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土地母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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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相依

傍晚,林一丹带来两饭盒面条,跟柳致心一起吃晚饭。今晚她值班,边吃边嘱咐柳致心细嚼慢咽,耐心解释他的胃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只能先吃一点软乎的食物,更不能狼吞虎咽。

柳致心说:“我都三天没吃饭了,浑身无力,吃什么都香。”

林一丹扬起眉毛闪烁着眼睛说:“以后有你开怀畅饮的时候,现在可不行。”

柳致心观察着林一丹喜气盈盈的表情,他说:“看你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大喜事。”

林一丹放下筷子说:“你猜对了。你昏迷的这三天,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们即将迎来一个暂新的春天。一会儿我拿报纸给你看。”

柳致心扒拉几口面条说:“是不是意味着,岳子凡也会被释放出来?”

“也许吧,能够释放当然是好事。”林一丹的脸色黯淡了一下,随即说道:“眼前还有一个好消息。矿上革委会撤销了,‘23干’被调到井下,从事最苦最累最险的工作。”

“这是报应找上门来了。”柳致心开心地笑着:“他早该吃点苦头。平时我劝他做人做事不能太刻薄,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就是听不进去,这回有他好受的。”

“23干”姓严,又叫严矬子,身材矮小粗壮,跟柳致心同住一间宿舍,一直想抓住点柳致心和林一丹的把柄。他原是一名普通的矿工,“

没有一个人响应,会场里一时鸦雀无声。台上的领导们面面相觑,;台下的矿工们更是集体蒙圈,大干苦干已经拼尽了全力,不要人命也得剥层皮。

一名会场工作人员似乎明白了一点,小声提醒说:“严师傅,你是不是喊错了?”

“没错。”严矬子往主席台上方一指,理直气壮:“我是照着标语喊的。”

众人顿悟,会场里笑声雷动。会场上方悬挂着大幅标语,赫然写着:抓革命促生产,大干苦干加巧干。

严矬子不认识巧字,巧字的笔画又是一笔写成的,直接喊成23。“23干”自此名声远扬。

“23干”还有一大嗜好——趴门缝。赶上柳致心上白班,林一丹总会在自己宿舍里,用煤油炉子炒上两个菜,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她知道柳致心要还外债,晚饭能凑合就凑合。

为了避嫌,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敞着门,天冷了也要留着一道门缝。这天两个人正吃饭,没说上几句话,柳致心便感觉到门外有人。他悄悄走过去,一脚踢开门,门外果然站着“23干”。

柳致心一句话不说,回头继续吃饭。

“23干”站在门外一个劲地表白,他只是路过,不是有意偷听。他还指望着柳致心隔三差五地,免费给他修理他那台叮咣直响的自行车,柳致心修理自行车的手艺可不是白给的。

有“23干”这样一个人物存在,柳致心和林一丹时时处处都得提防着,更何况林一丹的身上还背着...命的嫌疑。

林一丹一直干着护士,从不显露自己,为人做事很低调。一天,医院来了一位重病患者,是个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干部,疼得捂着肚子杀猪似的叫。医生们全都麻了爪,确诊不出病情不敢医治,建议送到县医院去。

老干部家属大骂:“一群废物,一百多里路,一路颠簸,谁敢保证不出事?”

林一丹站出来说:“患者是得了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动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们相信我,手术我来做。”

红了眼睛的家属问:“你有多大的把握?你能负起这个责任吗?”

林一丹平静地说:“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老干部忍痛大手一挥:“所有人全力配合她,不得有误。”

毕竟是医学院毕业,在市医院做了多年的医生,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依靠简陋的医疗设施,林一丹手法娴熟地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成为这家小型矿山医院的首例手术,成功地挽救了病人的生命。

老干部病愈出院时,握着林一丹的手感激地说:“你是个好医生好女子,狗屁的...命嫌疑。”

老干部的一句话,解除了林一丹身上的所有嫌疑,她首屈一指的医术也渐渐地被广泛认同,在矿医院站稳了脚跟。她和柳致心不再成为一些好事人猜测和怀疑的对象,得以名正言顺地正常交往。

林一丹跟柳致心建议说:“吃食堂费钱不说,大锅饭也不合口味,我也不愿意跟一帮大老爷们挤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不如咱俩合伙做饭吃,伙食费均摊,比吃食堂节省。”

柳致心同意了,拿到了一把林一丹宿舍钥匙,上夜班和小休时开始学着炒菜做饭。林一丹从医院下班回来,再也不必匆匆忙忙地跟一群矿工挤食堂;柳致心从井下工作回来,也能吃上物美价廉的可口的饭菜。

有时,柳致心吃完饭回到自己的宿舍,“23干”会盯着他说:“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柳致心说:“你可以随时随地趴门缝监视我。”

“开句玩笑还当真了。”“23干”凑到柳致心身边说:“柳秀才,你说我那台自行车老掉链子是怎么回事?”

柳致心说:“很简单,到寿了,该换台新车了。”

“别呀。”一听要他换自行车,“23干”急眼了。他也是家住外地农村,老爹老娘老婆孩子一大帮,都张着大嘴等着要吃的,换一台新自行车等于要了他半条老命。他恳求柳致心:“你是秀才,肯定有办法,兄弟求你了。”

同宿舍的几个工友,纷纷指责“23干”:“平时你老想抓住人家的小辫子,一点不念工友情,用得着人家的时候,才想起人家是秀才。”

“23干”瞪眼扒皮地表态:“别说柳秀才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来,就算有,我也会替他瞒着。”

过后,柳致心给“23干”修好自行车,“23干”信守诺言,不再趴门缝了。

林一丹说:“你还挺有办法的。”

柳致心说:“什么人就得用什么办法对付。”

柳致心跟林一丹讲起“23干”另一件趣事。在粮食紧缺的那个年代里,“23干”是车间跟班电焊工。镇上油坊的一根压杠断裂了,派人向车间求援。“23干”觉得有利可图,主动要求前去帮忙焊接。

焊接好了压杠,“23干”原以为能弄到一点豆油。可人家告诉他,豆油是紧缺物资,不可能当人情白白送人,拿是拿不走的,刚榨完油的豆饼倒是可以随便吃。

“23干”吃了一些软乎乎热乎乎的豆饼,觉得不过瘾,拿起小碗接了一碗豆油直接喝下去,这才觉得不吃亏,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忽然觉得大腿上热乎乎的,似乎有东西向下缓慢流动,挽起裤腿一看,竟然是刚刚喝下去的豆油。

那年月人们的肚子里本来就空,没有多少油水,生豆油喝下去,肠子根本挂不住。“23干”边跑边解裤腰带,在树林里蹲的两腿发麻,肚子里的食物拉空了,豆油还没有流干净。

回到宿舍,“23干”在床上铺了一块塑料布,光着屁股躺了一个星期,肚子里的豆油才算彻底拉干净,才能吃下一点东西,人已被折腾得有气无力了。宿舍里臭气熏天,几个工友轮流给他擦洗着。大家说,豆油的润滑效果空前绝后。

“这也太夸张了。”林一丹笑倒在床上。

柳致心说:“其实,他那人也怪可伶的。他没有什么野心,他给人家当枪使,不过是想多长半级工资,给自己换一台新自行车,让老婆孩子吃得好一点穿得暖一点。”

身边的偷窥者暂时消停了,秉性难移,还是不能大意。事实上,两个人心里本就将彼此的交往,定位于正常的表姐表弟关系,没有丝毫的暧昧之心,经得起任何挑剔目光的考察探究。

两个人经常到盐滩上散步。矿山附近有一家国营大型盐场,平整的盐田沿着海岸线铺展开,横跨几个村镇,绵延数十公里,一眼望不到边。

柳致心喜欢这里的广阔纯净,伫立于此能让人沉下心来。没有通俗意义上的那些风景,这里呈现的是一片单纯的银白的世界。

海水通过沟渠引进养水池,风催日晒浓度不断增大。形成卤水后引进盐田,在阳光的暴晒下结晶成细小的颗粒结晶体,结晶体不断生长壮大,最终形成粗大的盐粒,构建了一片洁白的世界。

即使是盐田的坝埂上,片状的碱粒,也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银光。

柳致心把林一丹带到这里,林一丹也喜欢上这里的纯净和洁白。银白的世界,让人心生敬畏有所感悟,不存一丝杂念。

林一丹观察着一池正在结晶的盐田说:“人的身体里百分之七十是水分,人体里的水分蒸发干了会留下什么呢?”

柳致心说:“有魂魄的会留下灵魂,没魂魄的只会留下一具白骨骷髅。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一生,跟海水结晶成盐的过程是一样的。”

林一丹说:“大海汹涌澎湃,它的灵魂却是这一粒粒洁白的精灵。”

正值秋季,盐滩上的碱蓬已经由绿转红,一丛丛一簇簇,点缀着这片耀眼洁净的世界,与一座座高大的盐山交相辉映。色彩分明醒目,白的纯净红的绚丽。

并肩驻足而立,欣赏着大自然奇特的美景,林一丹心有所感,侧身看着柳致心说:“我敢说,你弟弟和那个柳二丫当时的心境,一定跟这里的盐田一样的洁净。”

柳致心惊诧地盯着林一丹,不屑一顾地说:“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瞎胡闹,谈不上什么洁净不洁净。”

林一丹迎着柳致心的目光说:“你不觉得他俩之间的感情,是人类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

柳致心说:“关先生和我母亲才配得上纯粹。”

话一出口,柳致心心里忽地惊觉起来,除了家长里短生活琐事,自己从来没有跟姜长玲这样深入地交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