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昨夜的一番宴席过后,第二天醒来的周成婴有些昏头,那酒可是喝得不少了。暂居他人府邸赖床晚起显得稍有不礼貌,于是周成婴便洗脸出去,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杨欣欣。那晚夜潜对着左贤王府内景物注意甚少,今天终于可以仔细看看了。周成婴边走边看,在一个转角处,迎面就碰上了杨欣欣。杨欣欣见他,便说“我还以为呢起不来了呢!”言语中略带娇嗔。周成婴听后心头如蜜罐倾倒,也跟着说:“昨夜酒席行至稍晚,故此时才起。哎,你爹呢?我去向他请个早安。”讲完后杨欣欣伸出手去替周成婴按平耳髻上的几根凌乱毛发,应他说:“朝中有急事,我爹进宫面见国君了。”急事?周成婴一想也对,左贤王乃是仇池肱股之臣,任何的国家大事必定少不了他,于是就提议和杨欣欣一起逛武都大街。
走到街上,武都大街稍显冷清,杨欣欣却说这已经是很热闹了,要是放在别日,街上更是鲜有人马。走过铁铺客栈,周成婴发现街两旁就连小贩也几位稀少,就问杨欣欣说:“怕不是百姓听闻大凉有异动,故才闭居不出?”杨欣欣听他一讲也觉得有些可能,也没有多去细想,随便应他说:“这仇池地理环境因素,物品稀缺,作物更是比不上晋国内繁华,所以对你个汉人来说才觉冷清的。”
周成婴听完也挠着头呵呵地说“可能吧!”刚讲完这一句,他就见街前面一个好像卖野菜的大娘被几个壮汉踢倒在地面上,看起来痛苦不已,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在哭,是她的孙子吗?一向嫉恶如仇的他岂能见到这样的画面,还没等杨欣欣阻拦就拿着剑迎了上去,自得杨欣欣他爹赠与虫草后,体内功力早已恢复,正愁无处发泄,于是三拳两脚就把那几个壮汉放倒在地。那个大娘见状连感谢都不敢说便拿着菜筐拉着孙子一起走了,那几个大汉站起来捂脸摸腰生气地朝周成婴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贼浪客,竟敢在这里逞英雄?”周成婴把手一提怒声回那几个人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氏,名成婴是也!”
“周成婴,汉人?”听见后那几个壮汉欲上前抓起周成婴但又有些忌惮,于是便撂下一句“好小子,你给我等着”后就狼狈地走了。留下锄强扶弱的周成婴站在原地。一旁的杨欣欣见他又冲动了,想上前教训一番但又无从下嘴,只得拍了两下他的后脑勺。周成婴问杨欣欣:“刚才那几人是谁家养的走狗,竟然无视王法,光天化日就敢动用暴力?”杨欣欣此时方才想起有些不妙,有些惊恐地跟周成婴说:“他们是仇池右贤王杨安门下卫士,平日里嚣张惯了。”
右贤王,那岂不是跟你爹一个地位的?周成婴一听见这个噱头就知道这个人也是权贵。杨欣欣拉着周成婴走了,边走边跟他讲仇池国内的事:“那右贤王杨国于前些年被刺杀,现在的右贤王是他长子杨安继承,他也一直都与我父亲作对,听说他也在秘寻落日孤刀。”
“与你父亲作对,那你爹不是内忧外患吗?”周成婴语调一转,氛围顿时就轻松了下来。他想既然杨盘能久居仇池高位之上,那相信杨安父子一定是被他压在下面的。
只言碎语间,他们两人就这样闲逛了半天,街上也无甚东西在做买卖,便一起回了杨府。而杨盘也回来了,神色显得有些不对。杨欣欣察言观色后,就上前问他父亲:“爹,可是朝中有变故,还是杨安又在使坏?”杨盘深知他女儿的聪慧,瞒她不住,如实说道,“那杨安跟大王说要驱逐姜聪余族出境,还要擒拿姜淑,不然大凉吐谷浑前来捣乱,那仇池会损失惨重。”
杨欣欣知道他父亲跟姜聪乃旧友,定是不愿见到姜淑被拿,稍加思量,便忧虑地说,若“姜淑若是出了仇池,就像羊羔被逐出圈,群狼早已饥渴难耐了,这样不只是她,就连她的部落也要一起灭绝了,不行。”
“唉!大王自有判断,只因是家国面前,实在是容她不得啊!”张天锡觊觎落日孤刀已是众人皆知,碎奚要报了吐延被刺之仇早已是等待日久,现在正好报仇之际再取落日孤刀,一举两得,看来姜氏部族已临黄昏了!这杨盘苦于无力保全旧友之女,又不忍心看其族被灭,现在是苦思冥想,进退两难!
这胡族恩怨,周成婴本不想参与,但见杨盘深受其乱,杨欣欣又替父分担,于是在笃定自我想法后便问杨盘道:“伯父,那大凉和吐谷浑前来追寻落日孤刀,还要灭了姜氏部族,可是以国家军事之名义来犯还是派武士高手前来夺取?”杨盘不知周成婴所问何意,便说:“现西北局势紧绷,我想他们是派武士高手来吧,要是军事出动,那大王碍于脸面也不会不管的!”
“那姜淑现在位于何处,只要不以国家军队名义来犯,那就有斡旋之余地。”周成婴言语有序,不像是在戏言。杨盘就问:“少侠可有良计?”周成婴看了一眼杨欣欣说:“暂无,但愿意替伯父分担!”听见后,杨盘欣慰一笑,起身亲自对周成婴表示了感谢,只希望他真的能帮助到姜聪部族吧。
决定帮杨盘和杨欣欣分忧的周成婴决定出手解决姜氏部族一事。第二天一早,他就和杨欣欣去往姜聪部族所在地,部族现在的酋长是姜淑。很难想象一个女子能化作男儿身来保卫自己的族人不受毁灭,周成婴很想去见识一下这个坚毅女子。两人骑上西北特有的上等良驹,再加上仇池国境不大,两人只骑了大半天的路程,在翻过一个小山坳后就见到了这个氐族部落所在之地。
两人在马上缓缓走进,眼前用布和动物毛皮搭起来的帐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在部落的下面,有一条浅宽的河流淌过,为这看起来只有一千多人的族群提供了饮水之源,帐篷四周都是过脚高的嫩草,但看起来这里并没有什么牛羊在俯头觅食。又一个游牧部落接近灭绝!
快走进到部落里面的时候,周成婴和杨欣欣下马走去。一步一步地,部落里的老人和小孩看见有生人到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抬头观望,不一会儿,三四个拿着弯刀铁矛的成年男子走进来拦停喝问道:“什么人?”
杨欣欣上前回说:“家父杨盘,特命在下前来会见姜酋长,望通报一声。”那几个人虽少外出,但杨盘之名倒也还是听说过,据说比那个什么右贤王友善得多,于是也客气的回了杨欣欣的话:“酋长外出,不知几时归来。”听见后杨欣欣看了一下周成婴,想问他要不要停留等待片刻。周成婴也觉无大碍,所以就等一会吧。
那三个人对里面其他的男子不知用什么语言胡乱说了一通就带周成婴和杨欣欣进去了,还没走到中帐里,忽然就听闻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杨欣欣寻声望去,发现有五六匹骏马正在飞奔进来,其中为首的是一名女子,看来她就是姜淑了。她越来越近,胯下红黑骏马,鞍上盘着皮鞭一条,长弓一把,羽箭若干,右手则拿着马鞭在策马奔腾,并衣着胡服,长靴短袍,头戴狐狸毡,腰别郭洛带,英姿飒爽的。待马儿跑至近帐处,蹄声渐缓,再寻望去,这姜淑看来已有三十出头,高鼻深眼,眉俏浓长,鼻额丰满,看起来甚是英俊,虽久暴日下,但面如肌雪,唇如凝花,不苟言笑下如寒似霜,看起来是一位冰雪美人啊!
她将马交给部落一名男子后自行走来,然后那三个人就迎了上去来了一个他们部落特有的仪式。她就走来到了杨欣欣处,冷言相问:“你是杨盘的女儿?”再瞥了一眼周成婴。杨欣欣回说:“是的。”于是那姜淑就将他们两个领进了这个部落的中帐之内,又有两名妇女倒上味道怪异的浓茶。席间,姜淑问杨欣欣:“你爹叫你前来所谓何事?”杨欣欣喝了一口茶,如实全说:“近日大凉,吐谷浑意欲前来说是拿那什么落日孤刀,还说要报仇之类的,姜酋长难道就没有听说吗?”
姜淑为人少言寡语,令人自感身带几丝凉意,她说道:“落日孤刀本是子虚乌有之事,不在我手,要是那吐谷浑王想来报仇,那就来吧。”话语说得淡定从容,丝毫不惧。杨欣欣继续说道:“落日孤刀不在你手那些人可不信,我爹不忍你族被灭,故叫我前来与你交涉,试问可愿就地解散部族,各奔天命,又或者远走仇池?”听到此后姜淑冰肌之下诡笑忽现地说:“家父不畏强权,亲刺吐延,就是为了保全我部族人,现在要我就地解散,那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吗?我族人数凋零,自知不敌外族,要是出了仇池,我又有何地可去,羊入虎口之事我不愿做,死守此地,誓要与我部族人共存亡。”
话语坚毅如寒冰,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女子所讲的言语,字里行间之气势不逊于那些大英雄。周成婴见她如此坚定,不愿解散部族,也不愿远走他乡成为他人俎上鱼肉,也向她出主意说:“那姜酋长可去蜀地,那里蚩如已经与官府平分黑白两道,你去那里可保安宁,况且听说您与蚩······”还没等周成婴讲完蚩如二字,那姜淑便起身,一脸不悦地说:“谢过左贤王好意,但我意已决,誓与部族共存亡,也请左贤王在朝中不必再为我言语了。”说完就出了帐内,不知去了哪。杨欣欣和周成婴她这脾性也颇感怪异,怎么一提到蚩如她就有如此反应。无奈,两人只得先在她部族周边野宿一晚,等明天她脾气好些再来相劝。
夜晚,这里的天空似乎要比中原开阔的多,大大的月亮就这样悬挂在天上,没有一朵乌云,风微微吹,柔远的草地香气芬芳,唯一不应景的就是那些粗大的蚊子了。部族里面,篝火点缀,散发着腥味的野茶被一杯杯喝进肚中,游牧民族几乎没有夜生活可言,唯一的晚间乐趣恐怕就是在月夜下与孩童细数天上繁星。
这时,一只巨大的老鼠从一堆堆篝火旁溜过,但无人察觉,直到被一个抓小虫的小女孩看到了,他问那只老鼠:“你是谁,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小女孩的声音既娇且糯,快要将天上的星星给融掉了。那只老鼠见是一个小女孩,明眸大眼地,甚是可爱,于是也细声跟她问她说:“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说:“我叫姜铭,你又叫什么名字?”言语中天真无比,看到此,那只老鼠也和她打起趣来了,问道:“你娘亲是不是叫姜淑?”小女孩说:“是啊,你怎么知道?”那只老鼠笑着说:“我知道的可多咧!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高大,很霸气,又拿着一把刀的人出现在这里呢?”那个小女孩终于被问住了,摇着头直说:“没有。”
“没有?”怎么会,那只老鼠正在低头沉思间,突然一条皮鞭甩来,缠住了他的脖子,后又用力一拉,就被拉倒在地上被拖了有几仗远。
“自己人!自己人!”老鼠用被勒到只剩一半的喉咙勉强的说道,但脖子上的皮鞭还没有松开,继续缠地更紧了,然后那皮鞭剩余的长度就在他身上狠狠地抽了几下,见老鼠动弹不得了才松开。
“什么人,敢来这里行偷鸡摸狗之事?”姜淑将女儿姜铭揽在怀中喝问道。那只老鼠连声哎哟地站起来说:“夫人,自己人啊!我叫伏鼠,是蚩如部下,我家大人近日不见了,我来这里寻他而已,您又何必下这么重的手呢!”说完后又捂着脖子后背唉叹道。姜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对他回了一句:“立马滚出这里,不然将你烤了!”说完就带着姜铭进了大帐里,进去前姜铭还对伏鼠做了个鬼脸,又气又恨的伏鼠只得狼狈走出这个部落。
继续在夜间行走,伏鼠也越想越亏。这人没找到还挨了一顿打,不是说了自己人吗,还下狠手!然后嘴里继续嘟囔:“有气找大人撒去呗,打我干甚!”正骂骂咧咧间,又有一剑从他背后飞来,正挂在他脖子上,吓得他定住在原地战战兢兢地说:“不知是那位大侠,我······我兜里只有碎银几两,要······要就都拿去吧!”见后面的人没有反应,这下伏鼠可更怕了,于是继续说:“诸位大侠想要些什么,能给的我都给。”
过了一会,后面的人答话了,说道:“姓甚名谁,何人差使,来此地想干什么,如实招来。”说完后就把剑往他脖子上靠近了几分。被吓的退都抖了的伏鼠只得如实说了:“我叫伏鼠,来找我家大人。”后面的人听见后继续问他:“从哪里来,大人是谁,何故要来羌人部落找?”听后伏鼠便说:“从蜀地来,大人乃九黎蚩如是也,他妻子女儿都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蚩如?那人听后放下剑叫他转过身来说道:“蚩如部下,那你认识蚩曦吧?”说着就把剑收回鞘内。那伏鼠见此便长舒一口气说:“怎么,你也认识蚩曦?”问完后再仔细看了一下,伏鼠好像有所回忆起来,“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你······你?你不就是被唐亮追杀后又被我家大人救下来那个人吗?一男一女,叫什么来着······周什么?”周成婴见他回忆的这么辛苦,索性就直说了:“周成婴!”哦哦哦,对,周成婴,原来你们没死啊?这伏鼠也还真欠揍,问这种问题。
周成婴问他说:“你家大人被慕容幼袭击了,在成都西南方向左右吧,蚩曦懂的,你怎么不去问他?”伏鼠一听蚩如被袭击了,倒也没有什么惊讶,然后就跟周成婴说:“蚩曦死了,所以我才奉命来找回大人的,凭蚩如大人的武功,天下无人能将他击杀,但就是不知道去了哪儿。唉,烦死了!”
“什么,蚩曦死了!”一旁的周成婴和杨欣欣听见蚩曦死了,都惊讶无比。周成婴拿着剑上去拽着伏鼠衣领大声问道:“蚩曦死了,怎么死的?”
“哎哟!疼,疼,疼!”伏鼠连声大叫。杨欣欣上去拉开周成婴问伏鼠说:“快说怎么回事。”伏鼠瞟了一眼周成婴,说:“我们强行救出裴世熏,桓伟觉得面子挂不住,于是就派兵围了蚩曦,他被万箭穿心而死。”
周成婴不敢相信,虽说他与蚩曦只有几面之缘,但对于其为人周成婴还是很钦佩的,他怎么就死了!周成婴坐倒在地面上。伏鼠见他这副样子,也装作唏嘘说道:“没想到桓伟疯了,没办法咯!”说着就转身走了,继续去找蚩如。
夜晚,月色渐退,被乌云抢了风头。地上,虫爬蚊叮,但这一切都侵扰不到伤心的周成婴。“蚩曦,他······他怎么就死了!”杨欣欣伏在他的身旁安慰他道,直至第二天的天明。天刚蒙蒙亮,周成婴和杨欣欣就进去见姜淑了,等走到里面时,先见到了一个小女孩。这女孩估摸约有十四五岁吧,穿着胡服,头戴顶毡帽,白牙红唇,面如雪山之白雪一般纯净,甚是招人喜爱,跟姜淑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正在蹑手蹑脚地在抓地上的虫子,嘴里还念着童谣:“月牙尖尖似流水,流水潺潺藏夕阳,风沙殆尽终不涸,引得牛马竟相往······”
周成婴走上前问她:“小姑娘,你念的是什么啊?能不能教教叔叔。”那小女孩见又有生人来,嘟嘴:“你们是谁啊,为什么要来我这里?”一副轻嗔薄怒的样子。杨欣欣就说:“我来找你娘亲的,快带我们去。”杨欣欣说完后她还真的带着他们去了,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行走间,见她可爱,杨欣欣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姜铭。”她说。再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姜淑的大帐内,姜淑吩咐下人带走姜铭后就转过身对杨欣欣他们说:“你们不必再劝了,我誓与族人共存亡。”
她还是昨天那副坚强的样子,听到后杨欣欣不再强劝,而是另觅侧入地跟姜淑说:“刚才进来时我见你女儿可爱无比,但只要一想到张天锡和碎奚的人要来,我就忧心忡忡,你得为你女儿想想啊!听我说吧,解散部族,然后你带着女儿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亦可!”
不知是母性突显,还是想到族人无处容身。冰冷的姜淑竟然眼里湿润了起来,但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原样,声音微弱了些跟杨欣欣说:“你们还是回去,容我细想一番!”听到后,杨欣欣见见事情出现转机,也便做告辞了。“那就请姜酋长三思吧,有事可到武都左贤王府找我。另外,最近事情复杂,姜铭还是要严加看管为好,族里也应派人巡查,免得对方趁虚而入。”
“有劳两位了。”姜淑说完后杨欣欣就和周成婴走出去上马回了武都,这番游说也算事有可成,现在就看她怎么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