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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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王不好啦

文/金羽

脚边的雏鸡发出一声脆鸣,翅膀一抖竟化作一摊黄土,

黄土上写着几行字——天赐良缘,望君珍惜;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一】

“大大大……大王!”

阿竹的喊声在山洞里回荡不息,哭丧一般一阵接着一阵。

最近夜间难眠,此时我趁着午休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睡意,又瞬间烟消云散。

我睁开眼睛,见阿竹正跪在床前,面如土色,神情慌张得像是有人在他脸上刻下了“到此一游”。

“怎么了?”我搓了搓脸,勉强清醒了些。

“大大大……大王!”

身为一只翠竹精,阿竹身材修长、模样标致,又忠心耿耿,向来深得我心。

只有一点不好,碰见什么急事,总会抽风似的结巴个不停。

我瞪了他一眼:“有事说事!”

“大王不好啦!外面闯进来个拿剑的男人,说要拆了我们的洞府!”

对于我们这群占山为王的妖精,被人登门踢馆这种事自然是时有发生的。阿竹也经历过不少,但从没有此时这般惊慌。

定是事出有因。

我急忙问:“那人还说了什么?”

阿竹泪眼蒙眬:“他还说,要把我们的洞府改建成茅厕,把洞里的大伙全都打回原形关起来。蛇妖和穿山甲冲上去和他较量,都被那人……”

我心中一惊:“杀死了?”

阿竹脸上滑过两行清泪,摇头道:“不,都被那人打得鼻青脸肿。”

好毒辣的招式!

树活一张皮,妖活一张脸。所谓“打妖不打脸,揭妖不揭短”,来人这般做,看来是抱了与我们不死不休的决心。

真是可恶!

我怒上心头,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到一边的梳妆台边,将黄铜镜向右一旋,“轰隆”一阵巨响后,打开了墙壁上的密道。

珠宝、胭脂、银票、衣裙,这些都是生活的必需品。我急着打包,却被阿竹抱住了腿。

“大大……大王,您这是?”

“打包逃命啊,我可不想被揍成猪头!”

我用力地挣脱阿竹,却没想到他力气大得出奇,此时竟死死抱着我不放。我只能妥协:“算了,带你一个,你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不啊。”阿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下一刻,竟当着我的面脱下了上衣。

我:“……”

这般紧要关头,他竟然兽性大发,真是丧尽天良,泯灭妖性!

我抽出挂在床边的剑,正要一剑刺过去,却见阿竹张开胸膛,露出胸口上的两行字:

尔等宵小

可敢与我一战

血迹未干,应该是不久前刻上去的。

阿竹抱着衣裳,号啕大哭:“士士……士可杀不可辱,大王为小的做主啊!”

伤我兄弟,就等于伤我本人,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是那人只身闯进青木洞,想必实力不凡。

见我犹豫不决,阿竹继续哭道:“那人现在就在洞府大厅里,他……他还喝了大王昨日买来的女儿红。”

断人吃食,比毁人容颜更狠毒。不,是更恶毒。

我披上外袍,脚下生风,冲出了卧房,却在门外猛地停住。

“那个,阿竹你记着,以后进门的时候记得敲门。”

阿竹愣了一愣:“啊?”

他不解的神色让我有一丝为难。

“大王,这是为什么?”

“老娘是女孩子啊!”

【二】

山洞的大厅里一片狼藉,破碎的酒坛翻倒在一边,到处都是陈年女儿红的香气。

我心中一阵疼痛,这可都是银子的味道。环顾四周,蛇妖和穿山甲正窝在墙角,哼哼唧唧哭个不停。

一个男人侧卧在大厅中央石台的宝座上,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只手握着长剑。

他长眉细眼,面容清秀,此时正半眯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漫不经心。

我咬了咬牙,对上他的目光:“酒好喝吗?”

男人微微一笑:“还行,只是窖藏的时间还不够。”

“胡说,这分明是十年陈酿。”

“呵。”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只怕是你被骗了。”

我又羞又怒,扑上前猛地刺出一剑。不料那男人身法极为灵活,只是一个侧身,便躲过了我的剑。

他跳下石台,随手挽了个剑花:“你便是这青木洞的主人吧,我顾某不杀无名之人,报上名来!”

“你姑奶奶!”

两剑相碰,铿锵交鸣。

我刺出一剑:“姓顾的,你为何闯我山洞?”

男人侧身一避:“我为何而来,你心知肚明!”

“呸,我看分明是你在挑事!”

“嗬,废话少说,速速束手就擒!”

我和男人出剑极快,片刻之间便斗了十几回合,我剑法稍有不及,隐约竟被男人压了一头。

男人一边运剑一边说道:“天地有灵,生出人妖神魔,各自修行有路,切不能误入歧途!”

我冷哼道:“啰唆,管好你自己吧!”

谁知他竟毫无收敛,又唠叨道:“人与妖本无贵贱之分,能和睦相处,你又何必毁人家庭,遭人怨恨!”

我去,这姓顾的还说上瘾了。

我又不是小妾之流,何来毁人家庭一说:“老娘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你休坏我名声!”

下一刻,男人手中长剑凌空斩下,我急忙把剑身一横,勉强抵挡,却还是踉跄退了两步。

这时大厅外突然传来一道响声,像是幼猫的叫声,又像是小儿的哭啼。

男人脸色一变,下一刻便蹿出了山洞。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三】

许久没碰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我竟累得喘气连连。我暗自舒了口气,若再斗下去,我定会败在男人剑下。

蛇妖和穿山甲仍缩在墙角哭个不停,真真是有哭的力气,却没有上前助阵的力气。

我走上前,拍拍蛇妖:“别哭了,等到下次蜕皮就好了。”

“还要等上两个月,可是真的很丑哎。”蛇妖抬起头,露出两只又青又紫的眼圈。

那模样实在滑稽,我没忍住笑了一声,下一刻,就看到蛇妖变了脸色。

“这人来得蹊跷。”我急忙岔开话题,“快,快去把穆长老请来。”

蛇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穆长老三天前就被大王您关了禁闭。”

我猛地一怔,这才想起来三天前穆长老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红鸾星动,姻缘将成。我欣喜不已,心想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抱得美男归,却又听她说这卦象中暗藏杀机,想成就这段姻缘怕是困难重重。

这分明是在诅咒本大王,我虽然是妖,但向来尊老爱幼、和睦邻里,又有谁会对我动杀心,简直是“疯言疯语”!我一怒之下,把穆长老关进了小黑屋,并吩咐下去,七天之内不许给她吃饭。

“那就把穆长老请出来啊!”我两眼一瞪,“平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做事不要死脑筋,要灵活,要变通!”

蛇妖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风骚地扭着腰走开了。

这家伙,真是连规矩也没有了!

我决定明天就把《三字经》纳入青木洞的训练之中,让这帮目无尊长的家伙好好学一学长幼之序、君臣之礼。

不过现在还不是为这些事烦恼的时候,我轻轻拍了拍穿山甲的头:“那个,帮大王办件事。”

穿山甲身子一颤,不情愿地抬起头来——他的脸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双颊肿得像两个馒头。

我狠狠在胳膊上拧了一下,忍住没笑出来。

穿山甲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干吗?”

苍天,这帮天杀的是要把我气死才算了结。

我忍住怒火,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刚刚那人极有可能去而复返,你擅长遁地,帮我偷偷跟上他。”

“不。”穿山甲晃了晃头,“我受伤了。”

如此言之有理,我竟无从反驳。

我把手搭在穿山甲的肩膀上,稍稍用了点力:“你不用靠近,只需要远远盯着那人就行,事成之后,大王奖给你一瓶穆长老的神奇膏药,保证让你的脸恢复如新。”

穿山甲小眼一转:“三瓶!”

我急忙讨价还价:“两瓶!”

“成交。”穿山甲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身子猛地一缩,钻进土里不见了。

“同为一窝妖,彼此心不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间黯然神伤。

这时,沉重的拐杖声从大厅外传了进来——穆长老走到门外,胸前的口袋里鼓鼓囊囊,仔细一看,原来是好几颗鸡蛋。

“小玉,借口锅。”

“做什么?”

“煮蛋。”

【四】

个大圆润的鸡蛋在沸水里滚来滚去,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穆长老疯狂地咽着口水。

虽然对她煮蛋一事见怪不怪,我仍不禁问了句:“穆长老,这锅里煮着的是什么辈分啊?”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困难,穆长老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穆家第五十系后代,不过也难说,毕竟它们是孵不出来的。”

穆长老是个母鸡精,下蛋、吃蛋是她的日常。她活了五百岁,十年为一系,如今的子孙已经排到了第五十系。

这种行为想想还真是残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也吃过穆长老的鸡蛋。而且别说,味道确实极好,那叫一个浓郁爽口,令人回味无穷。

穆长老剥着蛋壳,说道:“那男人你见过了吧?”

“什么男人?”

“命中注定的男人。”穆长老满脸的皱纹攒在一起,“你俩交过手了,怎么样?”

我心中大惊,若真按穆长老所说,方才那个私闯山洞的男人竟是我命中之人。

荒谬!

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嘴里吃着鸡蛋,自然不方便反驳穆长老,只能含糊地回应:“人模狗样的,还算周正!”

穆长老“咯咯”笑个不停,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好个屁。我腹诽,表面上却也跟着穆长老笑起来,毕竟,鸡蛋是真的好吃。

穆长老把锅里剩下的两个鸡蛋捞出来,放到我面前,一脸严肃:“小玉啊,这两个鸡蛋你拿着,千万别丢了。”

“那我可以现在把它们解决掉吗?”

“不行。”穆长老瞪了我一下,“揣在身上,等该吃的时候再吃,它们可是决定你姻缘成败的关键。”

穆长老的话向来管用,我虽然暂时想不通,还是按照她的吩咐把鸡蛋用手帕包起来,放在了身上。

穆长老拄着拐杖站起来:“吃饱了,我就回去了。”

“去哪儿?”

“小黑屋,七天禁闭刚过去了三天,还有四天呢。我年纪大了,也不爱凑热闹了。”

穆长老说话时神色平淡,不像在跟我怄气。她拄着拐杖,站起来朝外走去。

我急忙喊道:“穆长老,我还有事要问您呢。”

“不必了。”穆长老又“咯咯”笑了两声,“一切都自有安排,你会知道答案的。”

我看到穆长老的背影,恍惚间,竟发现她又佝偻了几分。

不多时,阿竹疯了似的跑了进来,他肩上扛着穿山甲,衣服被穿山甲的血染红了大半。

我迎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阿竹泪眼汪汪:“大大大……大王!”

我按住他的肩膀:“快说事!”

“我……我发现穿山甲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青木洞前,背上刻了一行字,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阿竹一边说着,一边又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走上前去看穿山甲背上的字:

尔等的下场皆是如此

今夜子时望月崖,你我决一死战

和阿竹胸口上一样的字迹。

穿山甲浑身密密麻麻全是伤口,鲜血淋漓。我心中大恸,怒上心头:“现在什么时辰?”

“亥时三刻。”

“你们在洞中守着,我去去就回。”

“大王保重!”

阿竹的声音落在身后,我手持宝剑,毅然走向山洞。

【五】

青木洞外火光摇曳,燃烧的火把在夜色中狰狞得像一头头凶兽。

我刚走出洞口,就被一群村民围住了。他们高举着锄头粪耙,怒气冲冲。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来了一个姓顾的还不够,这帮村民竟也跟着闹起来。好在我常和他们打交道,眼前的这些人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

我指了指第一排中间的在村口卖酒的老李头,叹道:“老李啊,我常去你家买酒,你我也算半个熟人,你说,你们为何来我青木洞前闹事?”

谁知那老李年过半百,此时竟似听不懂人话,他双目圆睁,大叫道:“你个臭妖怪,虽然我卖给你的酒贵了些,你也不能把我的孙儿抓走啊!臭妖怪,你还我孙儿!”

这边老李头还没说完,那边卖胭脂的孙大娘也喊了起来:“你还我孙女,你还我孙女!”她扯着嗓子哭号,下一刻竟然“哦呜”一声,悲伤过度抽了过去。

我:“……”身体不行就好好待在家里嘛!

什么孙子、孙女,我堂堂青木洞大王,此刻竟成了他们口中的强盗。

我满脑子都是望月崖上的约战,根本没有工夫理会这帮村民,于是心念一动,片刻间现出了妖形——一只尖牙长耳的兔子。

民间有句俗话说“怎么可以吃兔兔”,凸显了兔子的可爱。但当这可爱之物放大了百倍出现在人们面前,其效果便不是一个“恐怖”能形容的。

如我所料,片刻之间,山洞前的村民见鬼似的大叫着,四散而逃。

那老李头还算有情有义,逃命的时候竟不忘拖走昏过去的孙大娘。

真是邻里一家人,互助大家亲啊。

我心想,若我能活着从望月崖回来,一定要邀请老李头来青木洞演说一番,让蛇妖和穿山甲那帮家伙好好学一学互助互爱的精神。

事态紧急,我耽搁了一下,便赶到了望月崖。

那姓顾的男人先我一步到了,此时正背对着我坐着,一柄长剑搁在手边,他一身白衣披着月光,竟生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我冷哼一声,抢占先机道:“我青木洞楚红玉不杀无名之辈,你速速报上名来!”

不卑不亢,中气十足,我心想,输人不输阵,即使技不如人,也要在气势上压人一头。

没想到那姓顾的连头也不转,淡淡道:“游侠顾清河,年二十一,家住洛南城玉溪村,家中父母早亡,仅剩一兄。”

怎么像是上门提亲的?

我眼前突然闪过穿山甲的惨状,忙怒斥道:“废话少说,如今时辰已到,快快动手吧!”

“也是。”顾清河拿起剑,转身面向我,竟躬身道,“顾某有一事相求。”

这……这怎的还不按套路来,我心中警惕不已,但是见他态度诚恳,只好应道:“有事快说。”

“若此战顾某战败身亡,还劳烦姑娘收敛顾某尸身,将其送回顾某的家乡。”

我微微一怔,下一刻只见顾清河拔剑而出,喝道:“请姑娘赐教!”

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顾清河的剑法凌厉至极,我运足妖力,才能勉强与之抗衡。但我近年来疏于修炼,剑术生涩,不过短短半刻钟,身上便多出了两道伤痕。

我的手被剑柄磨得生疼,原本满腔的怒火也被夜风吹去了大半,此时仔细一想,发现事情何以至此。

穿山甲身受重伤,但并不致命;顾清河硬闯我山洞,喝光了女儿红,我也可以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

如此一来,我无非是要讨个公道,与这姓顾的讲一讲道理,何必以命相搏。

这样想着,略一失神,身上便又多了一道伤口。我狼狈挡开顾清河一剑,仓皇退后。

我疼得龇牙咧嘴,根本顾不上平日里的淑女形象。顾清河攻势迅猛,我只好一边闪避一边大叫:“姓顾的,女儿红的事本姑娘便不与你计较了;至于穿山甲的伤,你也不用完全负责,疗伤用的钱全由我出。”

本姑娘好言好语,这顾清河竟全然听不懂一般。

他运剑如风,喝道:“废话少说,你做了坏事,今日便由我替天行道!”

我心头一惊,莫非,那件事竟被顾清河知道了?

我胸膛失守,肩膀上又中了一剑。简直欺妖太甚,兔子不发威,你当我只会啃萝卜!

我心口一热,身形暴涨,片刻间便现出了妖身,接着抬起前爪往前一拍,狠狠把顾清河击退了去。

“老娘不就是藏了个小金库,虽然有错,但你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吧!”

我越说越觉得委屈,收回前爪,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委屈是真的,丢人也是真的。

女孩子的眼泪对于男孩子来说,果然是最有力的武器,顾清河顿时愣住了。

我又羞又恼:“不许看,没见过女孩子哭呀!”

顾清河一怔:“不,我还是第一次见兔子哭。”

嘁,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

顾清河看着我,终于暂时停下了攻击:“那些村子的小孩,真的不是你掳走的?”

我收回妖形,哭道:“小孩?什么小孩?我最讨厌小孩了!”

顾清河皱起了眉头:“青木洞附近的村子丢了一些孩子,村民们说,是被洞里的妖精抢了去,所以我这才闯进青木洞。真不是你?”

回想起方才青木洞前的那些村民,我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小孩子又哭又闹,简直比唠叨起来的穆长老还要可怕。

我摇头道:“天地为鉴,绝不是我。”

虽不是我,却极有可能是洞中的其他妖怪。

“这,那……”顾清河的脸竟然红了起来,他朝我看了看,眼神闪躲,“我,你……”

不得不说,这般模样的他竟有点可爱。

我白了他一眼:“什么你啊我的,这件事情怕是有人,不对,有妖在幕后操纵,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天杀的揪出来!”

不管是谁,老娘都要胖揍他一顿,再罚他一个月不许吃饭!

这样想着,头顶上方的月光蓦地暗了下来,我看到顾清河脸色变了,接着在一阵巨响之中,我跌进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天地震颤。

【六】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一片昏暗,只有石头的缝隙中透着几束月光。

顾清河坐在一旁的角落,右手捂着左臂,脸色苍白。

“你还好吧?”我凑上前去。

“还好,只不过左臂受了点伤。”他的声音十分虚弱。

想起刚刚一瞬间顾清河把我护在怀里的情景,我心跳加快,嘴巴却笨拙了起来:“谢谢……谢谢你。”

顾清河摇摇头:“你没受伤吧?”

“没……没有。”

可恶,这结巴定是从阿竹那儿染来的。

“有人从山顶上落下巨石,把我们困在了这儿,我方才试了一试,石头太重很难推开,至于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发现出路。”他看了看我,“之前误会了你,抱歉!”

“没没……没事。”我急忙岔开话题,“把我们困在这里,幕后之人定还有其他的行动,我们得尽快脱身。”

话音未落,我的肚子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刚刚的战斗耗费了太多的妖力,此时竟饿得不行。

摸出揣在怀里的两颗鸡蛋,我伸手送出一颗,问道:“这是穆长老生的……青木洞特产的鸡蛋,味道很好,你要不要尝一尝?”

顾清河愣了一下,接过我手中的鸡蛋,小声道了声谢。他把鸡蛋捧在手心,没有吃只是问道:“你平日里也是这样和村民做交易的?”

说到做买卖,我瞬间来了兴致:“你从村子赶往青木洞的路上,可曾看到两个特别大的草场?”

顾清河点头:“看到了,草场上还有成群的牛羊。”

我拍拍胸脯,心中燃起了身为畜牧场场主的自豪:“那两个草场以及牛羊均是青木洞所有,我们平日里便用成熟的牛羊来和附近村落的村民交易。”

“除此之外,我还组织大家定期上山采药,采来的药材也拿来换取钱粮。”

“说到做买卖啊,最关键的就是诚心一颗,我们青木洞的牛羊肉质肥美,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所以村民们才这样喜欢和我们交易……”

我滔滔不绝分享着自己白手起家的辉煌经历,顾清河却哧哧笑了起来。

他看向我,一挑眉:“你这样的妖我还是第一次见,挺特别的。”

“你你你……”一瞬间,我的脸热得滚烫,“你这是做什么?”

我表面故作生气,实则欲拒还迎,期待顾清河更多的称赞。

只见月光映照下,顾清河嘴角一翘,开口道:“也挺傻的。”

这……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一愣,接着就听顾清河说:“我来时听村民说,青木洞里的大王是个姑娘,长得俊俏,脾性也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傻。旁人四两银子一头牛,到她这里只卖二两,收钱的时候还乐呵呵地傻笑个不停。”

我僵在原地,心里计算着过去几年的损失,只想哭天抢地号啕大哭。可穆长老说,矜持文静是女孩子最好的品格,在顾清河面前,我要忍住。

我闷声道:“所以他们以为我察觉到了,一怒之下抓走了他们的孩子?”

“是。”顾清河眼中带笑,“不过我现在觉得,虽然傻了些,倒也分外可爱。”

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好看,我一时竟看得痴了。却不料下一刻,我身子一软,竟瘫倒在地变回了原形——一只巴掌大小毛茸茸粉嫩嫩的红玉兔。

穆长老又说过,平时出门用人形,战斗时化妖形,只有在心上人面前才能变回原形。

可……可是,此时我分明是因为体力不支才变回原形的。

“羞死了!羞死了!”我急忙往石缝里钻。

顾清河却先我一步,把我拎起来放在了手里:“这便是你的原形,也很可爱!”

他的掌心暖暖的,我不由得一愣神,前爪抱着的鸡蛋脱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蛋壳应声而碎,里面竟流出金色的浓浆。浓浆香气扑鼻,却不是鸡蛋的味道。而片刻之后,浓浆的香气竟引来了两只老鼠。老鼠从一旁的石缝钻出来,围着浓浆打转。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穆长老口中的玄机!

我急忙对顾清河说:“跟着这两只老鼠,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两只老鼠把地上的浆液舔了干净,又合力抬起破掉的鸡蛋,沿着原路钻进了石缝。

顾清河把我放在肩上,右手拿剑开路,紧跟在老鼠后面。说来也奇怪,老鼠路经的石头竟脆弱得出奇,轻轻用剑一碰,便豆腐似的裂开。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最后一堵石壁破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竟是我卧室后的一截密道。

“这是通向青木洞的密道,我知道开启的方法。”我顿了一下,两只前爪扒住顾清河的脖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能再在洞里的妖怪身上刻字!”

顾清河迟疑道:“刻字?什么?”

他的反应与我被质疑捉走小孩时如出一辙,我猛地一惊,原来刻字挑衅一事竟也是假的。

“那穿山甲也不是你打伤的?”

“不是。”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望月崖?”

“我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说,你约我在望月崖一战,若我赢了,你便放了被掳走的孩子。”

一连串的场景从我眼前闪过——当初前来报信的是阿竹,发现并带回穿山甲的也是阿竹。我呼吸一滞,竟找到了令我难以接受的答案——幕后之人,十有八九,便是阿竹。

他掳走村民的孩子,借此引来顾清河;之后打昏穿山甲,假传消息,为的是让我和顾清河斗得两败俱伤,以便他从中获利。

可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七】

青木洞大厅中血气弥漫,当我赶过去时,激战已经结束。

洞府妖精的尸体散落遍地,阿竹瘫在地上,手里大刀上的血迹还没有干。

他看着顾清河和顾清河肩上小小的我,发疯似的大笑了起来:“杀光,杀光,把你们都杀光!”

我从顾清河身上跳下去,想要走到阿竹身边,却又被顾清河抓在了手里:“别去,太危险了。”

我挣脱不了,只能看着阿竹又哭又笑:“那群凡人烧了竹林,毁了我的父母兄弟,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但也元气大伤。三年前我投奔到这儿,原以为能借青木洞之手屠戮凡人,却没想到你楚红玉竟是个傻子,又是养牛又是养羊,竟跟凡人做起了交易!还说什么邻里和睦,和气生财,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你手下这帮妖怪,听到你死了的消息后,竟也不愿同我下山杀人,反倒拼死阻止我。楚红玉,他们和你一样可笑!”说着,他吐了一大口血,仍是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想到与他共处了三年,我却没有察觉出异常,以至于让他走到了这一步,我双眼发胀,鼻子也酸了起来。

“那些孩子呢?”顾清河问道。

阿竹冷笑不止,下一刻,头一歪没了生气。

大厅里死寂一片,我看着满地尸体,蓦地,有一种荒诞至极、恍若隔世的感觉。几个时辰前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伙伴,此时竟都冰冷冷地躺在血泊之中。

我泪流不止,顾清河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我,却没有说出话。

“叽!”

“叽叽!”

微弱的叫声从顾清河的袖口传出,循声看去,只见方才我给他的那个鸡蛋从袖口滚了出来,跌在地上。

蛋壳碎裂,一团黄澄澄的绒毛从裂口处钻了出来——竟是一只雏鸡。

还未来得及惊愕,又见光芒一闪,地上的蛋壳化作无数光点,四处飘散,缓缓融进了周围的尸体里。

各色的光芒倒映在我和顾清河的眼中,只见地上那些尸体周身发着光,体积渐渐缩小,变回了修炼最初的原形——穿山甲、青蛇、狸猫……

它们像初次降生一般,好奇而机警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一会儿便四散而去。

竟是又一次新生。

“叽!”

雏鸡啄了一下顾清河的鞋面,接着掉头朝大厅外走去了。

我恢复了一些力气,从顾清河手上跳下来,化成人形。

“跟上它!”

我拉起顾清河的手,跟在了雏鸡后面。顾清河支吾了一声,没有挣扎。

一鸡两人在洞府里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了青木洞的深处。我们面前是两扇木门,木门之后是青木洞储藏粮食的仓库。

门向两侧缓缓打开,露出后面一群模样惶恐的幼童。他们有的已经睡着,更多的则是瞪着眼睛,又惊又怕地看着我和顾清河。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男娃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哭喊道:“阿娘!”

我双眼一瞪:“叫姐姐!”

不料,那男娃哭得更凶了:“阿娘,二狗好害怕呀!”

有人带头,密室里的孩子全都哭了起来,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却见顾清河弯下腰来,一个个抚摸孩子的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来,竟是花生糖:“别哭别哭,阿爹喂你们吃糖,好不好?”

我心头一颤,暗叫不好——这男人,竟然该死的温柔。

有糖吃,孩子们的哭声渐渐止住了,连二狗也不再哭爹喊娘,只是仍抱着我的腿不放。

他看看我,又瞅瞅顾清河:“阿爹真好,阿娘也漂亮!”

我:“……”看在夸我漂亮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

脚边的雏鸡发出一声脆鸣,翅膀一抖竟化作一摊黄土,黄土上写着几行字——天赐良缘,望君珍惜;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眼泪流过脸颊,我却又笑起来。我知道,这是穆长老留给我的祝福。

【八】

当我和顾清河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

阿竹所化的翠竹被我栽在了青木洞前能一眼看到日出的地方。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心里像是空了一处,正自顾自伤感时,一只手却被顾清河牵了起来。

“我家里没有陈年的女儿红,但有新酿的桃花酒。”

“嗯?”

“那里没有大山,只有一条浅浅的小溪。”

“嗯?”

“我大哥性子有点急躁,但待人很是热情。”

“嗯?”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嗯。”

轻快的鸟鸣声从远处飘来,天空之中万里无云,日色晴好。清风拂过山洞外的翠竹,竹叶轻轻摆动,像是在送别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