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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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杨柳堆烟

我微微一震。

我想了想,朝铁门走去。看来我有必要向肖然道歉,我没想到他母亲病重。他父亲替他辞职,他又跑回来上班,还在他母亲这样的情况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家里现在一定是不可开交。这么说来,我刚才那番话确实有点儿小家子气。我有些懊恼。杨一鸣没说错,我太自以为是了。

肖然那位朋友从铁门栏杆上跳下去,往后退了几步。我按指纹开锁,推开铁门走了出去。小平头朝我笑笑,脸上挂上一丝腼腆。我歉意地回以微笑。

我们一起走到车边。我对着暗黑车内的人说,

“肖然,很抱歉。刚才我不知道情况,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车窗没有动静,坐在车里的人象是没听见,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我接着把话说完,“你朋友跟我说,”我转头去看肖然的朋友。

那人上前一步,“我叫张征,弓长张,长征的征。”

“你朋友张征说,你妈妈生了重病,现在在ICU?”

张征跑上前来,一下拉开副驾的门,“陆医生,要不咱们找个地儿,你好好劝劝我肖哥。”

肖然继续看着前面不动。他那个朋友,也定定地立在车旁,做个手势请我进去。我犹豫起来。我从兜里掏出手机,快速编了条短信发给了杨一鸣。

“一鸣,刚才我那个同事肖然,他妈妈生了重病。我之前不知道这情况。他朋友让我劝劝他。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叮咚叮咚,手机在我手上响起。我略觉尴尬,朝肖然的朋友点点头,走到一旁去接。

“老婆,他们想干什么?这大晚上的。”

我拿手捂住嘴,对着话筒,“我知道。刚才是场误会,是我小心眼了。人家是家里出了事,在路上遇到我,他朋友就想让我劝劝他。我跟他道个歉,马上回来。”

“你小心点,有事打我电话。回来打车告诉我,别喝酒。”电话里的人嘟嘟给我下了好几条医嘱。

“知道。”

这人管手管脚,还挺像二十年前的。

我收了手机,再回到车窗前,看着木头桩子似的那位肖大哥的后脑勺。我很想开口说,有事明天再说。可是,看着此人一动不动的样子,我好象又有点儿过意不去。毕竟是我刚才不客气在前。两年同事,朝夕相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

我拽开后排车门,抬腿坐了进去。肖然那个朋友一笑莞尔,转身坐到副驾位置上,砰地拉上了车门。

我轻声说,“肖然,我,”

“陆医生不必道歉。”前排的人冷冰冰地开了口。说话间他启动车,刷地一下车身一抖,箭一般地射了出去。我东倒西歪,扯下安全带系上了。这车也跟吃了炮弹一样。

我连忙叫到,“肖然,现在有点晚了,明天白天我们找时间再聊。我只有十分钟,你到前面转一圈就送我回来,谢谢。”

肖然没有言语。他身旁那人冷冷接口,“陆医生,你上了这车,还想轻易下去么?”

我忽地一惊,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心跳一瞬间加速,不由自主。

我的眼神,接触到后视镜里肖然冰冷的眼睛。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我一急想要开口,未等我发声,此人突然发飙了。

“在陆医生眼里,我肖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心脏咚咚地蹦哒着,“小肖,你平时,你工作一贯很负责。我没这么得罪你吧?”

难道真的是我那一次一次自以为是的斥责,惹恼了这人,他心生怨恨至此?

“陆医生是怕我们哥俩劫财劫色吧?”他身旁那个朋友吊儿郎当地说到。

这个杨一鸣上个礼拜才跟我玩笑过的词,一下子更叫我心惊肉跳。果然,人不可妄言。

这一会儿功夫,手机已经上了锁。慌忙中我拼命拍打手机屏幕、急着输入密码,匆匆对他们说,

“两位玩笑话过头了。我给我孩子爸爸打个电话。”

开车的人猛打方向盘,车身急转,我的手机一下滑了出去,滚到脚边。我心中一急,伸手解开安全带,弯腰去够。车速猛然间减了下来。我在咚咚的心跳中,头抵着前座椅背,伸手怎么也摸不到手机的位置。一层冷汗从我额头沁出,我大力地呼吸着。

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前座的两人都没有动。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周围漆黑一片。车停在一个半山道上,呜呜的风声从窗边掠过,有几分凄厉。

在寂静中,前面一人终于开了口,是肖然的声音。

“没想到,我做人这么失败。陆医生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在剧烈的心跳中,我强作镇定,

“是啊,肖然,我也很意外。你们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那位朋友忽然伸手,推开副驾车门。“对不起,肖哥,都是我的错。我出去走走,你们俩聊。”他打开安全带走了出去,将门砰地带上。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肖然,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我这朋友多事,以为陆医生古道热肠,是我的知心大姐。”肖然冷道。

我继续深呼吸,试着干笑。

“对不起啊,肖然。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混过街头巷尾的。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不明白其中凶险。你们突然来这一招,我一个中年大妈可经不起这种惊吓。刚才差一点儿室上速。”

“我有名有姓的,你怕什么?”他哼笑了一声。

“我听你老爸说,你们家有钱有势的。咱们平头老百姓,民不与官斗啊。”我一边陪着小心,一边用脚探着地上我的手机。肖然这小子,人不可貌相啊。两年时间了,一点没看出来是这号人。

“你不是有你前夫罩着么?一晚上都在煲电话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位新婚燕尔呢。”他继续冷笑。

我勉强笑道,“我们没离婚啊,是医院的人胡说的。”

“陆医生跟杨院长分居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想掩人耳目啊。”

我怔了一下,“你听谁说的?任护士长?”

前面的人嗤笑一声,“你老公跟院里每个漂亮护士都说了,陆医生不知道么?”

我的心甩了甩,自动地拧了起来。那个白色信封再次闪现在我眼前。一阵沉闷的感觉从我胸口升起,我咬牙忍住。

半晌,我淡然道,“肖然,我之前问过你,你是不是暗恋我,你还笑我真有想象力。不暗恋我,你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干什么?”

前面的人陷入久久的沉默。我的脚终于踩到了手机,我弯腰一把抓住它,握紧在手里。

“是的。我喜欢你。已经很久。”

肖然的声音在前座响起。

“我决定好了,放弃这种无谓的挣扎。我妈妈的事告诉我,时不我待。”

我的耳边嗡地一响。哪里抄的三流电视剧台词?我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片刻,我轻声问,

“从什么时候?”

前面的人深深呼吸,“不知道。不知不觉的,没一个清晰的开头。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妈的,说的老娘好像是不良疾病一样,还一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这帮小年轻,都被谁教唆的呀。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陆陆和章洋。他们也是这个鬼样子,说起酸话来,把自己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怎么没人请你们哥仨去演戏呀?真是浪费了表演天分。

我笑了笑,“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你可以不接受,但请你不要笑话我!”肖然有点儿咬牙切齿。

我继续笑,“哎,我哪敢啊。我一个年近四十的带娃大妈,有这么一年轻英俊的小朋友爱上了我,真是做梦也要笑醒的好事啊。真叫人心花怒发!”

前人举掌,愤怒地猛拍了一下方向盘,砰嗵一声巨响。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情绪,没有发飙。

我不再说话。只有呜呜的风声划过。一切显得不真实,像个梦境。

“肖然,你家里到底什么情况?”我重新开了口。

他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安静地说,

“我家就三个人,我爸、我妈和我。他们俩关系不好。我妈有抑郁症,很多年了。上周末服了药,现在在透析。”

这一次轮到我安静了很久。怪不得他那么努力工作,原来是因为他妈妈的病,他感同身受。

“对不起,肖然,我很抱歉。”

我叹了一声,决定诚恳一点。

“肖然,我感激你这份情意。我们每一个人在生命中,或许都遇到过自己喜欢而没有可能的人。我谢谢你。以往的毕业生大都和我成了哥们,但来自你的这份与众不同的心意,陆老师深深感激。心领了。”

他没有出声。

Puppy's love。会过去的。等到生活终于教会了这些小朋友们油盐酱醋,等到他们也需要面对生活里大大小小的痛与痒,这些所谓的心心念念,就都不是事儿了。

窗外的风很大,夜色沉沉。站在路边肖然的那位朋友,T恤被风鼓成了大包。我将手机收进口袋,对肖然说,“既然您二位不打算劫财劫色,叫你朋友进车来吧,不要冻感冒了。”

肖然猛然回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进我的眼里。

“谁说我不打算劫财劫色了?”

我被他看得心里一跳,往车座角落缩了缩。

他微微一笑,白牙寒光一闪,“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躲不掉的。”

我讶然,想要开口。

他继续叨叨,“我一想到,如果有一天我也和我妈一样,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却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喜欢自己想要喜欢的人,”

我终于忍不住截断他,“肖然,你到底在胡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儿子都快要跟你一样高了!你是不是有恋母癖?!”

肖然狠狠地盯着我,没有反击。惨了,难道不幸被我言中?他的眼眸里,慢慢浮起一层浅浅的霾,让他整个人变得有些脆弱。

他的语调清晰而锐利,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像陆老师,一次跟两个男人到酒吧喝酒,喝醉了挽着两个男人回家。陆老师作风这么豪放,为什么不能算上我一个?我比那两人小很多么。”

我深深呼吸。不行,这人是不太正常,看来必须要好好跟他讲话。

“肖然,很抱歉,我刚才又说错了话。你昨晚看到的那两人,都是我弟弟。一个是我亲弟,一个是我老弟的死党,我也当作是自己的弟弟。你想要加入他们的队伍,我完全没问题。”

他神情淡然,“是吗?”

“当然。肖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事心情不好,我也相信你说的话。我说过了,我谢谢你。先不说我是已婚带娃大妈。我正式地回答你,我只会爱我孩子爸爸一人。此生不渝。你年纪还小,以后会遇到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的。”

他终于转过身去,“十分钟到了,我送陆医生回去。”

车窗徐徐打开,他要喊他的那位朋友进来。

过程中,他冷然说了一句,“让我当你弟弟也行。只不过,陆医生以后说话能不能象今天晚上这样,稍微带点儿人味?别总是冷冰冰一板一眼的,象个上了发条的机器!”

我一呆。

他接着说,“你要是不同意,我以后就还象刚才那样说话。按照张征说的,不给你下点猛药,你还当我是根木头。”

他朝他那个朋友大声喊道,“张征,好回去了。”

那人回过头来,龇牙咧嘴地,一路小跑着冲过来。一进车门,他抖着说,

“我滴个姥姥,两位谈个恋爱,冻死一电灯泡。”

我平静地说,“你叫张征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是已婚大妈。我比你这肖哥大了快二十岁,我孩子都快要上高中了。你这么瞎起哄,觉得好玩是吧?”

张征愣愣地回过头,系上安全带。他回头看看我,又看了看肖然,

“不会吧,肖哥?”他再次打量了我一眼,“您这不是才三十出头么?女大三,抱金砖,大六岁也成啊。你也就比我肖哥大个七八岁吧?般配。现在都流行姐弟恋。”

看来,这人是不害死肖然不罢休了。这种朋友,不知道肖然是怎么交上的。

张征继续得意地说,“哎,你们这帮聪明人啊,脑子还没我好使呢。陆医生,你说你比我肖哥大了快二十岁,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你想做我肖哥老妈啊,还是等下辈子吧。”

“已婚大妈?”他嘲讽地说,“我肖哥什么时候怕过其他男人?”他好像被身旁的人横了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肖然启动车,往山道下疾冲而去,他冷冽的声音在车内回响。

“陆老师,你别听他满嘴胡咧。我对你没企图。今晚的话,说过了就算了。我没打算破坏你的人生,只要你不来继续破坏我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