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社会资本与社会发展

社会资本理论，起源于社会学领域，由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第一次进行系统性阐述，之后逐渐被政治、经济、法学、教育等领域所采纳，成为社会科学领域的重要理论之一。美国社会学家科尔曼也对社会资本理论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产生了一定学术影响力。但美国政治学家普特南的社会资本理论，无论在政治领域还是学术领域，都产生了最为广泛的影响。

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更强调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在社区融合中所起的作用。科尔曼痛惜传统社区的封闭性（community closure）被打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互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现代社会的原子化和失范。因此，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常被用于研究社区的重建、社区的融合及其对社区和区域发展的影响，而社区中的个体最终也能实现其自身的发展，实现一定的收益。

普特南的社会资本理论，则关注于更宏观层面的特征和问题。在普特南著名的开创性研究《使民主运行》中，他对意大利的不同区域做了比较，试图找出导致其经济和政治发展差异的因素。经过研究，他发现造成这一差异的关键因素是区域内居民参与公共生活的丰富程度和陌生人之间的信任程度。也就是说，那些具备更高程度公共参与和信任的区域更倾向于有更出色的经济和政治表现。因此，普特南从一个地区或者国家的公民性的视角对社会资本进行考察。普特南社会资本理论的核心是公众个体的公共参与和信任等公民性的表现，可以极大地促进区域和国家经济的发展和政治绩效的提升。

普特南、柯尔曼等学者及其追随者的社会资本研究更多关注与社会关系相关联的规范、信任、互惠、合作，以及由此产生的积极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结果（如经济发展、社会和谐、民主治理），却忽略了权力关系、等级结构和社会不平等这些结构性因素影响到且体现在社会统治阶层主导的社会规则和关系网络之中。

和普特南、科尔曼等将社会资本看作“和谐社会的润滑剂”的学者不同，布迪厄的社会资本理论从批判和反思视角，关注社会资本与社会不平等之间的关系，即社会资本在社会不平等的形成过程和进一步的再生产（reproduction）中所起的作用。虽然布迪厄从批判性的视角提出社会资本理论，但其对社会资本在社会再生产中作用的深刻解析，有助于我们对社会不平等有深入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探索通过何种社会和政策干预去解决社会不平等和社会阶层日益固化的问题，从而实现社会的良性发展。

一、社会资本的界定与测量

社会资本理论，本质来说是围绕社会关系而展开的研究。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强调社会关系的特征及其功能，其对社会资本的定义包含了两个要素：社会结构的某些方面；为结构中某些个体或者机构行动者的行动提供便利。一定程度上说，科尔曼试图通过其社会资本理论框架的构建，探讨在失范的现代社会中如何通过重建信任与互惠的社会关系，来实现社会规范的遵守和社区乃至社会的整体融合与发展。

普特南从一个地区或者国家的公民性的视角对社会资本进行考察。普特南把社会资本定义为社会组织的一些特征，如网络、规范和信任，这些特征能促进协调与合作，实现互利共赢。普特南把社会资本看作一个集体性概念，认为社会资本存量高的地区或者国家更容易实现高效率的协作，从而有利于整体的发展。在普特南的社会资本理论框架中，社会资本的存量通过公民的社团参与程度及参与行为来衡量。在操作层面，具体的衡量指标包括报刊阅读情况、参与志愿团体以及对政治权威的信任。

布迪厄对社会资本的定义为“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的集合，这些资源是与对一个相互熟识和认可的、具有制度化关系的持久网络的拥有——换言之，一个群体的成员身份——联系在一起”。简单来说，个人通过建立和维护具有制度化资源的关系网络，来获取资源和支持，以维护和提升个人的社会地位。但对于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个体，由于其社会地位和社会化经历的不同，更容易导致其互动和建立社会关系的对象的差异，从而形成其可获得的社会资源（即社会资本）的不平等，进而导致社会不平等的再生产。

布迪厄的社会资本理论被用来解释在等级森严的法国社会，中上层如何运用其社会关系网络及其中的资源，实现其阶层的再生产。随着西方国家社会不平等问题的凸显，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用布迪厄的社会资本理论框架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阶层、种族等不平等问题。

布迪厄的社会资本理论，与中国的“关系”有一定相似之处，即强调个人和家庭通过对其社会关系网络中所嵌入的资源进行转化，获得一定的经济和文化资本，进而实现其社会地位的维系或提升。更进一步，布迪厄关注社会资本与社会不平等的再生产问题，即精英阶层的成员如何通过其社会关系网络的建立、维持以及对其中嵌入资源的转化，稳固其较之弱势群体优越的社会地位。而不同阶层群体社会资本的积聚及转化，则最终导致了整个社会的阶层固化。

上述学者从不同视角和层面对社会资本做出了阐释，其观点存在一些相异之处。第一，关注的层面不同，布迪厄与科尔曼的研究强调微观和中观层面的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网络特征，即布迪厄强调个体和社会群体，科尔曼关注社区层面；而普特南则以宏观层面为切入点，研究区域和国家等层面的问题。

第二，不同学者关注的社会关系网络存在区别，布迪厄与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研究围绕熟人交往与熟人关系网络展开，探讨存在于家庭、学校与社区等环境内的交往与关系对个人和群体的影响；而普特南的社会资本研究对象是陌生人之间的社会交往及社会关系网络的特征，探讨陌生人之间的交往和参与所体现的信任等社会规范，以及在社会经济发展和政治绩效提升中所起的作用。

第三，不同学者关注的问题焦点有所不同，布迪厄关注社会关系网络在个人社会地位获得及优势群体的社会再生产中所起的作用，科尔曼和普特南关注在既有社会结构下社区与社会的和谐发展问题。

虽然不同学者的社会资本理论存在上述不同，但其研究也有相通之处。三位学者的研究中都着眼于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网络，强调其对个人、群体以及国家发展的重要性。

二、社会资本与社会发展：社会资本的功能

正如Woolcock所述，对社会资本理论关注度的提升以及日益成为常规化的研究题目，与社会资本和政治学领域存在的一些首要问题，如集体行动、经济发展和民主治理的相关性密不可分。很多社会资本的研究，正是在此框架下对社会资本的功能，尤其是其对社会发展的正面作用进行探讨。

在普特南研究的启发下，很多学者开展了关于社会资本与经济发展之间关系的研究。与普特南的研究结果类似，这些研究都证明了社会资本的总量与区域和国家经济发展的关系，由此引起了政治家们以及政策制定者对社会资本概念的关注，他们倡导通过对社会资本理论的应用来解决一系列相关问题，进而实现经济的发展。此外，被定义为互惠、信任与合作等规范的社会资本，发挥着社会黏合剂（social glue）的功能，通过创造一个现代社会中的集体性的“我们”的概念以及集体财产的形式，将整个社会团结在一起。

其他大部分社会资本研究基于科尔曼和普特南的社会资本框架，对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与教育和公共参与的关系及其重要社会影响进行研究，研究至少集中于以下九个领域：（1）家庭与青少年问题；（2）暴力和犯罪；（3）学校和教育；（4）虚拟和公共社区生活；（5）公共卫生和环境问题；（6）工作和组织；（7）一般情况下集体行动的问题，如公共资源的管理；（8）经济发展；（9）民主和治理。

虽然社会资本对社会经济政治发展有如此重要的作用，但其负面功能也不容忽视。在教育领域，虽然正如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中所提及，具有一定结构和特征的社会关系对青少年教育成绩的获得及社区发展起着重要作用，但哪些群体更容易建立和维持如此关系结构则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不平等。由此，持批判视角的学者认为，功能学派的社会资本理论忽略了社会结构中存在的权力关系、等级结构和社会不平等，而这些要素不仅反映在社会互动和社会关系中而且从中得以持续。而布迪厄的社会资本理论，由于其被认为不服务于主导的政治利益和主流意识形态，因而受到批判学派学者的推崇。

有相关学者对社会资本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其在现有社会不平等的再生产中所起的作用进行深入研究。在种族问题严重的西方国家，一些学者从种族不平等的角度研究社会资本与不平等的问题。

例如，有美国学者采用质化研究方法对不同种族学生家长与教师关系的特征及其对学生成绩的影响进行研究，研究发现白人父母与黑人父母相比，在与学校教职员工建立社会关系方面存在优势，而关系的建立对其子女教育表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究其原因，此种差异的存在主要源于不同种族的父母日常生活的场域（field）不同，而在不同的场域中人际互动以及社会关系建立的规则存在很大的不同，导致黑人家长在与白人为主导的学校教职员工交流时信任的缺失以及更易出现误解，因此影响了其与学校教师社会关系的建立，导致其子女在与白人子女的教育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而这种不利将会进一步强化现有的种族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