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文学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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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握而不散”的保证

作者十分清楚:多与博的创作手法,以及“坛卷连僈,绞纷远援”的行文与结构形态,会很大程度上实现其大者江河的景象,但同时也会造成散漫不整。也即,“坛卷连僈,绞纷远援”本身就存在着使文本散漫不整的风险。此时,实现“卷握而不散”就显得尤为重要。那么,编著者们怎样保证本书的“卷握而不散”呢?

首先,全书有一以贯之的重要理念。

全书的内容风云万千,体裁有差异、题材有分殊、论题有不同,但是能够看到全书一以贯之的重要理念:本末观。即,世间万事万物都决定于本,本高于末,应积极追寻万物之本。

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理念在每篇中都有明显展现。且不说论道和天地四时的篇目,只简选各篇片语就可看出:

《览冥训》:“凿五刑,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争于锥刀之末,斩艾百姓,殚尽太半,而忻忻然常自以为治,是犹抱薪而救火,凿窦而出水。”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721页。

《精神训》:“譬犹本与末也,从本引之,千枝万叶,莫得不随也。”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729页。

《本经训》:“今背其本而求其末,释其要而索之于详,未可与言至也。”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834页。

《主术训》:“不直之于本,而事之于末,譬犹扬堁而弭尘,抱薪以救火也。”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915页。

《缪称训》:“辟若伐树而引其本,千枝万叶则莫得弗从也。”

《齐俗训》:“夫乘奇技、伪邪施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正修理,不苟得者,不免乎饥寒之患,而欲民之去末反本,是由发其原而壅其流也。”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227页。

《道应训》体裁特殊,但其主旨即在于阐释本末对应。第二章第二节将有详述,此略。

《泛论训》:“及至韩娥、秦青、薛谈之讴,侯同、曼声之歌,愤于志,积于内,盈而发音,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人心。何则?中有所本主,以定清浊,不受于外,而自为仪表也。”

《诠言训》:“见所始则知终矣。席之先雚蕈,樽之上玄樽,俎之先生鱼,豆之先泰羹,此皆不快于耳目,不适于口腹,而先王贵之,先本而后末。”

《兵略训》:“下至介鳞,上及毛羽,条修叶贯,万物百族,由本至末,莫不有序。”

《人间训》:“见本而知末,观指而睹归,执一而应万,握要而治详,谓之术。”张双棣:《淮南子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872页。

《修务训》:“若此而不能……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死有遗业,生有荣名。”

《泰族训》:“是以天心呿唫者也,故一动其本而百枝皆应,若春雨之灌万物也,浑然而流,沛然而施,无地而不澍,无物而不生。”

作者反复申述:纷繁芜杂,甚至杂乱无章的万事万物背后都有一个形上的决定因素——“本”。因而,认识世界、行动为事一定要厘清本末,不可舍本求末。甚至可以说:整部《淮南子》就是一部致力于厘清本末的智慧书。

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本”与“道”的概念并不等同。从全书看,“本”的范畴远远大于“道”,“道”经常被用以代表作者所认知的“本”,但是并不能完全替代“本”的概念。这在《道应训》中也有证实,详细论述见第二章第二节,此略。

正是有了这一理念,全书始终沿着这条大者江河的主河道前行。河面虽宽,甚至时有漫延,但不至决堤散流。面对纷繁复杂的主题和题材,读者仍然能够找到不散的精神:舍末而求本。

其次,对带有一定家派倾向的思想进行同向化改造。

家派思想集合在一起容易形成对立冲突、指向分散的情况。作为杂家作品的《淮南子》也吸收了一些具有一定家派倾向的思想或论题。但是能够看出,作者有意进行的同向化引导,使这些思想、论题的家派色彩变淡,共同指向本书自家的学术体系。

以《主术训》为例,作者通过将理进行层级分化、对概念弹性化处理等手法,将带有较强家派色彩的概念和理论熔为一炉。经过融合的理论显然已经不是先前诸子的家派观点,而是具有了同向化。处于最高层级的理论统摄了各个层级的概念,同时也统摄引导了家派色彩的观点。这样,面对这些概念理论时,读者便不会产生矛盾异向的混乱。详细论述见第二章第一节。此略。

这种大者江河的结构形态与《吕氏春秋》相比,有所差异:《淮南子》以议论见长,《吕氏春秋》篇幅严整短小,不能充分展开论述。所以,《吕氏春秋》通过议论进行的加工明显少得多,更多是通过篇章之间的互补、辩证关系实现其哲学理念的阐释。如,既有《贵生》《重己》,同时又有《贵公》《去私》,篇章之间形成辩证,通过这种结构关系阐释出作者的哲学理念:既要注重自身,同时也要注重贵公。而《淮南子》的议论展开充分,很多理念在行文中实现改造和融合。

综上所述,编著者致力于营造一种大者江河的大观景象,通过“坛卷连僈,绞纷远援”的行文,致力于达到“无凝竭底滞”的效果。当然编著者们也注意到可能会带来的散漫不整的问题。但可以肯定:《淮南子》基本做到了“卷握而不散”,因为我们能看见全书有一以贯之的理念、有对家派概念和思想的同向化引导等。这些体现出较为鲜明的杂家特点和理论自觉。

《要略》为我们提供了研究《淮南子》结构的重要依据和参照,但是这显然并非本书结构特征的全部。对于篇章间的关系,显然还有广阔的探索余地。本节对于《要略》已经提及的和较为鲜明的结构关系(如《原道训》到《时则训》形成的从天到地的理论基础构建等)将不再重复。将立足文本和篇目,着力探索《要略》未曾提及的篇章间结构关系:

《淮南子》前五篇分别为《原道训》《俶真训》《天文训》《地形训》《时则训》,显然作者秉持了从天道自然和形而上的理论高度论起的原则,其中涉及天道、天、地、四时。在形而上的理论支撑抛出后,第六篇就是专论天人感应的《览冥训》,又显然是在将视线从天道逐渐引向人事,本篇可以看作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