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于我不用有任何意义，存在就很感激

再次收到李励短信的那天晚上，陆心温立即回拨了过去，依旧被挂断。

她受够了这种来得莫名的亲近和问候，用力戳着屏幕编辑好一条短信回过去：

-请自重。-

在她准备将他拉黑的前一秒，那几个字跳到眼前让她停住了手。

-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她不知道在她没有关注他的这些年月里，他发生了什么。她脑海里出现了那个手揣裤兜，缓缓从教室走进她视线的俊朗少年，想起他递给她同学录时嘴角温柔的笑意。

她小心地发去询问。

-你怎么了？-

-我父母离婚了。-

短短六个字，瞬间摧毁陆心温心中对他建起的高墙，她甚至开始为之前对他冷漠的回应感到愧疚。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经历了这种事情。-

-没事，就想跟你聊聊。-

那晚陆心温手机什么时候没了电，他们便聊了多久。从感同身受的安慰聊到对未来的美好期许，陆心温放下了对他的怨念。

她希望如他所说，成为好朋友。

“同类”这个词语在陆心温看起来，很多时候都是贬义词，好像不合群的人才会拼命找寻同类，那些合群的人根本不会考虑和自己走在一起的人为何跟自己一同笑了起来。

对于那个好像什么都有，却突然变得如此颓废的李励，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是那个浑身湿答答站在岸边的人，看见在水里扑棱着求救的他，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关于她将那个叫乔颖岚的女孩推下楼梯的传言随着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渐渐沉入箱底，偶尔走在路上被人议论两句，她总捏紧手心假装勇敢地回瞪过去，像只披上刺猬外壳的绵羊。

时间流逝之快，快到再想起秋零时已经临近学期末尾。

她看着对床正跟父亲通着电话的林小蕊，一会儿抱怨，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几声。她翻着手里的电话薄，不知道该打给谁。

翻到秋零的电话时，她陷入了沉思。

“心温你回家的票买了吗？”

林小蕊突地站在她面前，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不自觉按了下去。

“还没，不太想回去。”

等她意识到自己拨过去电话时，那头已经接通了。

“怎么，看看我们还活着没呢？”

秋零的语气，轻快得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陆心温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走到阳台缓缓开口：“还好吗？”

“好着呢。你呢？快放假了吧？”

“嗯，下个月五号。”

“到时候我们来送你去火车站。”

秋零的声音有多欢快，陆心温此刻的内心就有多愧疚。

她抠着阳台上脱落些许的墙皮，白色的粉末塞进短浅的指甲，染白了指腹。

“我不回家。”

电话那头是绵长的一声“哦……”，似乎在想下一句该说什么。陆心温看着原本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脱落处被自己抠出了两指宽的凹陷，停住手里的动作。

“我们一起去找工作吧。”

……

秋零从挂了电话以后，就盯着电视默不作声。

从漆黑的屏幕上可以看见他手靠在双膝上发呆的样子，还有从后面走近的叶虎。

叶虎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置顶的那个通话记录，皱眉坐下，将手里的面包递给了秋零。

秋零没有接，看着屏幕上叶虎的眼睛：“我们去找工作吧。”

叶虎之所以读完初中就不读了，不光是因为那短暂的“爸爸妈妈”突然消失，更因为那时在快餐店打工的秋零被街头混混盯上，他想要保护他。

“忘了被抢钱的时候了？挣得还没被抢的多，还白挨一顿打。”

秋零扬起嘴角：“那时候小嘛，现在机灵了，再说，还有你在。”

“那群抢你的人也长大了。”

“我胆子也大了。”

叶虎拿出面包塞进他手里：“你要缺钱我可以把那旧房子卖了。”

“别——总不能这样混到老吧？”

这句话从秋零口中说出来，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从和叶虎相依为命开始，他就一直讲着感觉自己活不过三十岁的话。所以这辈子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哪怕做一辈子的乞丐，开心就好。

“我的意思是……换种活法试试，没准儿更好玩。”

叶虎没有看他。

“是陆心温说的吧。”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秋零盯着屏幕上仿佛凝固了的他和叶虎的身影好一会儿，仰头看着窗外飘扬的枝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问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答不上来。”

存在的意义？于秋零而言，它就像天空飘渺的云朵，耳边抓不住的微风，空气里擒不住的花香。有人带他来了，他便哈哈大笑着走上一遭，需要他走了，他就闭上眼睛，带着一世的喜怒哀乐悄悄离去。

叶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你于我不用有任何意义，存在就很感激。”

秋零笑了，不知是因为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我们总觉得无聊，也许就是因为没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吧？”

他偏头看着叶虎，叶虎没有说话。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开口：“试试吧。”

叶虎印象里的秋零哪怕是被人揍得奄奄一息，也能对着他扬起笑容。好像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伤痛也无法伤害到他。所以存在的意义于他，不过是莫须有的束缚，他不需要找到它，只管顺心便好。

他没有拒绝过秋零的请求，因为秋零几乎不会对他提出请求。

他从秋零期待的笑脸上收回目光：“你喜欢就试试吧。”

秋零笑着轻捶了下他肩膀，撕下一块面包塞进他嘴里，架起二郎腿倚上沙发靠背，晃荡的脚尖承载着他此时的开心。

叶虎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按下“返回”键退出那个“删除联系人”的界面。

若非要追究存在的意义，他想，叶虎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秋零。

所以，也是为了他而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