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斜阳
从萨尔浒来的强盗们七扭八歪地躺靠在敖包堆下,望着草原远方的部落。远远的,一个白衣蒙古女孩儿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孤独地在草原上走着。女孩儿被高天上的一只苍鹰吸引,那鹰无声地盘旋,越飞越低。顺着鹰的视线寻去,翠绿的草丛里,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小心地探出头来觅食,蹦蹦跳跳,自得自乐,全然不知鹰的俯视。鹰并不急于扑食,它又扬起翅膀,飞向高空,继续第二轮的盘旋,这只鹰对即将到手的猎物很有耐心。
强盗首领探出头,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女孩儿。几个强盗蠢蠢欲动,强盗头子向远处的部落看了一眼,用手按住了同伙,强盗们躺回敖包,放弃了行动。女孩儿从敖包的另一侧向不远的月亮河走去,与强盗们擦肩而过。
一个流浪者的出现救了她。
这是一位老年红衣喇嘛,像草原上的草,弓着腰,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拄着禅杖。红衣喇嘛一身风尘,缓缓来到女孩儿跟前。
“阿弥陀佛!贫僧巧遇小施主,不知施主可否施舍?”红衣喇嘛深施一礼。
女孩儿吓了一跳,刚刚只顾看那草丛里的小兔子,不知何时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见是位流浪喇嘛讨施舍,小姑娘紧忙还礼,窘迫地解下白马身上挂着的银饰,递给红衣喇嘛。
“这位过路师傅,原谅我没有钱粮,把这个拿去吧,或许可以换些盘缠。”
“谢谢小施主,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我叫布木布泰,赛桑是我的阿爸。”
“布木布泰,好名字,姑娘,你是天降的贵人啊!”
“谢谢师傅夸赞。”布木布泰不好意思地笑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在黄昏草原里游荡着的不仅仅有僧人,还有强盗,姑娘早些回家吧!阿弥陀佛,贫僧祝小施主平安!”红衣喇嘛说完,高举佛珠,拄起禅杖,转身向草原深处走去。
科尔沁左翼中旗、前旗之主赛桑贝勒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公元13世纪初,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部落和对辽、金、夏的战争中,一位英俊威猛的年轻人驰骋在漠南蒙古的大地上,他就是成吉思汗的二弟大蒙古国“箭圣”——博尔济吉特·哈布图·哈撒尔。他的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被人称为“带弓箭的割尔臣”。他的俊朗潇洒使女人爱情燃烧,“箭圣”所到之处,美丽的草原少女们用蒙古语痴迷地喊着“科尔沁!科尔沁!”科尔沁弯弓跃马的英俊勇士带走了多少姑娘的芳心。赛桑是哈布图·哈撒尔的第十九代孙。
今天赛桑府七岁的小格格布木布泰有些郁闷,倒霉的事全找上她。午后学堂里,老师巴格希哈图正在摇头晃脑地诵读汉儒学《孝经》:“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布木布泰爱看巴格希哈图老师津津有味的模样,本来很抽象的道理,被他抑扬顿挫地这么一唱,就变得有趣起来。阳光从窗外洒进帐篷,暖烘烘的空气令人放松,先生的絮絮叨叨变成催眠曲,四哥满珠习礼打起瞌睡。布木布泰坐在后边,教室里老的戴着花镜埋头在一摇一晃地读书,小的托着头在一上一下地迷糊,这样的景象让她想笑。一股顽皮升起,布木布泰拿起桌上的书,悄悄探过身子,对着满珠习礼后背“啪”地猛打一下,又迅速坐回,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这“啪”的一声,先生吃一惊,唱诵声停止,头从书本后缓缓抬起,从老花镜上方翻着眼珠看满珠习礼;满珠习礼吓一跳,以为是先生戒尺打来,惶惶坐直了身子,迷迷糊糊地看先生,一老一小呆呆对视,全然不知是布木布泰的恶作剧。布木布泰本想装作无事,可又憋不住要笑,赶紧在心里念叨“夫孝,天之经也”,忍住了。
布木布泰正得意,忽听身后“哼!”的一声。
“站起来!”
是阿爸!
赛桑贝勒原本是找巴格希哈图先生商量给孩子们加课的事情,进得书房,看见布木布泰正在淘气。这个丫头,一点也不像海兰珠,总能想出鬼点子。赛桑贝勒看得出来,布木布泰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他把她当男孩儿培养,训斥起来很严厉,这份苦心小布木布泰并不理解。
“你们两个站起来!”赛桑再次命令道。
布木布泰和满珠习礼低头红脸站了起来。
赛桑贝勒对一旁惶恐不安的巴格希哈图先生说:“行戒尺!”
“这、这……”
“打!”
巴格希哈图先生看看赛桑贝勒,又看看两个学生,举起了戒尺。
下了课,布木布泰挨打的手还疼着,更伤心的事来了。大哥吴克善本来说送给她的金丝腰带,就因为阿爸说了一句海兰珠配着比布木布泰好看,漂亮的礼物就没了。
海兰珠仰着美丽的脸儿,露出胜利者得意的微笑,系着腰带在妹妹布木布泰眼前扭来转去,布木布泰眼巴巴地撅着小嘴向阿妈诉苦。
阿妈说:“好马不在鞍鞯,人美不在衣裳,孔雀看自己的花翎,君子看自己的行踪;小布木布泰今生要做好马,做君子,虽然没有金丝腰带,但仍然美丽,因为容让了姐姐,美在心里呀!忍让一小步,换来一片天,谁说这不是好事呢?”
布木布泰觉得阿妈说得有道理,可心里就是转不过弯。姐妹之间要容让,为什么姐姐不让,凡事都是自己让呢?府上的大人们聊着大人们的事,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布木布泰决定离家出走。
布木布泰向西方望去,一轮大大的斜阳垂在地平线,万道余晖喷薄而出,草原的葱郁被尽染成灿灿金黄。为僧人施舍让她心情大好,自己赌气出来,不知家里阿妈该有多么着急,想到这里她悔意顿生,回头寻找那刚刚离去的流浪喇嘛,茫茫草原竟杳无人迹,那红衣喇嘛不知去向。布木布泰好生奇怪,翻身上马,往家里跑去。余晖撒在如繁星般散落着的蒙古包上,令人心旷神怡,书房的沉闷被一扫而光,她忘了挨打的事情,原谅了姐姐,在家的不愉快烟消云散,欢乐重又回到她的心窝,她一脸阳光。忽然,她发现前方有一团熊熊火光,给草原更添一层血色,布木布泰迎着火跑去。
起火的是一个蒙古包,大火中人影闪动。
“强盗来了!抓强盗啊!”有人大声喊叫着。
几个强盗“嗷!嗷!嗷——”地狂叫,肆意地掠抢着牧民的财物,手持火把的强盗头子骑在马上正在点燃蒙古包。
布木布泰吓坏了,她躲在一座八个哈那的蒙古包后面。草场一片狼藉,粮食、衣物散落在地上,强盗们拖出一个小姑娘,将她捆在拴马桩上。
蒙古包里跌跌撞撞跑出一位老阿爸,一位老阿妈,发疯似的喊着:“还我女儿!”
“行行好,还我女儿!”
“求求你,还我女儿!”
强盗头子扔下火把,扬起手中的刀,向跑在前面的老阿爸砍去,“咕噔”,老阿爸应声倒下,鲜血横飞气绝身亡。后面的老阿妈扑过去,死死拽住杀人的强盗头子,一口咬住他的手。
强盗头子疼得大叫一声,另一只手扬起锋利的匕首向老阿妈的后心猛地刺去!一声惨叫,老阿妈松开手。又一个强盗上来,挥刀将老阿妈砍成两截,老阿妈滚落在草地上,身下的草浸泡在鲜红的血泊中。
“阿妈!阿爸——”捆着的女孩儿失声大哭,凄厉的呼嚎划破草原。
强盗们蜂拥般扑向不远处另一个蒙古包,远远传出一阵打砸抢的声音。
眼前暂时静了下来,强盗们遗落在地上的火把无力地吐着星星火苗,燃烧着,余火发出“嗤嗤”的声音。有一刻布木布泰吓得浑身发抖,幸福安逸的王府格格从来没见过这样残酷的情景,在自己阿爸的领地上强盗们竟然丧尽天良!强盗杀人不眨眼的行径让她愤怒。捆在拴马桩上的女孩儿还在惊恐地哭泣着,布木布泰镇静下来,还好,强盗们还没发现自己,她决定,无论如何要救女孩儿逃走。
“别害怕,我来救你!”布木布泰飞身冲到女孩儿跟前,急速地解绳子。
绳扣紧紧的,布木布泰的小手抠出了血,绳扣还是解不开。
快,快,快呀!一会儿强盗们就要回来了!她拼尽全力用牙咬,绳扣还是纹丝不动。
布木布泰急出一身汗,她看见已经有扛着粮食的强盗远远地往这边走来了!怎么办,再解不开绳扣,救人的机会就没有了,她可能会被发现,还可能会被强盗捉住!就在绝望的时候,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燃烧着的火把,灵机一动,她捡起火把,急促地对女孩说:“别怕,闭上眼睛!”
布木布泰烧断了绳索,一把拉起女孩,两人翻身跳上白马迅速逃离。
远处的强盗发现了她们,穷凶极恶的大汉们呼喊着向她们追来,布木布泰扬起马鞭,长鞭炸响,马儿如呼啸的风,向前奔去。
“逃啊,快逃啊,不能被强盗们追上!”
“伟大的成吉思汗保佑我们吧!”布木布泰心中祈祷着。
当西边那个大大的太阳跳下地平线,黄昏时分草原变暗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气喘吁吁终于冲进赛桑府。
远远的,强盗们勒住马,失望地披着血色退去。
被救的女孩儿叫苏茉尔,赛桑贝勒收留了她。
“苏茉尔,你比我大一岁,你是姐姐,我们在一起好吗?”布木布泰搂着苏茉尔的肩。
“格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苏茉尔会永远跟随你,忠心侍奉你一生!”苏茉尔跪下,双手扑地,头深深地埋下去,长拜不起。
“苏茉尔,我带你去见海兰珠姐姐。”
从此,苏茉尔作为随身侍女,跟随布木布泰一生,不离不弃。
十二岁这年,布木布泰有了一个小秘密,来了女人每个月都要有的那个事,阿妈说她长成了。农历六月初六,草绿花红、羊肥马壮,一年一度的传统盛会那达慕就要开始了,正赶上老贝勒莽古思六十岁大寿,科尔沁草原热闹非凡。一个消息让布木布泰兴奋不已,姑姑哲哲一家回来了。
想当年,爷爷莽古思率“九部联军”合攻努尔哈赤,不料兵败,此后努尔哈赤建州女真势力日益强大,开始绥服蒙古。爷爷与建州女真结盟修好,漠南蒙古科尔沁贵族与努尔哈赤家族和亲通婚,在布木布泰两岁的时候,十五岁的姑姑就带着满蒙部落联姻的使命,嫁给了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后金四大贝勒之一的四贝勒爱新觉罗·皇太极。
刚刚起床的布木布泰一头秀发来不及扎,急急跑了出去。
苏茉尔追上来,一把拽住她:“我的小姐,这样披头散发去见姑姑可不好啊!”被苏茉尔一说,布木布泰才停下。
“苏茉尔,我们先回去,帮我打扮好再出去!快快!”布木布泰拉着苏茉尔,一阵风似的又往回跑。
在蒙古包拐角处,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双方都吃了一惊。
就是这一撞,撞出了一个让布木布泰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人。
布木布泰一个趔趄站住了,定睛看去,这是一位陌生的青年男子,满族骑士装扮,身材高大,英俊帅气。小伙子惊讶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一时都愣在那里。布木布泰想不到那小伙子竟然先红了脸,她就感觉有一种啥东西,先是烧向自己的心,再往上烧向自己的脸,她猛然想到自己尚未梳理不宜见生人,低头赶紧就走。那人紧忙闪开身,擦身的瞬间,不由自主,布木布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小伙子竟然也正侧着身看她,再次的四目相对使她心儿突突跳起,她不好意思了,一溜烟儿跑回自己房间。
梳妆镜里出现一个满脸通红的女孩儿。刚才那一撞让布木布泰心乱,那个年轻人他在对我笑,是笑我莽撞?他是谁?乱麻麻的感觉弥漫周身。她静下心来,穿上镶着金色花边儿的白色蒙古袍,显露出女孩儿纤细的腰身。布木布泰将秀发用红绸高高扎起,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格外细心,白皙粉嫩的脸上弯弯的柳叶眉,黑黑的眼,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尖尖的下颚透着俏皮,镜中的女孩是那样的美丽,一切突然变得那么美好。草原上的女孩儿,天地精华养育,纯洁雨露滋润,布木布泰情窦初开了。
草原上,洁白的哈达飘飘,缤纷的彩旗猎猎,领地上的牧民们身着节日盛装,那达慕大会开始了。一支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缓缓走进会场,敖包披满哈达,萨满神像被高高挂起,祭祀开始了。乐手们吹起雄浑的蒙古牛角笳,喇嘛们焚香点灯,围绕着神圣的敖包,念经诵佛,祈求神灵保佑草原消灾消难,风调雨顺。
布木布泰看见了早上撞见的那个人,他站在姑父皇太极身后,蓝色铠甲战袍,银色盔胄金银镶嵌,头顶一缕红色络缨分外醒目。她偷偷打量,小伙子身高八尺开外,人长得剑眉秀目,鼻梁高挺,坚毅的嘴角带着男人的自信,年轻的他雄姿英发,格外风流倜傥。“好帅气呀!”布木布泰心中感叹。
那个人的视线转向自己,视线相碰的一瞬,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别处。布木布泰心怦怦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见姑姑叫她。姑姑拉着她一起给爷爷行过礼,来到皇太极面前。
“夫君,看看我们的小布木布泰,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草原花呢!”
爷爷莽古思慈爱地抚摸着布木布泰的头说:“孩子,快给姑父行礼!”
“布木布泰见过姑父,给您行礼了!”布木布泰红着脸施礼。
眼前的女孩儿含羞带笑礼仪大方,大家闺秀,皇太极心中喜欢,笑着说:“小布木布泰,听说你的骑射功夫在科尔沁草原是有名的好,今天你参加比赛吗?”
“我要参加。”布木布泰小心答道。
“嗯,一会儿就看你大显身手了!不过,今天我们也有骑手和你比一比,恐怕第一名你是拿不到啦,”皇太极回过头,指着多尔衮,“这是多尔衮,一会儿要和你一同比赛!”
“在下多尔衮见过格格!”多尔衮对布木布泰抱拳施礼。
布木布泰心慌慌的,多尔衮,姑姑的小叔!听姑姑说过,姑父的几个弟弟全都能征善战,其中十四弟多尔衮最有才华,聪明过人,姑父最喜欢他。布木布泰笨手笨脚慌忙还礼,不知说啥才好。
自从早上在蒙古包拐角处撞上布木布泰那一刻起,多尔衮就像被什么夺去了魂儿,他被她的美貌惊呆了。那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垂下,那清明透彻的双眼闪动着爽直的、阳光般的灿烂,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纯真而欢乐的女孩儿,她那未施粉黛的脸儿,更衬托了她的白皙柔美。多尔衮没想到赛桑贝勒家竟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儿,他猜这一定是小格格布木布泰。
赛马和射箭夺羊比赛就要开始了,布木布泰一身白色蒙古短装,在众多的男骑手中一支独秀,格外引人注目,她看见多尔衮雄姿威武,骑在一匹高大的栗色马上。令发后,骑手们纵马扬鞭,风驰电掣,人人争先,马群扬起烟尘,骏马腾空,如在云雾中飞行。布木布泰巾帼不让须眉,箭一般向前,快到箭靶了,她抽箭搭弓,瞄准射靶,“嗖、嗖”几支弩箭命中靶心。她听见了一阵喝彩,不由得精神抖擞,双腿夹紧马肚,马儿如离弦之箭。耳边风声呼呼,草原空阔,纵横驰骋,布木布泰感受着草原的亲切和驾驭自己命运的力量。兴奋的人们山呼海啸,整个赛场沸腾了。
多尔衮落在布木布泰身后。起跑时他只瞄了一眼那令他心动的白衣女孩儿,便被骑手们甩在身后,多尔衮奋力直追。飞马射箭的小姑娘箭箭中的,激发了他的斗志,他的箭也支支射中靶心,赢得了阵阵喝彩。多尔衮全力驾驭住他的栗色马,超过一个又一个骑手,前面还有一匹马,他就可以追上布木布泰了。然而,在他前头的骑手威猛娴熟,激奋地呐喊着,一步不让。骑手身下是一匹同样栗色的母马,人马合一如轻燕随行,风中散发着母马奔跑的汗酸气味,一阵阵向后飘来,仿佛在诱惑着身后的雄马。
多尔衮的马速慢了下来,和着母马的步伐悠悠地跑着,不再发力。多尔衮有些着急,狠狠地磕了下马肚,马儿快跑起来。前面是一道土坎儿,多尔衮的栗色马像一只灵敏的猎豹,在跳跃中伸长了它的马蹄轻轻越过。好漂亮!他为自己的马感到骄傲。又是一道上坡土坎儿,马儿们攀比着,像几道波浪飞越过去;多尔衮胯下的马飞腾起来,马儿高高跃起的时候,多尔衮看到了布木布泰美丽的身影。就在这一瞬间,多尔衮的动作失控了,雄马只顾跟随母马,没有领会主人的失态,多尔衮从马上落了下来。凭着高强的武功,他踉跄几下站稳,拉住马匹,没有受伤。
多尔衮有些懊恼,后边骑手们如飞般超过,前面的布木布泰已从他的视野中消失,追上那个骑白马的小姑娘是不可能的事了。他牵着马掉转身,离开了赛马场。栗色马摇了摇尾巴,似乎对主人的坠落有些歉意,浑身汗津津地跟着主人讪讪走去。
布木布泰跑在最前,遥远的草原迎面扑来,偶尔冲到她前边疾速奔跑着的骑手给了她更加向前的力量,多尔衮落马她全然不知。快到终点了,布木布泰加劲儿冲刺,骏马再生双翼,一马当先冲到了众骑手的前面。终点的台子上放着象征胜利的山羊,谁抢到它,谁就是今天的英雄!布木布泰探出身子,一把抓住山羊,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又一位骑手赶到,是多尔衮吗?布木布泰心里希望是他,整个赛程,她感觉到多尔衮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是他吗?布木布泰不禁回头扫了一眼。三哥索诺木风驰电掣般从身后赶到,伸出强壮的手,几乎与妹妹同时抓住山羊,从布木布泰手中一把抢走了山羊。骑手们陆续到达终点,布木布泰唯独不见多尔衮,听说多尔衮因落马退出了比赛,她顾不得和索诺木争辩谁先抓到了山羊,是否第一已经不重要了,他受伤了吗?一定要找到多尔衮。
多尔衮牵着马独自来到月亮河边,布木布泰那双迷人的眼睛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爱意萌发,他现在心意烦乱。落马并没有让他难受,他惶惑的是他就要结婚了,人生第一大喜事就要来临,可是他高兴不起来。这次和八哥皇太极一起来科尔沁,不仅仅是来给莽古思拜寿,对于多尔衮,主要是相亲定亲。婚事是八哥给安排的,新娘是嫂子哲哲的堂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青巴图鲁桑台吉的女儿小玉儿,是布木布泰的堂姐。在到达赛桑府的前一天,他们一行住在青巴图鲁桑台吉府,多尔衮的婚事在那里已经订好,婚礼将和他哥哥阿济格的婚礼一起举行。
爱新觉罗·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这个略带几分忧郁的年轻人比布木布泰大一岁。生母是努尔哈赤的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多尔衮出生未满百日,父亲努尔哈赤率大军灭了母亲阿巴亥的娘家乌拉部,他和一母同胞的哥哥阿济格、弟弟多铎三人处境一度艰难。多尔衮母亲阿巴亥美丽乖巧,施展心计,博得努尔哈赤欢心,在母亲的保护下,兄弟三人长大成才。多尔衮特殊的童年使他如母亲狐狸般冷静深沉,善于韬晦,聪明过人,同时又具备父亲熊一样的执著凶猛,刻苦勤勉,坚韧不拔。众兄弟中,多尔衮敬佩八哥皇太极的学识渊博、处事老练、武艺高强,八哥天命元年就被封为和硕贝勒,在兄弟争斗中,皇太极总是保护着他这个十四弟,跟着八哥,多尔衮感到安全,他对皇太极惟命是听。
月亮河盘绕在科尔沁草原上,缓缓地流入霍尔查干湖,河水清澈见底,青色小鱼欢快地在水里游动,两岸花草繁茂。一棵百年老树横卧河床,大树的枝叶低垂向河面,如女人的小手般,轻抚月亮河的脸。栗色马在河边静静地饮水,多尔衮远远地坐在河边,想着心事。昨天他见到了自己的新娘——青巴图鲁桑台吉的女儿小玉儿,在那副刻板、严肃的脸上,他找不到女人的柔美,尽管这位准新娘长得也很标致,但是却激不起他雄性的荷尔蒙,奉命成婚是一种任务。布木布泰的身影再一次在他眼前出现,清纯羞涩,袅娜欢快,多尔衮心底涌起一股颤热和酸楚。晚了,命运真会捉弄人,赛桑府的小布木布泰勾走了他的魂儿。
忽然,多尔衮看见自己的栗色马不安起来,血色斜阳中,马蹄焦躁地刨着草地,马儿头看着自己,高高扬起脖子,“呜——”发出低沉的长长嘶鸣。多尔衮警觉起来,他挺直身子刚要起身,就觉得身后一双手重重地扑在他的肩头上,一下子就把他按在了原位。是谁?是什么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和他开玩笑?马儿的惊恐使多尔衮感觉到来者不善。他机智地半坐在那里,没有回头,本能地迅速抬起手,向后摸去,心头一阵发凉。多尔衮明白了,那不是手,那是两只毛茸茸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