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期而遇
山水相间,烈日当空,草木青葱,盛夏七月天,正当酷暑时,蝉鸣虫噪。
未时刚至,宜城街道旁的某家小客栈二楼,一个黑衣客轻微推开了临街的窗户留出一条缝,“嗒嗒嗒”的马蹄声响起一名传信使正从窗沿下飞奔而过,黑衣客浅笑,转脸看向旁边戴着斗笠披风的那人,正垂着头悠悠地端杯泯了一口茶,不紧也不慢。
半晌那人才说,“妥了,正好顺道。”
黑衣客看那人走向门口了方答,“东京见。”
哐地一声关了门窗。
……
酉时将过,月色朦胧,前面宜城驿站早已灯火通明,来往宾客落座中堂满桌,正高谈阔论着什么。
此时海雁刚刚赶到桥县驿站门前,一肩挎着木箱一手支撑着挂有“测算”大字的白帆布的长木竿,喜出望外大跨步向前迈上门槛,一边喊着,“有病看病,没病算命啦!不准不要钱。”
一个蒙着脸的黑衣壮实男子突然撞了上来,海雁虽刻意稍微向左躲闪了小半步依然撞上了他。黑衣男子一个趔趄绊住单脚跳过一个台阶差点摔倒随即怒道“滚开!”,随后顾不得许多急步往外走去,没几步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海雁故意“咦?”地一声道,“这人真是奇怪诶”,如此匆忙,但并未放在心上。
驿站一伙计闻声迎了出来,瘦瘦小小的,驼着个背弓着个腰貌似难以直立,搭着条白布,笑盈盈的问道,“嗨,您这是歇脚,还是住宿啊?”
“住宿一晚,一盘青菜一碗粥饭搁外面,有劳了。”
“诶,好嘞,里面请。”伙计应承着并大喊,“住宿一人!”,算是向里堂通告了。
着实有点累,连着赶了一天的路,海雁跨过驿站前门走进里面,弄堂里共四桌几乎都满了只剩下一个空桌。于是顺手放下木箱在空桌上并靠墙边位置坐下喝了口水,抬眼望去,前面两座都是远道而来的货运商队,低头吃饭,沉默不语,不时有人瞥眼注视周遭,时刻保持着警惕。右边一桌则坐了三个正在喝酒吃饭的商贩,穿着绸缎似乎互不相识,其中一人自称是宜州的布匹商人,另一人则是来往锦州在此路过的马商,还有一人是宜城米商。
虽然多是闲谈,海雁依然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并听了起来。
布匹商人精瘦如柴,感叹道,“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大不如前。前几年以为布匹挣钱,谁知道近两年大旱,百姓都吃糠咽菜了谁还紧顾着买衣服啊。诶,还要交各种大小税费会费。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哦……”
那胖如座钟似的米商也似乎有些不平道,“可不是嘛。虽说这宜州地势平坦属熙宋国产粮最大一州,但是经这蝗灾今年这么一闹啊,怕是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米价估计又要翻几番了,我还愁去哪进货好呢。”
身材适中正捋须的中年人马商则稍微有点轻松地说,“要说蝗灾,这宜城今年可是比去年更胜一筹啊。但又说生意上,现在最挣钱的是什么啊!你们知道吗?”
马商故意顿了顿,另外两人则紧紧追问,马商则故意摇头不答话只顾吃菜。
此时驿站伙已端来了一份粥菜放在了海雁的桌上,遂喊住伙计说,“有劳了,顺道在房里帮我准备一幅笔墨吧。”并给过伙计一点碎银子,表示付钱了。
“得嘞。您太客气了,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伙计拿了银子兴冲冲地走开了。
前门口走进来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正与伙计交谈住宿之事。
一位高约六尺半,银冠轻绾束顶,乌黑色长发及背,身穿水蓝色锦缎长身而立,带着无法掩饰的高贵;三七分刘海梳向右侧,露出漂亮的前额;褐色的眼眸极致清亮,含笑时波光流转间尽是沉淀下的深深温柔,带着若有若无的七分怅惘,有时则锋芒毕露,犹如一池清水倒映出闪烁的明月粼粼光辉折射在青石上的光斑摄人心魄;白玉如兰的干净脸庞,只是微微一笑,整个人仿佛从凝炼的月华里款款而来,温和中蕴藏着领袖的气质,亲近中透着琉璃溢彩;左手轻摇着一把水墨江南画人间的折扇,并未多语径自朝着这边走来。
另一位身高约六尺左右,白灰锦带束发,深黑色长发及腰,着一身水墨色锦缎,身材纤细,收了折扇背手而立,带有一种难以捕捉的气定神闲;有层次感的碎发刘海长至下巴,长长的睫毛,一双浅棕色双眸轻轻弯起,温和的脸上浮现出谜一样的微笑;白净的脸庞,只是轻轻眯起双眼,就仿佛从盛夏阳光下丛林间吹来一缕缕凉爽山风带来轻轻拂过脸颊的细微青叶引人驻足,温文儒雅的沉稳里有着莫名的压倒性气势,平和的九分笑容中似乎隐藏着战火。此人也紧随另一人走了过来。
海雁正好奇见他们靠近瞬间收了目光,瞥眼看向右桌两人还在追问那对面的马商,马商则久久不答。马商吃饱喝足后才满意的笑起,方道,“要说这赚钱的行当啊,无非有三,一算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了啦,就像宜山两道的土匪轻而易举,是不?”
“这话可不能瞎说,”布商忽地紧张的阻拦着他,随后看了一眼周围见无人起疑才稍微收回了心,继续道,“偷抢可是犯法的,这不行。还有什么呢?”
“我是说盗匪猖獗,苦的都是咱们大伙了。二就是卖人头啦,小孩比起饿死不如被卖走那样还有活着的可能,还能挣一大笔钱,两全其美不是很好吗?”
布商与米商听后大惊失色,不敢作答,摇头表示不可。突然一把折扇飞来敲中马商的后脑袋勺,马商立马摸了摸脑袋,转头说道,“谁呀,不知好歹?”左右看了看,转着灵活的眼珠发现并无人靠近,只好作罢。
“不知这里是否有人?”声音如此温和轻柔,海雁好奇转头望去,正是刚其中之一那眯眼微笑的少年男子,不过折扇改插在腰间了。两人正站在对桌看着海雁,继续问道,“因为我们两人恰好路过此处……”。
“坐吧,没有人。那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未等他说完,海雁往边移了菜盘和茶盏,挥手示意他们随意就座即可。
说话的男子坐在了海雁对面,另一水蓝色锦缎男子环视四周后则坐在了海雁左面,两人只是倒水喝茶而已。
只听那马商继续给另外两人说道,“这三吖,你们想想,现在整个熙宋国最火的大事是什么?”那二人满脸疑惑,不答表示不解。
“就是上北边呐,这锦州关外年年战事吃紧,最火的当然是倒卖刀剑车马了。很多人从锦州关外风光回来,听说那可是大赚了一笔呢。”马商貌似非常得意,炫耀着自己多年闯荡各州各式的经验,撮了口凉水,水珠沾满了络腮胡,依然张口哈哈大笑三声。
“锦州关外太远了,而且听说市街更混乱。”胖如座钟的米商表示行不通。对面两桌的人早已都吃完起身离开,并陆续朝二楼卧房走去了。
马商随喜抬起左脚放在长凳上,微仰着头,笑道“你们就是这样,怂,哼……。”
听到这,胖米商眼前一亮,抢话道,“嘿,我还知道一个,都不行的话捐个官做好了,东京城大官们那可非富即贵。像那宜城知府一样,不也是轻轻松松银子到手了吗?”
与此同时,驿站一伙计前来清理走了海雁的碗筷。
马商一听不甘示弱地道,“你是说上个月中东京送来宜城府衙的那两大箱银子吗?”
米商点头答是,布商半信半疑,“这事是真的吗?”
“那可不就是真的呢!听说是府门里的某个小吏亲眼见到的知府余梁大人深夜进了府库,让人给转走了呢。”多事之世,流言风语,海雁早已习以为常,但那马商言辞真切说着,唾沫横飞,好像那府门小吏是自己般,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突然又一把折扇飞来正巧打中马商后脑勺,马商“哎哟”一声,折扇却早不知飞向何处。马商一手摸头喊着“谁呀?”,一手锤桌回转身来,络腮胡下脸涨的通红,气冲冲地瞪眼看着海雁这桌的三人,说道,“是不是你们?干嘛打我?”
对于这种没来由的小伎俩最无聊了,海雁放下茶杯,提了提领口的白色丝巾,看向旁边一人只说,“不是我。”
马商似乎会意立马看向水蓝色锦缎之人,“是你……吗?”
那人站起身拱手欠了欠,低头看了一下两手,“吖?你是…叫我吗?手滑了一下,打到你了吗?抱歉了,是手误。”
马商扑身欲挥拳过来,驿站两伙计迅速赶来,前面一伙计拉住马商好言劝他不要动怒,卧房准备好了,早些去休息才是,这样的话。布商和胖米商也拦住了他。
左面这人再次拱手赔礼,看着对方道,“真是对不起,看来有打到你了。不是有意的。”
马商见对方道歉还算诚恳,读书人吧,况且自己也不是好闹事之人,闷哼一声,挥了挥衣袖,跟着伙计转身向里屋而去。米商和布商也跟着走了进去。
后面另一伙计给留下的这两位端来了丰盛的酒菜,伙计走后,海雁也欲拿了木箱回房而去。
水蓝色锦缎的男子,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这位先生,请等一下。”
海雁停下来,心怀疑惑的回头,问道,“什么事?”
“我们两人初来贵地,想去宜城逛逛顺带买点东西,但是对这里并不熟悉,不知先生是否可以告知怎么去宜城呢?”
海雁看了看这两位,可能都是身份显贵之人却竟爱耍些小伎俩,好端端的却要四处闲逛,真是白糟蹋了大好条件。不过自己也好多年没来宜州了,要是告诉他们自己也不知,岂不是很丢脸?但是万一错了怎么办呢。算了反正他俩也够闲了,凭印象中……宜城好像在宜山以东吧。
那人见海雁一身江湖水青色长衫打扮正迟疑道,“先生是郎中吗?还是算命先生呢?”
“对,没错。在东边,宜山以东,就是宜城。绕着宜山向东走就是了。”海雁肯定地回答,但是又迟疑了一会,立马又恢复了。见他们两人浅笑点头,随后回道,“江湖方士罢了。若是需要看病也可以找我。有病则看病,没病的算命也行。不准不要钱哦。”
那人则轻轻咧嘴微笑起来,知对方不愿透露姓名,方道,“多谢了。赵六,是也。”
总是保持着微笑并眯起双眼的另一男子不知何故“呵呵”大笑起来,说道,“林朝阳,是也。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吧,多谢了。”
海雁极不情愿的上扬起左边嘴角浅笑算是回应了两位,迅速转身回房了。
……
深夜戌时,窗外明月高悬,海雁在房中满心思念,想起远在最南边的齐州落雁岛——记忆里陪伴长大的地方,于是落座写了一封信,并让驿站伙计明日一早帮忙送出。
第二天黎明,天还未亮,海雁隐约中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失火,见依稀有火光印着窗,立刻起了警觉,翻身下床,迅速穿戴整齐,推门而出,发现隔壁门口也站着昨天那两人穿着里衣,想也是被声音吵醒了吧。
顾不了那么多了,海雁寻声赶去,只见后院马棚里大火冲天、人仰马翻,依稀闻道一股奇异刺鼻的烧焦味道。
大家伙都赶忙舀水来灭火,马商赶紧冲了过去,牵走了自己的三匹马。之前的布商也跑过去帮忙,刚刚那两人也快步走去察看并帮忙灭火,好一会大火才被扑灭,浓烟却弥漫了整片山林。远处米商则缓缓徐行貌似腿太重迈不开了。
海雁见大火已灭并无大碍,准备回房休息了,毕竟明日还需继续赶路。
突然马棚里传来一声震天响地惊恐的尖叫声,海雁诧异地回头望去,不知发生了何事,难不成马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