着河道上行，正巧来到了曹家后院斜坡，李小白说道，“这曹术都归案了，余大人都要结案了，还要查什么？”
“还差的远呢！”海雁观望此处满是荒芜、野草丛书，是洗衣服的地方，于是一边巡查一边讲道，“审案要周祥，探查要细致。虽不能面面俱到，亦求能精益求精。无论是哪一点，都千万别疏忽大意。曲红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这一点，总是从事情表面看问题才导致的。如果当时多问一点，或者在坚持找一下，也许曲红……。”
李小白发现海雁心神不宁地总在同一个地方来回走，“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我虽然没有直接害人，但也没能救她。你说，这是谁之过？”海雁停下脚步，蹲了下来望着草丛，看了看李小白，神情忧伤。
李小白不知该如何解答，只轻轻喊了声“晓雁。”
海雁想起那日见到曲红的场景，她故意提起曹户与自己就如同慨然赴死一般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哽咽了一下，“我一直不解的是，曹户是独子，曹户死后即使曹夫人在，曹术依然可以直接掌控曹家，为什么还要帮助刘全，又想要杀刘全，结果却杀了曲红呢？”
海雁深呼吸了一下以缓解不安的情绪，却闻道了熟悉的味道，“什么味道？那是什么？”迅速起身跑到旁边草丛里寻找，突然又“哈哈”笑了两声，激动地用手擦了一下双眼，欣喜若狂的说道，“找到了，我找到了，是一块石头。河边淤泥有脚印凌乱却清晰，是女人的小脚印，明显有打斗拖拽的痕迹，草丛里有沾有血迹的石头。”
李小白也欣慰的笑了起来说，“是个女人？”海雁把石头包起，让小白收了起来。
海雁洋溢起久违的笑容，“哼，走，我们去曹家坐坐吧，小白。”
“好的。”
曹家早已撤下红幔换成了白幔，海雁找到曹夫人，她正在曹户房间给曹户烧纸钱，火盆旁边是纸币、衣服、书籍，但曹夫人却精神恍惚，显得尤为疲惫。海雁称想查查曹家其他人的卧房，没想到曹夫人应允了。
海雁查看曹户的房间依然保持原样，曹术卧房的枕头底下却放有绣着“曲红”字样的红色香包。
曲红的房间却是凌乱不堪，柜子脚边有些许非常细小的块状，是乌头碱。海雁比往常平静了不少，说道，“剩余的乌头碱？竟然是，曲红杀了曹户。但是……”
“但是什么？”
海雁不答，径自返回曹户卧房。
“曹夫人还正在给曹户烧纸。”李小白说着。
海雁蹲在曹夫人身边问道，“曲红死于昨夜子时，不知夫人昨晚在哪？”
曹夫人面无表情的说道，“当然在房间睡觉。”
“那您觉得，您的侍女曲红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夫人眼神突为锋利地冷笑道，“她是一个狐狸精，妖媚惑主，蛇蝎心肠，是个灾星，克星。所以才有人除掉了她。这个答案，怎么样？你满意吗？”
曹夫人如此一问，倒是让李小白感到意外，海雁却镇静不少。
海雁出了曹家中院，来到前院走道上，来回踱步，心情复杂。
李小白看海雁如此焦急，担忧的说道，“曹夫人做的吗？给曹户报仇么？如果是这样，应该通告余大人，然后一切就大白了。晓雁，你在想什么？”
海雁陷入沉思不语，曲红杀了曹户不假，曹夫人可能知道了这件事也不假，这件事光明正大，简简单单，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去谋杀一个侍女，只是一个侍女罢了，一个侍女却要杀自己的主子又为什么，这偌大的国家每天都有人因为吃不饱而饿死，何其多，何其常，就像曲红一样。可是为什么她不报官呢？她又不是侍女，是堂堂正正的曹夫人，杀子之仇的怒火蔓延开来……
李小白见海雁径自往大门口走去，便跟了过去，连喊了数声海雁都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