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题解】
《陶庵梦忆》一书各卷篇目的安排看似杂乱无序,实则有着内在的匠心。本卷卷首两篇,一为《钟山》,一为《报恩塔》,从大明王朝皇帝的陵寝和报恩塔讲起,写得如此郑重其事,结合朝代更替的创作背景来看,作者显然是有深意在的。特别是《钟山》的最后一段,将亡国之痛、故国之思表达得十分明显。这一段文字系根据一卷本增补的,通行的八卷本皆删去,可见后来的刊行者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为了避免文字狱,只得割爱。一卷本还有四篇作品不见于八卷本,删去的原因也是因为写得太露骨,担心会引来麻烦。了解这一点,也就可以明白作者创作该书的意图。
作者写报恩塔,目的不在对该名胜各方面的详细描绘,其用意文中说得很明白,“非成祖开国之精神、开国之物力、开国之功令,其胆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国破家亡之际,“报恩”二字是相当醒目的。
以下各篇所写皆为作者昔日所见所闻,或为奇花异宝,或为亭台名胜,或为民俗绝艺,无不体现着一个时代的繁华,但是转眼之间国破家亡,物是人非,此时的回忆正所谓追忆逝水年华。眼前的凄凉落寞,更衬托出当年的兴盛与欢乐,细腻生动的描绘中可见对往昔岁月的留恋。
就各篇所写内容而言,除了思想艺术方面的成就,还有很高的认识价值,作者所写,无论是物还是人,都达到了极致,明代文化之辉煌之灿烂,令人惊叹,尽管作品有刻意美化的成分在。
以下对卷一其他各文进行简要评述:
《天台牡丹》:所写确实是稀见的牡丹品种,难怪大家看得如此神圣,还搭台演戏,挺当一回事。这样也好,无人敢犯,“花得蔽芾而寿”。
《金乳生草花》:金乳生所建园亭为亦园,据明祁彪佳《越中园亭记》记载:“在龙门桥,主人金乳生。植草花数百本,多殊方异种,虽老圃不能辨识。四时烂熳如绣,所居仅斗室,看花人已屦满户外矣。”可与本文对读。
《日月湖》:作者在《越山五佚记》一文中也谈到平泉木石一事:“昔李文饶《平泉草木记》:以吾平泉一草一木与人者,非吾子孙也。文饶去不多时,而张全义与其孙延古争醒酒石,而致杀其身。平泉胜地,亦遂鞠为茂草,文饶所属之言,问之谁氏?故古人住宅多舍为佛刹,如许玄度之能仁,王右军之戒珠,至今犹在。苏子瞻以吴道子四菩萨画板舍僧惟简曰:‘若得此,何以守之?’答曰:‘吾盟于佛,而以鬼守之。’人苟爱惜平泉,亦当赠以此法。”读此可知作者感慨之所在。
《金山夜戏》:夜深人静,突然锣鼓喧天,唱起夜戏,可以想象僧人们惊愕、好奇的表情。听了一场没头没脑的戏,如堕雾中,确实弄不清到底是人、是怪还是鬼。在作者,实际上看了两场戏,演出的是戏,在外围观的僧人们不自觉地也配合着演了一场戏。作者举止,颇有魏晋风度。
《筠芝亭》:繁华的好处,人人理解,简约的妙处,未必个个明白。只要营构得当,恰到好处,一亭足矣。
《砎园》:得水之力、之神、之趣,且安顿巧妙。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观,难怪两位老先生有置身蓬莱之感。
《葑门荷宕》:农历六月二十四,相传是荷花的生日,按苏州当地的民俗,这一天全城男女老少都要到荷花宕赏荷。该文描绘了当年的盛况。
《越俗扫墓》:“填城溢国”的扫墓盛况转眼间变成“收拾略尽”的“萧索凄凉”,“物极必反”一语后有多少难以言说的感慨和忧伤。
《奔云石》:《西湖梦寻》卷四“小蓬莱”一则写作时间当在本文之后,其结尾一段写得颇为凄凉,兹引于下:“今当丁酉,再至其地,墙围俱倒,竟成瓦砾之场。余欲筑室于此,以为东坡先生专祠,往鬻其地,而主人不肯。但林木俱无,苔藓尽剥。奔云一石,亦残缺失次,十去其五。数年之后,必鞠为茂草,荡为冷烟矣。菊水桃源,付之一想。”
《木犹龙》:作者另写有《木寓龙》一诗,诗序中说:“先君子有木寓龙,生于辽海,形如蹴浪,命岱赋之,因用东坡《木假山》诗龙。”可与本文参看。
《天砚》:作者的这位堂弟果然是位行家里手,懂得璞石的价值所在,只是得来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吴中绝技》:其他版本的最后一句皆作“技也而进乎道矣”,与“技也而进乎技矣”相比,显得平实且缺乏韵味。
《濮仲谦雕刻》:清宋琬在其《竹罂草堂歌》一诗中这样描写濮仲谦的技艺:“白门濮生亦其亚,大朴不斫开新硎。虬须削尽见龙蜕,轮囷蟠屈鸱夷形。匠心奇创古无有,区区荷锸羞刘伶。妙制流传真者少,何侯得之为异宝。”可为本文之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