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皆为谎言下
黄昏已临，夜幕将至。
远远望向费伦多的西海岸，两轮橘红的“夕阳”正在倾颓地坠落，昏昏漠漠，于海天相接之处欲渐沉沦。
映衬着那无边无际的伽迩海，波光闪烁，起起落落，像是要将它们淹没在浑厚又深邃的洪涛之中，最后只令其撇下一抹余晖流连在岸边。
那已是这片陆地上仅存的光亮了。
苍茫，可也终较黑夜来得令人安心。
我坐在一块岩崖上，听着涛声，满眼都是落寞的晚景。
“这是怎么了？”
我莫名地在心里问了一句。
“我已经做到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不高兴一点？”
是因为现实与预想中的那样相距甚远，对不对？
我暗自点头。
不住又回想起了早些时候疯丫头对我视而不见的情形。
也许是作为场上已经为数不多的指挥官之一，她必须表现得更果决些，更不肆意表露情绪些，我想一定是这样。
在无所事事的静默中，我木木地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原本在我膝盖处的余晖滑到脚跟，我才终于意识到，差不多该起身返回了。
并不是因为这里太空旷。
毕竟海岸旁不只我独身一人，岩崖下临时驻扎的营地那儿还守着一些军士，持着笨重的枪械，来回徘徊，也像我一样眺望海的边界。
但我同他们却不尽相似。
他们是奉命瞭望敌情的，而我到现在都还是个闲散人员，自然不会特意去与他们产生些交集。
这些都是没有经历过结界的人马，对我也不甚了解，我猜正是先前已然踏进广场却又择路离去的那一队，在清空了危险区域以后才同逃脱围剿的我们汇合。但不论怎样，我都不想再经历额外的关注了……
那种带着诧异又隐隐有所求的目光，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从崖顶下来，我在满是细石与白沙的路旁跨上了刚刚于城里发现的“摩托”。
一路疾驰。
我在返回“壳城”，返回现在已由莉莉丝他们占领的堡垒。
想要抵抗方都，利用这现成的坚固防线是个明智的选择。
单单靠我，则是万万不行的。我也多谢他们没把我像供祖宗一样供起来，然后将所有的担子都扔到我身上。
路开始颠簸了，我的心也随之忐忑。引擎轰轰震鸣，打散我脑中所有思绪。
看着那高墙的轮廓渐渐又在眼前，我却多想骑着车还能一路飞驰下去。
……
回到城里，已是晚上。
眼前那些点点的火光，分明是军士们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升起了篝火。
我见他们懒散地围坐在这一处、那一处，或是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或是拿出藏了很久的类似于尤克里里般的乐器开始弹唱。有的饮酒，有的吸烟，还有的拍手跳舞，像原始人般呼呼怪叫着……
他们需要这样的活动来缓解压力。
我晓得。
每个人都尽可能多地去享受活着的乐趣，并且听闻他们信誓旦旦地聊着这场仗一定会取得胜利时，我也这么认为。
曾经的我正是靠着这样安慰自己，才一步步坚持下来的。可是一切顺心吗？真的可以像我所希求的那样发展吗？
有时并不重要。
因为你甚至都无暇考虑它们是否实现，下一个灾难就出现在眼前了。
为了走下去，活下去，不得不在恶劣的境况下对自己说谎。
我把摩托停下，怅怅地往那一片篝火阑珊处走去。
“嘿！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吗？！”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他们。
几个人脱帽示意，并且举起手中装酒的扁铁罐。
“干杯！”
我点了点头。
“有把握么？”
“什么？”
“当然是大显神威，给方都那群王八蛋一点颜色看看！”
“蠢货，不是已经给了么？”
“那可不够！他们还会再派人来的。很快！不过要顶住舆论压力，估计还是只敢偷偷摸摸地派来些机械兵。大哥，您多杀一些罢，叫他们损失惨重。”
“可以的，没问题的。”
我见他们随口附和，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顺着他们的心意点了点头。
估计也只剩这些谎言能助他们保持现有的乐观了。
可我却不依赖于此。
我希望，但却无法。
问出莉莉丝的营地所在以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那儿。
人本就剩得不多了。
所以找起来也轻松。
只是我竟在距离那营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忽然开始犹豫。
该进去吗？
进去说什么呢？
“抱歉……没听你的，我还是来了？”
我很纠结，甚至有点想抽身往回走，加入那些喝酒的、抽烟的，与他们一起唱上一支曲子，或是找人过过拳脚。
这些怎么会都比我此刻向前迈进要来得更加轻松？！
她可是莉莉丝呀！
在我想着往回走时，不知觉却还是站在帐口了。
正欲拨开帘幕。
一个声音就立马喝止道：“干什么的？回去！”
我一看，那个叫霆的家伙在里面，气势汹汹地挡到了我跟前。
这一下，令我有些痛苦了。
但我丝毫不怕他，只是把目光投到帐里，看到疯丫头……
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我的心凉了。
“听不见吗？走开！”
“好了！霆，让他进来吧。”
疯丫头终于说了句话，把我从绝望的冰窖里救了出来。
我感觉眼角有些抽动，但是很快换了心情，向里小跑进去……
“你来了。”
“是啊。”
“为什么？”
我愣了愣，看见疯丫头脸上的血肉还未完全恢复，仍是血骨一片的模样。
“我待不住，所以就来了。”
“嗯。”
“嗯。”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疯丫头耸了耸肩，“倘若待在亚基里，方都应该是不敢乱动你们的，顶多强迫你们退役，但还得给你们发些工资。毕竟，免得给区际落下话柄——说他们肆意吞并还搞肃清。这不是正与你合适么？不用杀了，勉强也能活着。”
“怎么说这个？”
“可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要秘密斩首，把主力全都悄悄灭尽，届时好名正言顺地‘帮忙接管’，然后对媒体声称是我们战死在和异生种人的战斗中，为了保持亚基里的继续运作，不得不开设分局。呵，毕竟这里都是用毒剂的，谁会在意呢？见过那些自动人形了吧？他们不派兵来，舆论就没有话讲。派来自动人形，可以说是记录战事，总之都会有说辞……”
“莉莉，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在乎这……”我尴尬地笑道。
“你该叫我长官了。来了就是我的兵。”她严肃地表态。
我有些哑口无言。
但想起先前她也这么吓唬过我，我心中终究是还剩一点安慰。
所以我打趣道：“遵命，长官。”
她即点头道：“没问题了，回去吧。”
话一出，我的笑容僵固。
回去？回哪儿去？回亚基里吗？
“找个营帐吧。他们现在应该都很待见你。我想你可以跟他们说说光与缝合线是怎么一回事。毕竟这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方都都该知道。大概墨城也知道了。也不用惊讶，我猜你也不惊讶，自动人形就是他们的眼睛。你现在可以尽情发挥了。”
“是因为这个吗？”
我咬咬牙，忍不住问道。
“什么？”
“因为这个，你生气吗？”
莉莉丝皱了皱眉头。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再一次无话可说。
“我感觉很不对。”
“没什么不对，去吧。”
末了，霆便抓着我将我往外赶。
我不得已，像是被推出了营帐。
在帐外，我仍迟迟不肯离去。
但听得帐内——霆柔声地对莉莉丝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休息一会儿吧，对恢复有好处。”
然后是莉莉丝的回答：“嗯，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他们的剪影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