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冬天:米什莱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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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的迁徙

它不成群,又没有气力,孤零零的一个能做什么呢?可怜的孤单的夜莺啊,你无依无靠,又没有伙伴,你怎么能像别的鸟类一样,去迎接这漫长的旅程呢?朋友,你怎么办?一个声音。没有什么比你自己身上的力量更强的了。你可以穿着暗褐色的羽衣,沉默地悄悄飞过去,与秋天褪了颜色的树林混作一色。不过,现在!树叶仍然是一片绯红;并不像初冬那份阴沉的死褐色泽。

啊!为什么你不留下?为什么你不模仿那些只飞到普罗旺斯去越冬的胆怯的鸟儿呢?在那边,那山崖后面,我保证你能找到一个亚洲或非洲的暖冬。奥利乌勒奥利乌勒,法国东南部瓦尔省首府。峡谷可比叙利亚河谷要好得多呢。

“我要动身远行。别的鸟儿可以留下;它们不需要东方,而我,我的摇篮在召唤我:我要重见那片灿烂炫目的蓝天,我的祖先歌颂过的古建筑遗址;我要栖息在我早年的心爱之物,亚洲的玫瑰上;我曾沐浴在那边初升的阳光……那里正是生命的奥秘;那里,旺盛的爱情火焰使我的歌声更加嘹亮;我的声音,我的缪斯,就是阳光。”

于是,它出发了;我想它愈飞近阿尔卑斯山,它的心会跳动得愈厉害:积雪的峰顶张开了令人畏惧的巨大缺口,在那边的悬岩上,栖息着白日和黑夜的残暴之子,秃鹫和兀鹰,一切爪牙锋利的嗜血的强盗,该死的丑陋动物,它们是人类的愚蠢的诗,有些高贵的贼首会迅疾地杀死你并吸干你的血,别的一些卑鄙下流的盗贼就扼杀毁坏,用一切刽子手导致死亡的方式。

我想那时这可怜的小音乐家,它的声音变得微弱,它失去了才华和敏锐的思想,也无人可以商量,它停息下来,在进入萨伏瓦峡谷的漫长陷阱之前仍然流连梦乡。它在山口驻足,歇息在我熟悉的一家友好的屋顶上,或是在夏尔迈特这是一片小小的栗树林,离旧日华伦夫人租居的那所房屋(在夏尔迈特村,与商贝里为邻)很近,卢梭曾几度在此小住。(参看卢梭《忏悔录》)柔美的树林里,它仔细思量,想道:“若是我白天飞过,那些强盗都守在那儿;它们懂得这是鸟类迁徙的季节;鹰朝我猛扑过来,我一准死。若是我夜里飞过,老枭那个大公爵,多么恐怖的魔鬼,在黑地里怒目圆睁,会攫住我,去喂它的幼雏……唉,这怎么办?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尽量设法避开它们。清晨,薄明时分,当冰冷的露水浸透了树梢,冻僵了不会筑巢的巨大猛禽时,我悄悄飞过……等到它们看见了我,还来不及展开濡湿而沉重的翅膀呢,我早就逸去了。”

尽管打算得好,可还是出了多少意外祸事。深夜出发,在这道狭长的萨伏瓦峡谷,它会迎面遇上劲烈的东风,使它迟迟滞留,无法动弹,粉碎了它双翼的努力……上帝啊!天已经亮了……十月里,这些哀伤的巨人早已披上了白色的衣裳,让我们在它们无垠的雪地上看见振翼飞翔的一个黑点。这些山峦在这幅巨大的起伏褶皱的裹尸布底下,是个坏兆头,多么凄凉!……它们那尖尖的山峰纹丝不动,然而却在周围制造出永远动荡不安的感觉,波涛汹涌,碰撞,迸裂,有时还奔腾狂怒。“若是我从较低的地方过去吧,那带着淹没一切的轰击声、在烟雾中呼啸的激流突然将鼓起龙卷风,把我卷走。若是我升上莹光四射的高寒区域,徜徉自得,风霜又将侵袭我的双翼,使我速度减慢。”

一阵努力才救了它。它头朝下,扎了下来,降落在意大利苏兹或都灵意大利西北部城市。附近,它歇息,让翅膀更结实些。在博大的隆巴德隆巴德是意大利北部接近阿尔卑斯山的一个地区,首府米兰。宝盆深处,它恢复体力,隆巴德,这往昔维吉尔曾听见过它的鸣声的花果之乡啊。土地依稀如昔;今天的意大利人,却在自己的国土上流浪,在别人的田地里耕种,可怜的农夫,他们还追捕夜莺呢。它明明是吃昆虫的益鸟,却一直被当作吃谷子的禽鸟加以摒弃。倘若它能,就让它逐岛飞过亚得里亚海吧(尽管长着翅膀的海盗还同样在那些礁石上游弋),它也许能够到达鸟类的乐园,到达美丽、好客而富饶的埃及,在那里,所有的鸟儿都会得到优待,得到食物、祝福和良好款待的。

然而这更加幸福的土地却难免盲目地殷勤好客,虽说她并不爱杀手。确实,夜莺和斑鸠都会受到欢迎,但是她对鹰隼也同样接待。啊!可怜的旅行人啊!在这些苏丹的露台上,在这些清真寺的楼阁上,我看见一对对灼亮的、可怕的眼睛正朝着这边窥望呢……看得出它们已经注意到你!

不要逗留太久吧。美好的季节不太长了。沙漠的罡风就要漫天扑来,把你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吹干,吹得无影无踪。顷刻间连一只滋润你的嗓子、营养你的双翼的苍蝇都没有了。别忘了你在我们树林里留下的旧巢,别忘了你在欧洲的爱情吧。天空固然昏暗,但是你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天空。爱围绕着你;每个人听到你的歌声都会激动得不住颤抖;最纯真的爱心为你突突跳动……这是真正的太阳,最美丽的东方。有爱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