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焦谏王
茅焦来到咸阳城,住进了一家客栈。准备工作做好后,他立即起身前去拜见秦王。在秦国王室有一个祖传的做法,国王有接见底层民众的传统习惯。
茅焦向秦王的门卫说道:“齐客茅焦,有要事上谏大王!”
听到报告后,门卫长从里面跑出来,当面问道:“听卫士说你从遥远的齐国而来,你是不是为着太后的事来进谏的?”
“正是。”
“那么,你们东方人还是不很了解我们西边国家最近发生的一些特殊事情吧?”
“都知道,都了解了。”
看到自己劝阻不住,卫士长只好入内向秦王禀告:“有人为太后事前来进谏。”
“叫他先看看阙下堆积着的那些死尸,再做出决定。”
卫士长立即把秦王的话转告了等在门外的茅焦。
“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宿,现在已有二十七人升天了,哈哈,我今天就把二十八这个数字凑满。麻烦你再告诉秦王,我茅焦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请你向秦王特别提一件事:跟我一同到秦国来找工作的上千名齐国人,都已经返回齐国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等在这里。”
茅焦算出来了:“我这拉1000个懂事晓理的齐国人和27位死去的灵魂垫底,秦王一定会接见我。”
嬴政一听卫士长回报上来的这番话,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看来今天这位先生是故意来找茬的,有意来触犯我的禁令的。那好,卫士长,你这就给我准备一只炊镬。我要将他活活地烹死,煮成一锅人肉汤。哈哈,他不是有积尸于阙下凑数的梦想吗?今天我就绝不让他实现,要他尸骨无存。”
即便已经被戮杀的那27个人,也没有人敢于这么义正词严地来挑战我的禁令,嬴政气得牙痒痒,感觉自己这一次真是想不发怒都不行。盛怒之中,嬴政催促卫士长立即将茅焦召入。“我今天就要亲眼看一看这位不怕死的人,看看他到底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天底下难道还真有不怕死的?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
茅焦走了进来,远远地望到年轻的秦王一只手按着宝剑坐在那里,一副怒不可遏持剑杀人的样子。
茅焦盘算着:年轻国王已经失去理智,进入我预先设定的状态,那么,接下来,实施计划中的第二步。
计划中的第二步:如果我按着秦王的要求办,立即向前走,让秦王把我看个真真切切,那我一定会被愤怒的秦王杀死。现在要做的事是拖延时间,故意装出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用有气无力的步态,用缓慢的步速,慢慢前行。
看到茅焦慢吞吞的样子,看着秦王那急不可耐的神态,卫士长催促他快步前行。茅焦用哀求的声调说道:“这位大人,我一走到大王的面前,就会被煮成一锅人肉汤。麻烦您略略忍耐一下,让我在这个美丽的人世间多活那么半个时辰,我做鬼也会感激您的。”
看到茅焦说得如此哀怜,看到眼前活生生的人即将变成一锅人肉汤,卫士长也不再催促他往前行进。
在策划者的心中,时间就是变数。在茅焦的策划方案里,随着时间的延长,人的怒气就会慢慢地消退。
等到茅焦慢步走到秦王面前时,年轻国王的怒气果然已经消退了几分。
第二步棋走完。接下来将是策划案中的第三步棋。
茅焦一边行拜见秦王的礼节,一边说:“臣听人说,生者不忌讳言死,国者不忌讳言亡。为什么呢?我这样理解,忌讳言死者不能够长生,忌讳言亡者不能够永存。有关生死存亡的道理是天下的圣君明主都想听的,不知陛下您想不想听听?”
嬴政本来想听听茅焦谈有关太后的事,绝没有料想到这人居然大谈什么“生死存亡”的哲学道理。急切与失望之间只觉得这人有点搞笑,从遥远的齐国跑到我西部的秦国来,只不过谈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道理。
这么一想,秦王心中的怒气顿时消去了大半。
“先生绕来绕去,这话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你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这正是茅焦第三步棋里理想的效果—激怒之后,一次、再次让对手消气。
茅焦早已计算清楚,这位年轻的秦王只要一听说是谈他母亲的事必定警惕万分,认为一定必定是来辱骂他的、攻击他的。沿着这个游戏定律,关闭年轻人头脑里的警报系统就成为关键的关键。前边三步棋,都是为着一件事,让对方消气,慢慢关闭他的警报系统。
现在对方已消气,警报系统已关闭,可以走第四步棋,这一步叫切入正题。
“陛下有狂悖之行,难道陛下自己还不知道吗?”
狂悖这个词相当激烈,不是一般般的背道而行,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在错误的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这样行驶的汽车只会离目标越行越远,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然而,茅焦在这里又不指明是什么方面,就像说相声抖包袱、写小说挖坑一样,一定要吸引对方听下去。
果不其然,嬴政中招,他问道:“你这话说一半留一半,你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我倒是愿意花时间来听听。”
机会来了,给这位年轻国王彻底一击的机会来了。
“陛下车裂假父,有嫉妬之心;囊扑两弟,有不慈之名;迁母萯阳宫,有不孝之行;纵蒺藜于谏士,有桀纣之治。”
茅焦用无以复加的尖刻言词,直刺嬴政的要害;用如此犀利至极的方式来说清国王的种种狂悖之举,促使国王清醒无比地认识到“秦国已经悖道行驶了”。
就如一位高速路上的交警,用最激烈的方式拦下高速前行的汽车,明白地告诉司机:“在这个道上按这个方向行使,已经跑到一个断头路上去了,后果将不堪设想,有可能摔下后面没有接继的断头高架桥,结果只能是车毁人亡。”
茅焦的尖刻用词、高烈度攻击性的观点已经远远地超过27位已死的进谏者,如果就此打住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之所以玩这一招,是要拿这些话为最后一句最为重要的话做铺垫。如果没有这些“血淋淋的话”铺就的“鲜红的地毯”,后面一句话的分量就不突出了。
就如卖珠宝,把一颗珠宝放在一个设计新颖的玻璃盒中,底下铺上红绒布,垫起金灿灿的黄金砖,前后左右打上暖光源的射灯,放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让展厅其他的珠宝为它当陪衬,这颗珠宝一准能卖上好价钱。
看到嬴政脸上的怒气正在不停地膨胀,看到自己的进谏确实刺痛了这位年轻秦王的心,茅焦当机立断,调转话锋,加高音量,一板一眼地说出了最为重要的那句话—那句让嬴政乾坤倒转、让嬴政调转车头重新驶上正确道路的话。
“天下的人听到了大王的这些做法,对你的好感、信心尽数瓦解,天下再也没有一心向往秦国的人了。臣窃恐秦亡,为陛下危之。”
你大王诛假父、杀二弟、迁生母、连斩进谏大臣,你是快活了,可是,你想到没有,这些事要是被天下诸侯各国的人全都知道了,将会产生怎样可怕的后果—你细想过么?那时,天下的贤士武将都为此寒心,还会有人到你的秦国来为你兼并天下出谋策划出死力相拼吗?我茅焦担心的只有一点,强大的秦国将因为你这个家庭小事而搞到彻底灭亡。我实在是感到陛下已处在危险万分而不觉醒的状态因而冒死前来向你进谏,我绝不是把我宝贵无比的生命放在你的屠刀底下开天大的玩笑。
茅焦最后这两句话真是字字千钧。一心想着如何才能兼并天下的秦王受到这番猛烈的思想撞击之后,就像一个昏睡的人突然从极端恼怒的状态中冷静下来。
统一天下靠的是什么?是人才。没有人才,啥事也办不成。特别是在诸侯纷争的时代实现统一天下这样的大事,更需要专业的人才,需要各类的奇才。如果像茅焦进门时说的那样,有那么多本来要为秦国做贡献的齐国人都回国去了,全都到别的诸侯国去了,如果来自各国的贤士全都纷纷离开秦国跑到别的国家,去为别的国家积累实力做贡献,那么,剩给秦国的必定是歪瓜裂枣,一定不会是什么真正有用的人。
相对于一统天下的千秋大业来说,太后的事就不叫事了。哎呀呀,如果不是这个茅焦,自己的这个成本账还真是颠倒算,一定算错了。那么这事现在还有救吗?嬴政就像下了一盘本来应该是赢的棋却因为一着不慎要全盘皆输,手掌心里开始冒冷汗。原来的那些个怒气即刻变得无踪无影,脑子里在想着如何挽回这一局。
嬴政的任何一个眼神、任何一个面部表情的变化都没有逃脱茅焦的眼睛。话说到这个情分上,每一步都在极速变化之中,风险随时会陡然增加,也可能会像一阵超级龙卷风一样,风过之后,先前昏天黑地的原野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看到嬴政的精神萎靡下去,变得神情恍惚,茅焦心中清楚,自己已经彻底安全,那么接下来就是要走一步提振年轻国王情绪的棋。
这步棋,不用再理性分析,用点情感招就行,伸手给秦王一个台阶下。毕竟人家是一国之君王,刚才自己把人家一顿臭骂,搞得对方实在下不来台。尤其是小青年,更是要面子。
那么,这个台阶一定是双用台阶,一方面,让秦王顺着台阶下,另一方面,自己能沿着台阶上,达成那个目标—让青年秦王器重自己,给自己一个发挥才能的平台。
现在是茅焦正式开演的时间。
高声说完最后那两句话之后,茅焦主动跪下,向着刑具的方向膝行而去,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我冲撞了秦王,甘愿伏法”。不但如此,他还一边走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要便于刽子手行刑。“我冲撞了大王,实在是罪该万死,我这就主动到沸水已煮得滚烫、柴火已烧得正旺的炊镬前伏法听令。”
茅焦如此激情的表演,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这些人看到过太多的刑场,还没有看到过这样跪着走向刑具的,更没有看到过主动脱衣的,只看到过喊冤求饶的、掉眼泪的、哭得鼻涕横流的。
茅焦的夸张表演,当即急坏了一个人。
一个能让我认识到错误的大恩人、大奇人、大大的有才能的人,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死呢?这人简直就是一个高明的医生,能看出病根在哪里,那么,他的手里一定有治病的处方,岂能让这样的人在自己的眼前被杀死?
焦急中,嬴政快步走下大殿,用左手亲自扶起茅焦,用右手向两边准备行刑的官员一边挥手一边说道:“赦免了!”
我已经杀了27位想跟我讲道理却又没有能够讲清其中道理的人,已经背上了杀害贤士的罪名,再错杀一位,岂不是罪孽深重?
扶起茅焦后,嬴政一边请茅焦穿好衣服,一边当即下达三条命令。“立茅焦为仲父”,表达出作为年轻的君主对年长者的那份尊重,表达出对指点迷津者的敬重。“赐茅焦上卿爵位”,向国际社会表达出秦王对人才的尊重与渴望。“现在就起驾到雍都萯阳宫,迎接太后回咸阳”,表达出对母亲的孝敬,从而表现出有错误就改的君王高大上的态度。
回到咸阳,太后立即着手做了一件事,在宫殿里专门为茅焦举办丰盛的感谢宴会,表达自己对茅焦上卿的特别感谢。
酒席宴间,太后举酒向茅焦答谢道:“抗枉令直,使败更成,安秦之社稷,使妾母子复得相会者,茅君之力也。”
嬴政处理完了家事,迅速做出决定要着手处理国事,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放眼望去,第一件大事是必须找到人才,组建新的高层团队。
秦王睁大眼睛,四处寻找人才,这时一本书辗转传到了秦王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