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话说当初这个武陵王一爵位，本该是由这个新蔡王司马晃继承的，因为前武陵王司马喆正是这个司马晃的父亲，而司马晞则是被他的父亲司马睿过继到司马喆门下的养子，所以司马晞和司马晃也算是兄弟。但及二人渐长，敌对之势也越发明显，司马晞借着他生父司马睿的权利，在司马喆濒死之际接过了武陵王这一爵位，令作为亲生子的司马晃极为愤怒，但又不敢言，而后就被迫接受了这个新蔡王之称，碌碌无为与府中，借酒度日。
桓温和郗超到来之时，正巧这司马晃在院中酗酒，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时传出。桓温敲响新蔡王王府的大门，然后就直奔到司马晃面前，呼喝地朝他说道：“新蔡王，今有一报仇雪恨之机会，你想把握住吗？”司马晃眯着双眼，仔细打量着前面的这个人。桓温看着他，眼神满是不屑，后又说道：“司马晞暗自畜养僚兵，伙同新蔡王司马晃并纠结庾氏一干人等，意欲造反，此罪当诛！”司马晃听见司马晞三字，酒就醒了一半，站直身来断断续续笑道：“几十年了，我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哈哈哈哈！”
桓温走到司马晃的耳边，亲自跟他耳语了几句，而后离去。司马晃醉了半生，此时终于能醒过来，而唤醒他的，不是桓温，而是埋藏在他心底里的嫉妒和仇恨。从新蔡王府出来后，桓温就再命桓伊连同桓石虔一起进蜀去面见一人，一个能将司马晞置之与死地的人！
对于桓温大力排除异己，不止是司马晞感受到了威胁，就连暂时得以安稳的谢安也有一种居安思危之感，想着桓温下一步会不会对他发起清缴，便终日苦思自己有无把柄在他手上，或者是能让他煽风点火的引子，毕竟官场不善，人人自危。
太宰府中，司马综、司马囗两人被皇帝免职发配回到司马晞的封地时，作为他们父亲的司马晞虽心痛但也无能为力，只得目送他们离去，而后返回府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同桓温斗到底，于是他叫来了卫温和宇文归，说生死成败之际已经来临。这卫温还好，一直都笃定的跟随着司马晞。但是宇文归不同，他附与司马晞手下是与他有互相之利益，这才甘心听其差遣，此时桓温来势汹汹，这不得不令宇文归有些质疑司马晞的实力，便当着他的面说道：“桓温之盛，已达巅峰，太宰可有对付他的良策？”看着满脸创伤的宇文归，司马晞轻声苛问：“宇文先生是不相信老夫吗？若是如此，你可以走了，但是假如我胜了，那你也就可以为你的宇文族人报仇了！”宇文归不再言语，想当初从司马晞和桓温的对抗之中，宇文归认定司马晞会胜，最终会夺得晋国的摄政大权，但是此时，局势好像与他所料那般相去甚远，不过既然已经孤掷一注，宇文归便安慰自己说也无需再多想。
那这司马晞究竟有何办法能击败桓温呢？在同庾氏几兄弟商议后，司马晞就派卫温紧急入蜀，去请一人前来建康，住他一臂之力。
在蜀地宁州夜郎郡的一大片深山中，有着无数的林木，绵延千里，葱葱郁郁。而地下，则是由无数的小土坡和松垮湿润的泥土铺垫而起，凹凸不平，每至清晨夜晚，就瘴气漫天，十步之内鬼影离离，三仗之外双眼作废，湿润的山竹松林，毒虫猛兽等更是遍布其中，若有外人擅闯者，就算不被瘴气所困死，也会被各种毒物叮蛰而腐。在大山的最深处，生活着一群与世隔绝的族群，那就是九黎族。
九黎族乃是在远古时期避难来到这里的，已经在这些大山里落地生根，世世代代繁衍不息，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比如奇怪的衣着和乐器，独特的金属器皿等，还有着神秘莫测的文字。但最为壮观的，当乃是那些依山而建，顺水而搭的高大木楼，这些木楼之建造，顺其自然，若位于山脚，便起于山脚，若置于山腰，便建在山腰，完全不与自然之意相冲，可谓是天人合之之至高境界。
在一处山脚溪水旁，有一大块宽硕肥大的缓地，缠绵着一望无际，密密麻麻的不规则木楼。这些木楼建筑之形状，都是下部吊空，用以畜养家畜，而上层就住人，在这个族寨的正中央位置，有一栋看起来与其他木楼都截然不同的大楼。这栋楼足足有四层之高，且体型硕大，木楼周旁都装饰着羊角牛骨，动物皮毛等物，象征着征服一切的雄伟之状，而这栋楼，便是九黎族寨的族长居住之地，蚩尤堂！
蚩尤堂外，一个小女孩正在石阶泥地上屈身抓拿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她来回奔跑，时而下蹲，时而跳跃。在她的身后，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叫住了她，说：“小姐，不要玩了，你母亲叫你回去。”但是这个小女孩一时间听不出她在讲什么，就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
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呵斥道：“姜铭，泥地草虫，毒性未知，说了几次了，你还要玩！”姜铭委屈地皱下眉头，就拍拍手去到了呵斥她那个人的身边，这个人就是姜淑。自从那天蚩如在成都大败重伤后，便一直都由姜淑照看，因为姜氏部族已经被灭，她也无处可去，加上姜铭的滴滴叨叨，于是便随了蚩如一同回到这九黎族寨，至于日后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蚩如当初想一统蜀地黑道，同桓伟相隔而治，但无奈计划失策，也遭到了晋国朝廷的全力镇压，便兵败退回位于蜀地宁州夜郎郡深山中的九黎族寨内，想先调养生息再做下一步计划。他在姜淑的打理下，当初在成都所受的重伤也已经痊愈十之七八了。
蚩如站在角楼的最高处，眺目远望，看着天边流云飞鹄，灼日青烟，心中不甘之意油然而生，想卷土必定能重来。看着变幻莫测的云，他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正当蚩如沉思间，姜铭就跑了上来，蹦蹦跳跳地拉住他的手，叫道：“云，看，变成了一只小羊！”蚩如身上天生而散的杀气顿时就消失了大半，在姜铭眼里，蚩如的冷酷其实是另一种温暖。
楼上的蹦蹦跳跳声，很快就传到是四周，姜铭时不时就探出个身子去俯瞰这一大片雄伟的木楼，这是她一个西北牧羊的小女孩不曾见过的，但刚没欢跃多久，一个轻窣的脚步声就慢慢地走了上来，姜铭顿感不妙，便跑过去躲在蚩如身前，但还是被她看见了。她朝姜铭使了个眼色，就叫她下去，姜铭转过身去，看着姜淑。一向被严厉管教的她又岂敢违逆她母亲之意，就嘟着嘴跟姜淑走了下去。
难得平静一段时间，看起来又要渐起波澜了，蚩如心中有此感觉，姜淑也同感之。一天中午，正在午休的蚩如被门外一声声的鸟啼给惊醒了，他知道是弋鹏有事禀告，就起身走了出去，刚打开门，发现姜淑就站在门口处，她也听见了那几声鸟鸣。
蚩如径直走出去，然后就有一只小巧的青鸟飞到他的肩膀上，叽叽咕咕的叫了几下就飞走了。蚩如听后，便去到蚩尤堂中正坐起来，似有客人来临，故他先到那里等候。
一直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在族人拿着铁叉银刀的看护下，从大堂门口外走进来了两个人，蚩如一看甚是熟悉，便起身叫散了九黎族寨的卫兵。那两人其中的一个双手一扬，一个做辑道：“蚩如大人，好久不见！”蚩如咧嘴一笑，正似老友相聚般说：“桓伊先生能来我九黎族寨，可真是令这里蓬荜生辉啊！”
两人的寒暄显得颇为生硬，但还不至于剑拔弩张。桓伊笑言渐止，而后说正事道：“我此番前来找蚩如大人，是有要事想请大人帮忙的。”蚩如坐回蚩尤堂正中的大椅上，抚玩着用千年古木雕刻而成的把手，继续笑说：“桓伊先生既然历经千辛万苦翻越这层层叠嶂，躲御数不胜数的毒虫来到此地，也算是一个本事，有此毅力者，那也肯定不是来找我喝茶的，说吧，什么事！”
桓石虔来到此地，身上的锐气似乎也消失不少，因为这里可不是他能随便放肆的地方，所以他一直都站在桓伊的身后，不敢言语。桓伊见蚩如爽快，也便直说：“桓大司马和新蔡王想请你到建康去一趟。”
不知为何，一听到新蔡王三字时，蚩如就瞬间怒了，苗刀之祖从蚩尤堂案台上嗖地一声飞到他的手里。蚩如接过宝刀，就向桓伊杀去，桓石虔一看，也想拔出大夏龙雀，但是被桓伊制止了。他依旧站于原地，处变不惊，眼看着苗刀之祖即将嵌入他的脖子，但是突然一个人的闯入，令蚩如立即收回了手。
原来是在外玩耍的姜铭听到大堂里有什么声音，就冲进来想看看。见到他父亲与面前这个人剑拔弩张，她就有点怕了。过后，姜淑就从门外走进来，将姜铭拉扯了出去，并用一些不知什么语言在呵斥着她。桓伊见她们走后，顺着苗刀之祖看向蚩如说：“事成之后，五公子会与你联络，给你想要的东西。”蚩如放下宝刀，侧目瞄去，发现有一人正在门外偷听。
随后，桓伊和桓石虔就离开了蚩尤堂，由九黎族寨里的人送出大山外面。出去比进来简单多，无需绕弯路，避毒蛇，还不怕迷路，走出来的桓石虔惊魂未定，连声嘘说“好险！”桓伊笑着跟他说：“独闯龙潭怎么样，又没有一种即将要被死刑的感觉？”桓石虔嘻哈挠头说的确是很怕，要是被那些奇怪的九黎族人绑起来了，会不会被烤了吃啊？还有，刚才桓先生可真是镇定，一点都不怕。桓伊向前走1，边走边教育桓石虔：“多行夜路，无惧蛇神。”
就在桓伊同桓石虔走后的第二天，好像又有人擅闯隐藏在大山里的九黎族寨。这是一个清晨，早起的姜铭在九黎族侍女帮忙梳洗下就跑出去看早晨的迷雾了，这大山里的迷雾，是在西北朔风烈日下的大地不曾有的，所以姜铭百看不厌。她登上位于九黎族寨右边的高山，欣赏着破空而出的骄阳和变幻万千的迷雾，她身后跟随者五六个九黎族武士，都是持刀在身，一脸横相。姜铭不太喜欢他们跟着，就在登上前跟他们说：“我就在上面，没有事的，你们不用跟来了。”但是那些武士对蚩如可谓是忠心耿耿，所以对姜铭也特别上心，根本不放心她独自一人离开九黎族寨一里之地。但是姜铭调皮，继续说：“放心啦，这里能有几个外人闯进来，能闯进来这里的，那你们几个也不是对手的，还是放心吧！”
不知是不是被姜铭这番话给伤到自尊了，那些武士也你看我我看你，都拿不定注意，趁着他们犹豫间，姜铭撒欢就跑，边跑边说不—用来了！山顶上，雾水打湿了她的眼眸，露珠浸染她的衣着，但她还是坚持上去登顶，坐在一块石头上，看雾与云相交，地于天相连，好不气派壮观。
姜铭陶醉在这如境如幻的意象里，全然不知正有人向她靠近。她托腮凝望，对比平时看来是安静懂事多了，正看得入神之际，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树林里传出来，问道：“小姑娘，你知道九黎族寨怎么走吗？”姜铭心中一个惊跳，便站起来朝四周遥望，然后，一个黑影就凭空而现到姜铭身前，这个人就是她的贴身护卫，避役。
避役不敢大意，取出毒匕寒月刃，死死守在姜铭面前。过了一会，从他们右边的一处长满荒树杂草的小土坡下，走上来一群人，为首的人对他身后的随从道：“此番前来，好比进入了龙潭虎穴一般艰苦卓绝，幸好，应该到了！”他们一一走到姜铭和避役的面前，眼尖的姜铭一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越过避役的身子，朝那个人叫道：“你，你·····不是那个谁吗？”
那人看过来，一眼就看出了姜铭，同她打招呼说：“好久不见，姜铭，我是卫温，在建康跟你见过的。”姜铭蹦跳着走过去，避役有些紧张。姜铭问卫温说：“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啊，是找我爹吗？”卫温听后就露出和蔼的笑容，点头说是，并叫姜铭带他去。
可能是在后面的避役想到了点什么，怕在姜铭说多了嘴，就赶忙上去，单膝下跪到她面前用奇怪阴沉的声音劝她说：“大小姐，快回去吧，万一被夫人知道了，可就······”一想到她母亲，姜铭就有些恐惧，便看着卫温说，我叫下面的人带你们去，我得先回去了，我娘她不准我乱跑的。卫温点头同意，然后就跟她下了山。她吩咐那五六名武士将卫温和那些绣衣直指带到蚩尤堂，而自己就抄近路先回去了。
在摸进藏在深山里面的九黎族寨这段长路里，跟随卫温一同前来的七名绣衣直指在路上就死了三名，多数是被毒虫撕咬而导致的皮肤溃烂，然后就成片蔓延肌肤，最后死去。可以说他们能进来已经是在生死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在被一大片木楼包围的蚩尤堂里，听见又有人闯了进来，蚩如感觉是不是这些雾障和毒虫已经不起作用了。他坐上大椅，命底下的人将那些闯进来的外人带进来。片刻，在十几名九黎武士的看押下，卫温和余下的五名绣衣直指走进到了蚩尤堂里。看着高高在上的蚩如，卫温礼貌说：“在下卫温，见过蚩如大人。”蚩如在上面低头一想，而后就抬起哼说，“绣衣直指卫温，听说你的绣衣直指捕人猎物，寻踪觅迹甚是高明，堪称一绝，难得啊！能在今天遇上了。”
卫温轻柔一笑，说比起蚩如大人的黑白无赦，可是差远了！蚩如面色瞬间凝俊，问卫温来这里有何事。卫温知道此地不宜开玩笑，就直说了：“蚩如大人，当朝太宰司马晞想请你进建康帮忙击杀一人，到时将许以重金，若是大人想在蜀地有一番事业，那太宰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司马晞？怎么又是司马氏的人，蚩如已经怒了，但压住杀意，看着卫温说：“晋国朝廷发生政变，两派士族争权夺势，怎得，是想我也参一手进去吗。”对于蚩如这一发问，卫温说只是各有所取，互有所需而已，就当是一场交易来进行。蚩如沉眉一思，而后诡异一笑，便叫卫温等人走，说到时一定会去的！
能想到叫远在偏僻的蚩如帮忙，也证明了这次桓温同司马晞的对决已经无可挽回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看来蚩如这次出发前往建康之意已决。第二天一早，在蚩尤堂里，蚩如就命黑白无赦等人全部集好了。蛛女、沈牛、丁蝎、成蛟、弋鹏五人一并随往建康，而伏鼠和柳成荫负责留守在九黎族寨。还有一人，那就是避役，他之前本是蚩如的贴身黑暗侍卫，擅闯伪装和刺杀，经常执行一些比较艰巨困难的任务，但是现在他已经被蚩如安排到姜铭的身旁，贴身守护着她。
蚩如拿着苗刀之祖和黑白无赦走出大堂，两边来了差不多二十多名族老，都是来送别蚩如的。在人群中，姜淑拉着姜铭显得格外突出，蚩如走到她们的身边，姜淑似有话语要说，但又想忍住，最后只问了蚩如一句“真得要去建康吗？”蚩如看向姜淑，回了一句“嗯。”
这两人似乎没有太多的话要讲，但是姜铭却一直在问蚩如说：“爹，你去建康，我也想去，我想去见一下道韫姐姐。”蚩如看着天真的姜铭，没有说话就转身走了，姜铭想去追，但是被姜淑给死死拉住了。看来姜淑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所以姜铭也没敢再闹腾。
司马晞和桓温政敌互杀，为什么要牵扯到蚩如呢？这要追溯到之前一段尘封的往事，现在建康城中许多的年轻子弟都不曾听说过的一段往事。那就是新蔡王司马晃的亲妹妹，司马素的一事。
司马喆一共生有一子一女，那就是现在的司马晃和已经逝去了的司马素，加上被司马睿过继来的司马晞，一共是两子一女。这个司马素，在出生后就被司马喆用蜜罐宠着长大，及成年后，大家闺秀之风范展露无遗，加上外表出众，很快就成了当时建康城里面公子哥的追逐对象，有许多的士族高官子弟都来司马喆家提亲，但都被眼光高傲的司马素给拒绝了，这让司马喆间接得罪了不少的达官显贵，一时间竟也愁绪起来，前后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