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日,桑奇大人派秉笔侍官送来厚厚一叠奏章,大多是参陈芊芊的。韩烁过了气头,在陈芊芊面前,又恢复了小意温柔的模样,站得笔挺,面上一派纯良,无辜地站在一旁,甚至还微微低垂着头。
陈芊芊随手拿过一本,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少城主游街,当众脱衣。罔顾祖宗之礼法,不!知!羞!耻!”陈芊芊恶狠狠地咬着这几个字,一字一顿:“不!堪!入!目!”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合上奏折,眼睛盯着韩烁,口中继续道:“更是与少君当街嬉戏,打闹追逐,将闺房之乐置于大街之上,引人唾弃!”
她越说,韩烁头越低,脸上越来越无辜了,这小白菜的模样,简直见者落泪啊。
白芨在一旁幽幽道:“念得掷地有声的,仿佛上面写的不是她一样。”
韩烁和陈芊芊危险的眼神同时看了过去,白芨立刻闭嘴。
陈芊芊一丢奏折,刚走了一步,踩到了刚刚扔的香蕉皮,她立刻稳住身形。却没想韩烁担心她过了头,又拽了她一把,将她的平衡打破,把她拽到了地上。
陈芊芊趴在韩烁身上,不小心亲到了他。
两人都是一阵脸红心跳,直到一封奏折掉落,才将二人惊回了神。
脸皮厚如陈芊芊,也难得面色不自然,拿起了地上的奏折:“今威猛山山匪骚扰商队,少城主应率领护城军剿匪?”
她等了半晌,没等到韩烁的反应,转头一看,韩烁面色红红,愣愣看着自己。陈芊芊一只手放在韩烁面前晃了晃:“哎哎哎,回神了回神了。”
韩烁回过神来,面色更红了。
陈芊芊轻咳了一声,道:“我带你去看看,那人长得到底有多不行。”
韩烁根本没听明白,不过还是乖乖地应道:“哦。”
白芨见自己家少君这模样,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他好好的少君,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晚,白芨道:“少君,您说您从小熟读兵法,谋略过人,就没什么能往三公主身上用用的吗?”
韩烁道:“你懂什么。情之一字,意诚,心贞,足矣。如何能用阴诡谋算得来?”
白芨道:“可自从上次游街开始到今日,你们俩就冷冷淡淡,别别扭扭的。我听说这夫妻之间闹别扭,就该互不理睬,看谁憋得时间长。依属下看,咱们别搭理她。”
韩烁斜了白芨一眼:“你是裴恒派来的?”
最终,韩烁和白芨商量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天,韩烁穿了一身裙装。
陈芊芊乐得人都傻了,扯着韩烁的裙角开心得不得了,两个人正嬉戏打闹呢,裴恒又来了。
陈芊芊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我说,烦不烦啊,有没有完啊。要不是军中之人多对已故裴司军仰慕不已,心向裴家,怕贸然退亲引起兵变,她早就把这门亲事退了好不好。
威猛山的差事,果然轮到了陈芊芊。
也好,想个办法,把威猛山的众将士先送给二姐先。少城主,可以立,也可以废的嘛。
陈芊芊还没去找陈楚楚呢,她先找上门来了。
陈楚楚语气还是很生硬:“你去剿匪,我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这可真是打着瞌睡送来枕头,陈芊芊巴不得呢:“好啊好啊,二姐,一起啊!”
当晚,在陈芊芊的软磨硬泡之下,陈楚楚答应宿在月漓府中。
深夜,陈芊芊让梓锐叫韩烁来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顾名思义,摘星楼高约百尺,是整个花垣大大小小数百个城邦中,最为高的一座,看尽天下美景。
这摘星楼是城主疼爱陈芊芊,为她所筑。
韩烁心中欣喜,穿裙装哄芊芊果然有奇效啊,这都约自己看星星看月亮了!妙啊!
不过,韩烁到了摘星楼,被陈芊芊诓骗到角落中,一个没注意,被她点了穴。
他们俩势均力敌,韩烁又对陈芊芊全无防备,就被她得手了。
陈芊芊正了正神色,道:“韩烁,对不起。”
韩烁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陈芊芊道:“我那日虽在气头上,却也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多少也了解你从小到大的环境,知道你这性格不能怪你。我当日就说过,我要与你求同存异。”
陈芊芊性子跋扈张扬,但对认定的人却极为护短。她此时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对韩烁已是情根深种,但也清楚韩烁对自己来说份量日益变重。冷战的几日,她心中也不甚好受。
冷静下来之后,陈芊芊思索良久,才想出这个办法。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韩烁多疑,是为他家世环境所困,那她就证明给他看好了。
陈芊芊继续道:“我想告诉你,我对二姐的信心何来。我也想证明给你看,皇家之情,不止手足相残这一条路。”
摘星楼的回廊又响起脚步声,陈芊芊将韩烁推了一推,隐于柱子之后,只来得及说一声:“等会听到我吹口哨,你就下来偷听。”
陈芊芊赶忙站到另一边栏杆上。
陈楚楚一上楼,就看到陈芊芊站在栏杆上,纤细的身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吓出三魂都没来,一身冷汗:“芊芊,你疯了!”
也顾不得心中那些别扭了,她急道:“你仗着武功好,这样肆意妄为!你快给我下来!”
陈芊芊装模作样大喊一声:“二姐,我不想活了!”
陈楚楚大急:“怎么就不想活了?是韩烁,韩烁欺负你了是不是?”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陈芊芊。
陈芊芊见她走得越来越近,纵身一跃,身子往下坠去。
韩烁不懂她想干什么,见她跳了这摘星楼,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人狠狠抓住。
陈芊芊!她是凡人又不是神仙,这样跳下去,必死无疑!
陈楚楚伸手一抓,没抓到陈芊芊。她眼眶红了,就像小时候自己被打晕,没有抓住陈芊芊的手,让她被人掳去了一样。
陈楚楚想也不想,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在半空中抱住陈芊芊,又抽出腰带试图缠住层层叠叠的回廊的栏杆,但腰带太短,没有成功。
风声呼呼在耳畔响着,陈芊芊笑容璀璨:“二姐,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陈楚楚又气又恨:“我不跟着下来,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眼前摔成肉饼?”
陈芊芊笑:“那现在,二姐岂不是要跟我一起摔成肉饼?”
陈楚楚恨声道:“是啊,跟你一起摔死算了!也好过天天被你气死!”
命悬一线之际,陈芊芊拔出藏在腰后的鞭子,一用内力,鞭子在紫檀大木柱上绕了好几圈,止住了二人下坠的身形。
韩烁冲破了穴道,跑到栏杆边时,陈芊芊和陈楚楚刚好借着鞭子停止了下坠,顺势飞入第三层楼中。
韩烁觉得,自己的心,才终于能够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他又气又笑,这就是陈芊芊想证明给他看的?一个不顾性命也要救她的二姐,自然更加不会在背后放冷箭。
韩烁也等不得陈芊芊吹哨了,自顾自潜伏到了陈芊芊所在的楼层。他已入踏雪无痕境,连陈芊芊都难以察觉,更别提陈楚楚。
只听里面,陈楚楚先是大喜:“你恢复武功了?”又突然意识到两人正在置气,就立刻闭了嘴不说话。
陈芊芊撒娇:“二姐,理理我嘛。”
陈楚楚冷哼一声,不理她。
陈芊芊皱着一张小脸,扯了扯陈楚楚的袖子:“二姐,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
陈楚楚冷硬道:“你自小贪玩,不爱琐事,所以我从未考虑过要你当这少城主。但你若现在改了主意,又觉得喜欢,与我直说便是,为何要诓骗于我?”
陈芊芊走到陈楚楚面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二姐,在我心里,你才是唯一的少城主人选。这次不过是意外,我保证很快就拨乱反正。你信我。”
看着幼妹璀璨明亮的眼眸,陈楚楚叹了一口气:“我自然是信你的。”
陈楚楚打开窗,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道:“芊芊,你还记得小时候那次追杀吗?”
陈芊芊笑容僵了一僵,半晌才低低道:“记得。”
那次追杀,某种程度上来说,改变了三姐妹的命运。
陈楚楚继续道:“那日,大姐中毒,你下落不明,只有我完好无损的回了花垣城。所有人,包括母亲,都怀疑是我与贼人勾结。”
“只有你。我在水牢发现你的时候,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第二句是,姐姐,我被老鼠咬了,我要死了,你离我远一些,别被我传染了。”
“后来,也是你当着众人的面,逐一反驳,才说得他们哑口无言,也打消了母亲心中的疑虑。”
“芊芊,那年你才五岁,却已经思路清晰,遣词造句,出口成章。你如今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当真是真正的你?”
陈楚楚忆起往昔种种,心口火热。
她自认是个凉薄之人,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疼爱,不过是自己被那样珍重的对待,被那样倾心的信任,想要将这份真挚的感情延续下去,永不相负。
陈芊芊挠了挠头,低低叫了一声:“二姐,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这么多年,演了个寂寞。”
演来演去,大姐二姐,一个都没骗过。
陈楚楚忍不住轻笑:“倒也不是。我看母亲就是真的信了七八分。只不过是你小时候太过惊艳,所以她对你仍未死心罢了。”
陈芊芊小声问道:“二姐,你心高气傲的,不会怪我?”
陈楚楚反问:“怪你什么?”
陈芊芊道:“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你应该骂我狂妄自大,你何须我来让这少城主之位?”
陈楚楚笑:“原来你是问这个。怎么,原来你苦心孤诣装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不伤害我的自尊心?”
陈芊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拉了拉陈楚楚的衣袖,撒娇般叫了一声:“二姐。”
韩烁挂在外面,竟然还有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什么时候芊芊能这样叫自己啊?
陈楚楚洒脱一笑:“你是我妹妹,你看重我的理想,要送我这少城主的大礼,我为何不能坦然收下?我是你姐姐,我手握大权,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免你一切责任枷锁,做一世云端之上洒脱无羁的三公主,人生多少快意?”
陈芊芊笑:“我陈芊芊的命真好,这一世亲情这样圆满。”
陈楚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陈芊芊顺势埋进姐姐怀里蹭了蹭。她的头发极好,乌黑顺泽,又多又密,像毛茸茸的小猫咪,让人心中泛起无限柔软。
陈楚楚摸着妹妹的头,想到自己知晓的那些事,眼神微冷。芊芊,你就当你的亲情圆满吧,有些事情,姐姐替你背负就好。
韩烁这几天很烦。
芊芊和陈楚楚天天关在书房里处理公文,他都没怎么见到过芊芊。白芨出了很多馊主意,他去送甜汤送夜宵,但很快被芊芊推出来了,说花垣城内务,他不好听。
开玩笑,我堂堂玄虎城少主,我要是想要打探消息,用得着自己端水送茶的吗?
哼,我这不是…我这不就是想你了吗。
陈芊芊也很烦。
她原先已经努力做个瞎子了,但现在的公文却不得不逼她看清现实。
陈楚楚看着妹妹皱眉出神,问道:“芊芊,你还是觉得这不公平?”
陈芊芊面色严肃,看向二姐:“二姐难道就没觉得不妥吗?”
陈楚楚皱眉:“芊芊,上位者,如何追求个人的公平?我们最重要的,是要维护自己的统治,保持整个花垣的安稳。今日赦免了这暴打女君的男夫,明日他们就会一脚一脚踩上来。男子与女子本就力气悬殊,如今不过是千百年来观念灌输,才让他们遵循了三从四德罢了。若这个口子一开,只怕”
陈芊芊有些丧气:“二姐。我都知道。可毕竟是这女子多番打骂她的夫君,稍有不顺就是拳打脚踢。若是男妾,妾通买卖,位同下人,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既然明媒正娶,夫妻一体,不管是男是女,都应该互相尊重,相敬如宾,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