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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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里亭桥(壬辰,土克水)(一)

【清云初秋晓吹寒,河泽异闻在城南。缘情悖牵无奈去,星皎辰隐照人还。】

若说起京城在钦天监当差的谷家,恐怕在京城世族豪门林立的官宦世家之中,名声低微,是十足的小门小户。但是在命理这一行,却是稳居一方名号已有百年之久。

传说谷家在前朝,出了一位星术奇才,便被识人之大臣引荐至钦天监当差,从此以后世袭更替,谷家便一直在这京城的差事中,观测风云天象,研磨星术技艺。

本朝开国之时,国都一度定于应天,诸多在京城当差之官宦人家便南下应天寻那差事、购置那府邸,谷家却一直住在顺天。尤其是在那玄天派为首的道家深得太祖皇帝垂爱,钦点册封官职,而钦天监内人微言轻之时,谷家也初心不改,专精研习星术之艺,一度在命理界内成为恒心不移之美谈,道内行内行至京城都要去上门拜会。

谷家家风严谨,尚文通史,尚礼仪法度,家中子弟自小便学经习字,教养儒法之道,族人在行内落落大方,气度不凡。只是,谷家因是官家,常年在钦天监听差,甚少与行内切磋技艺,便甚少有那技艺精湛之传闻,久而久之,提起谷家,那便是“文通博史,礼仪周全”,却无甚家传技艺之评价,甚至有传言暗指谷家为官清高,不欲与行内各派为伍。

谷辰泽的童年,还是过得不错的。

虽然他爹身有痼疾,他自小也知道自己是庶子过继给他爹的,可是那时,谷府里他爷爷奶奶老祖宗们都还在,对他爹尤为怜悯疼爱,时时关怀,府中人亦是对他爹礼数有加。而他亲娘,虽然面儿上不能认他这个儿子,私下里也是时常为他缝衣做靴,让他天天新衣锦缎,从未让人轻视了去。

他五岁便与哥哥一起进了官家的私塾读书。此私塾的规格也是颇高,其实是住在官家宅院的几个官宦世家合办的家宅私塾,学堂就设在他们家隔壁大理寺卿的深宅之中。开蒙的先生不是曾皇宫中翰林院当差、年老归布衣的学士,就是刚攀亲入官家门第的科举内新晋进士。

谷家这代这两个兄弟,文法资质皆是一般,尤其是谷辰泽,听不进去课,记不住经史不说,还时常课中偷偷溜出去玩耍。

此时,便显出谷辰泽他爹的另一个好处来了,那便是性子温和,从不会因为学业、礼数之事训斥他去,更别提戒打了,和他那个谷辰源哥哥三天两头被他爹罚跪罚抄,动辄戒尺伺候那可真是天壤之别。而谷辰源他爹在责罚之时,经常提起他叔父,也就是谷星枢,说他当年年少有为,学冠同侪之事,这又让谷辰泽莫名有些骄傲。

这一年夏月,谷辰泽已虚十一岁,暑日气候反常,闷热难耐,私塾也难得放了假来,几个私塾里的孩子便聚在一起讨论去何处玩耍。

“我知道城南有一处,似是名叫‘风台村’的,山清水秀,我们可去那边一游吧。”说话的是太常寺太卜家的公子。

“山里这种地方,大都差不多。也没什么意思。”另外一个公子哥儿靠在坐榻之上,说话无精打采:“而且这么热的天,旅途奔波,你们不怕中暑啊。”他爹任中书舍人一职。

“你有所不知,这山里就没有这么热了。”谷辰源道:“我觉得去山里避暑挺好的!最好是住他几日,我爹最近见我甚烦,我走了让他清静清静。”

“好啊好啊!”谷辰泽拍手道,他年幼时便爱嬉水泳游,听说是去有水的地方那自然是不反对的。

“你也去呀?哎,我听说你那瞎子老爹最近身子骨又不行了,你……不陪着呀?”太卜公子笑道。

谷辰泽赌气回敬道:“关你什么事儿。管好你那痨病老妈!”

太卜公子还准备反唇相讥,“好了!”坐在最后,之前没发话的那位公子打断他道:“要去那处便去吧,我先差个人找车马。”这位公子和谷辰源同岁,已年十五,名叫危兴嗣,他的爹刚刚升任顺天府治中的官,在这些人中官最大,他自然也愿意揽一揽事儿,张罗张罗。

闲话不多说,第二日下午,五个孩子便坐上了去南城风台村的马车,这官宦人家的公子出外游玩,自然也是与寻常人家不同的,皆是带着老奴仆人小厮,而那危兴嗣亦是带上了自己的亲属家人一同前去,三辆马车前呼后拥。

风台村在京城南部,出了永兴门城门,还要往南大约二十里地的路。传说在前朝,此地设了一个城门名为“风仪门”,旁边还有一个“拜风台”,此地才得名“风台村”,也不知是不是当地的风真的很大。不过现今,前朝古迹已是历史尘埃,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

这一帮公子哥儿由仆人们引着,住进了村东头的道观之中。

第一日晚间,风台村的族长便入观拜会,送来山鸡野麂给公子哥儿们尝鲜,并介绍此地山水,游玩之处。说到距离这风台村东边,再往山中去,大约六里地,有一处山中清泉汇聚的深湖,便是一处风景绝好、清凉避暑之地。

传闻前朝此地荒凉,亦无水源,草枯尘飞,一片萧瑟,却偶然有得道仙士发现了此地,便作为炼丹之所,丹炼成之后,道士将丹炉沉入土中,便化出了这处大湖。从此木得水润泽,此地变得山青水秀,风景秀美。

而后来不知何人在那湖上游泉水汇集之处修了一坐精巧的石桥石桥上还修了一坐凉亭,观之清雅,大家便都叫那个地方“六里桥”了。

公子哥儿哪管得了这么多,就想着能有一处清静凉爽之地,好好游山玩水罢了。

第二日,众人便步行去了那山中,日头渐高,孩童们亦是顶着烈日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了六里桥。那果然是一处绝佳清凉避暑胜地。

他们走的是山路,当时早已被太阳晒得精疲力竭了,翻过一个小山头,忽然眼前是一片山坳,豁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汪碧水,仿佛碧玉一般镶嵌在崇山峻岭之中。此时蓝天白云,微风习习,孩子们自然是一片欢呼之声,也不顾仆人老奴在身后叫喊着急,全部都一窝蜂地向那大湖跑去。边跑便边开始脱衣服,很快几个孩子都脱得赤条条地蹦入了水中。

谷辰泽跑在他们中间,亦是兴奋不已,他自小就喜欢游泳,水性极好,此时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深游数十尺,才又向上,“刷”地一下像鱼一般冲出水面,蹦起老高。那群孩子见他这样,都发出了惊呼之声,他自是十分得意,又带头往湖的中心奋力游去,身后那些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变远,完全赶不上他的速度,便不再追他,几个人就在岸边附近玩了起来。

谷辰泽猛游了一阵,再抬头之时,已经接近湖中心,此时,他一人面朝天漂浮在碧水之上,微风拂过,好不惬意。

忽然,他感觉水中有些乱流,因为他熟悉水性,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马上改平躺的姿势变成直立在水中,然后细细感觉,好像在他双腿之间,有螺旋穿梭的水流,但却非常微弱。如此平静的湖面下面,一般来说就算是有暗流,也应该是在极其深的水底,不深潜下去感觉不到的那种,所以他觉得有些奇怪。

他便深呼吸了一口,一头扎入水中,睁开眼睛,尽力往水下潜去。

一开始水下一片模模糊糊,泛着绿光,什么也看不见,他向下游,越游越觉得阻力变大,难以向下了,但是明显感到水下乱流更多,在他身边来回穿梭。同时由于水深,亦会对胸口有所挤压,他觉得自己憋着气的肺都快要炸了,无奈,便决定返身向上,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撇见了湖底,似乎有一个不太规则的大大的圆盘状的东西,而那附近好像还漂浮着什么黑色的物事。

之后他便又从湖中心冒出头来,与那几个孩子打了一会儿水仗。跑到了上游六里桥的凉亭之中歇息,仆人们摆上了早上带着的山果野味,他们边吃边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此时,晌午刚过,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又有好几个风台村的孩儿们,跑到湖边嬉戏玩耍。

亭中的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稍有疲累,便决定回去睡个午觉,可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凉亭之时,忽然从湖面那处传来了惊呼之声。

“啊!救人啊!”一个孩子尖叫道。

众人忙扒在凉亭边向那湖中心望去,只见在那湖的中央一处腾起一片水花,却已经看不见人,岸边几个小孩惊恐地乱叫,却也不敢过去。

那凉亭里的孩子们还不知何故,谷辰泽心中却“咯噔”了一下,他在想这个孩子是不是水性不佳,所以游到了湖中央被那乱流卷入了呢?可是他性子比较胆小,亦知道在水里救人和自己游完全是两回事,心里反复踌躇要不要下去救人,就在此时,那个危兴嗣居然直接跨上凉亭的栏杆,一个猛子就飞身扎到了湖中去,似是想要去救。

亭子里的仆人吓得大声尖叫,却是不会游泳,只能跑出亭子奔到那湖边干瞪眼。

那危兴嗣平时就好揽事儿张罗,此时更是义不容辞,已经不顾自己水性到底如何了,只拼命往湖中心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