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卖壶
只几句话的功夫，周寻才就跟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聊的挺热闹了，章博衡说话条理清晰，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年龄。
不过，当周寻才意识到这点，突然就有点不舒服起来。
他想起了老周对他的评价：就是个刚上山的牛犊子，什么都不怕，但也什么都不懂，幼稚！
现在自己跟小孩都能聊到一块，那不是等于说明了自己幼稚？
越想越觉得脸臊的慌，周寻才匆匆推开门，打算结束跟这个小邻居的对话。
看到周寻才要回屋，章博衡突然说道：“哎，你等等。你要真想学下棋，也可以跟我学啊。一小时十块钱，怎么样？”
“你？”
看着这小家伙，周寻才有些好笑，说道：“你说蔡老头水平不好，可你之前跟他下棋都挺费劲的，怎么教我？”
章博衡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急忙说道：“我那是让子棋！我让了他八子。”
“让八子啊？”周寻才点点头，想起刚才自己输了上百目的局面，又觉得让八子没什么大不了了。
“你不知道让子棋什么意思？”看到周寻才不以为然的样子，章博衡立刻明白过来。
“应该什么意思？”周寻才说道。
“让子就是指对局前先让对方在棋盘上任意位置摆子，我让他八子。蔡老头虽然菜了点，但也就比业余一段稍弱，可算普通人里的高手了。”
“哦？”
周寻才愣了一下。就算是刚学，他也能想象到其中的难度，让对方摆八个子，跟百米赛跑让对方先跑五十米也没区别吧。
“我棋力已经有业余六段，现在在准备定段赛，如果过了我就是职业棋手了。”章博衡昂着下巴，表情却在收着情绪，一副想骄傲但又怕人数落的样子。
“职业棋手？”周寻才这下是真吓了一跳。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小孩跟职业联系到一块。
“小孩，你多大了？”周寻才脸色古怪的看着他。
这么点的小孩，顶多读初中吧？
“十一了。别以为我年纪小，十一二岁的职业棋手又不稀奇，十六岁的九段都有。”
“哦。”
周寻才点点头，长见识了，他还以为年纪越大越吃香呢。就像他们村的老头，下象棋那就是比年轻人厉害。
“哎！你跟我学吗？我过些天要去参加定段赛，咱们以后可遇不到了。”章博衡又说道。
“你看我有钱吗？”周寻才揪了揪自己有些褪色的背心。
章博衡摇了摇头。
“所以啊，我吃饭恨不得只吃包子，你现在想让我为了爱好搭上三菜一汤？可能吗？”周寻才笑着说道。
“好吧。”章博衡卸了口气。
从一个两兜空旷的人那里赚钱，其难度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体会，也不再多做幻想。
“有空再找你聊啊，大棋手！”周寻才笑了一声，就扬了扬手，推着车子回了屋。
……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周寻才就匆匆蹬着车子离开了农机厂。
又是个晴天，在这时节，这样的天气也真心恼人。
路面的空气已经热的扭曲起来，周寻才一边蹬着车子，屁股也跟着扭来扭去。车子就在太阳底下露了个面，结果车座现在都还烫屁股呢。
周寻才的车后座还带着三个热水壶，下面特意加了一块木板做平台，一起床他就在忙活这个了。现在看，他觉得有点小看了这辆自行车，再载七八个热水壶也不成问题嘛。
周寻才蹬着车子来到了居民区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气不错，他打算在这摆摊碰碰运气。
车子刚停下，门卫就过来了，挥挥手说道：“哎，这边不让卖东西啊。”
周寻才手忙脚乱的，笨拙的从兜里拿了包烟，递过去。他听老周说过，这种情况下一包廉价烟比一堆好话都顶用。
“帮帮忙吧。就几个壶，很快就卖掉了。”
门卫接过那烟，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点点头，说道：“那你离门口远点，不然让领导看到了，我得倒霉。”
“好。”周寻才自然答应下来。接着又往远点的地方挪了二十多米。
这边刚停下，他正要把三个热水壶卸下来，不远处，一个中年人蹬着三轮车过来了。
两个人，一个在路这边，一个在路那边停下了。
互相看了眼，周寻才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着他就看到对方也从三轮车上抱了几个热水壶下来。
牌子：富沿。
“你是哪家的，没见过啊？”那中年人说道，他认出了周寻才手里水壶的牌子，以为周寻才也是富沿厂的。
“我也没见过你。”周寻才脸拉着，并不想搭理这个抢生意的家伙。
“嘁！脾气还不小。”中年人嘟囔着，小心的看了眼来往的居民，接着把张布往地上一铺，热水壶摆好。
周寻才则是坐在自行车后座，把壶拿出来，举在手里。
来往的居民都要看两人一眼，没有来问价的。
对面的中年人全程微低着头，只用余光瞥着路人。这是他第二次摆摊，但还是羞臊的厉害。
他以前一直在厂子里做会计，也算体面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打量啊！心里除了卑微，就是憋屈。
“哎！热水壶！不锈钢的，便宜卖了！”看一直没人来问价，对面的周寻才忍不住喊了起来。
有点生疏，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喊出来竟也没什么困难的。
“小伙子，你这是卖壶的？”一个中年妇女提着菜篮子路过，问了一声。
周寻才连忙把屁股从后座挪下来，拍拍壶，说道：“对啊。可便宜了，四十五一个。”
“呦！这也太贵了。百货的也才五十多。……你这是富沿厂的壶？那厂子都倒了吧？”
“是富沿厂，厂子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就分了这几个壶。您瞧瞧吧，真的便宜。”
“再低点吧，这东西又没有质保，坏了我都不知道找谁去。”
“那就四十！阿姨，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好吧好吧。你们也不容易。”那妇人点点头，拿出钱包，数了四十递过去。
“哎，壶您拿好。”
接过钱，又递过去壶，周寻才脸上的笑容才肉眼可见的丰富起来。
看到周寻才展开钱，在太阳底下左瞧右瞧的模样，路对面的中年人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瞧一瞧，看一看了，新鲜出炉的热水壶啊，便宜卖了。不锈钢的，四十五一个，便宜啦！”周寻才举着热水壶，在那越喊越欢乐，越喊花样越多。
他突然喜欢起了这种感觉，收获的感觉。对他来说，做什么，在哪，跟谁倒无所谓，他更享受这种从零到一的过程。
而周寻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展现的强大适应力，对陌生环境从不习惯到应对自如，再到喜欢，他只用了短短几分钟。中途几乎没什么负面情绪，从没来过这，但现在就好像他只是回来的游子一样。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几天，甚至更久，伴随的还有孤独跟强烈的不安。
用老周曾自嘲的话来说，他就是个蒲公英，生命力顽强，随便落到哪，有点水就能长成一大片。
看到周寻才做成了生意，对面的中年人也跟着鼓起了一些勇气，扭捏的喊道：“热水壶，卖热水壶了。”
“这壶多少钱？”
又一个老太太停下了，当然，还是站在了周寻才跟前。路过这的，看到一个挺秀气的小伙子，跟一个苦着脸的中年人，那不用想都得往周寻才这边来。
“大娘，四十五一个。您瞧瞧，不锈钢的，用料好着呢，烧的水没塑料味，对身体好。”周寻才热情的说道。
“四十五？”老太太有些犹豫。
“那个，我的壶卖三十五！跟这个一样，你来看看我的吧？”旁边突然有人说道。
周寻才抬头一看，顿时气的差点没骂人，竟然是那个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