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凌云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7章 如果鱼儿离开了水

“凌云师兄,谢谢你的来信。

今天晚上,就在刚才,我在电话里告知了章洋所有的事。他很受打击。或许,最后也有一丝安慰?许航是他与秦月爱情的结晶,不是因为什么露水情缘。章洋跟我说了很多他和秦月的往事。我第一次知道,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起起伏伏。只是,章洋告诉我,秦月也从来没有联系过他,这让我气馁。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心中对她时时的呼唤?

我反复叮嘱章洋,不能让许航知道这些,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尤其是他的父母。我真的怕有人会说漏嘴。许航还小,懵懂不知世事。他如果知道了,我无法想象那对年幼的他会是怎样的冲击。章洋答应了我。

今天晚上,陆致成又一次对我说,他祝我幸福。可是他也说过,我会是他一生珍视的朋友。他还说,我没有打扰他,从来都没有。这些话,难道不是对一个人有好感才能说出来的吗?难道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吗?我知道,他大概已经放弃了他与我之间的可能性。可是,这会不会是因为,他以为许航是我的孩子,而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他不能来打扰和破坏这一切?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即使自己痛苦,不是吗?何况,他一定很珍惜他和章洋之间的友谊,不能做那种夺朋友‘妻’的人,对吗?所以,虽然我为陆致成的话感到伤心,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的原因,心里还是略有安慰。

PS:很遗憾,这一次你猜错了。陆致成并没有如我所愿的,来告诉我一切有他。他也没有告诉我,他会来照顾我和许航一生一世。你看,你也不是回回都能猜得对,你毕竟远在温哥华,远在蓝天白云的那一端。

你的朋友,许亦真”

一束晨光,照在我的脸上,将我叫醒。我睁开眼,看着窗外对面玻璃墙上反射的那束朝阳。

我举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新消息。昨晚与章洋挂断电话,到现在也才五六个小时。我提过今天见面聊聊,他最终没有回应。其实,我也不想见他。他说秦月没有联系过他,我也就没有太大的动力与他见面了。我知道,我告诉他的事,对他的冲击很大。自己深爱的女人和自己分了手,却一个人不声不响的生下了孩子,然后再远走他乡,多年来杳无音讯。秦月的行为,对一个爱她的男人来说,应该是很难接受的吧。

可是,我能劝慰章洋什么呢?我能把秦月变出来吗?我不能。谁又来安慰我呢?谁又能帮我给她传个消息,让她肯回来见我们,再答应我,会好好的爱许航?谁也不能。伤心人对伤心人,见面也是徒劳的,不如不见。

不过,如果章洋来找我,我也会与他聊聊的。他毕竟还是要比我更可怜一点。如果是我,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去消解这样的打击。

妈妈你看,你憎恨的人,终于得到了他的伤心。那现在你的伤心,能稍微少一点了吗?

秦月,你又怎能忍心如此?我知道,我每每写下这些话,反反复复的在日记里问你,你也读不到,你也听不见,现时现日,恐怕你也不再关心。但是你的心,真的就这么的狠么?真的就是为了,生来与我们这些人相遇一场,然后再与我们统统分开?一个也不再关心,一个也不再牵挂?

我不愿意恨你,骂你。当年你与许航的外公决裂,妈妈又不停的埋怨你,我又懦弱无用,我们都只会让你悲伤、内疚、难过。你让妈妈把许航送给章家抚养。因此你临行前,心中已是无所挂碍,对吗?现在的你,或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你不愿再去翻动那沉重的过去,打扰你新的人生,所以,你不愿意联系我们,对吗?可是,难道你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来没有思念过许航?从来没有思念过我吗?我真的很想你,秦月,你知道吗?

你是不是想再等等,等再过几年,等你的心伤完全平复了,等大家都事过境迁了,再来联系我们?已经六年了,你是不是想等上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十年应该够了吧?

好,我再等你十年。如果十年之后,你还不回来找我们,我就带着许航到墨尔本去,大街小巷张贴你的照片,报纸电台,到处都贴满找你的消息。到那个时候,许航也已经大了,我也不怕他知道。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为什么要再等上十年呢?如果能瞒着许航的话。以前我完全没有头绪,也没有秦月同学好友的联系方式,无从谈起如何寻找秦月的下落。现在有了章洋,不就可以问他,我姐其他朋友的联系方式了吗?我就不信,姐姐能做一个完全的世外高人,一个从前认识的人也不联系。

我的心中,似乎隐隐有了一些光亮。

我坐到电脑前。163信箱里,过了一夜,凌云已经回了信。

“亦真学妹,你对你自己的魅力,稍微有点自信心好不好?你看我,日夜不眠的等候你的来信,任何时候都给你秒回,这世上还有哪个其他的男人能做到这样?坦白说,对你主演的这部八点档肥皂剧,我看得是津津有味,十分入迷。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的前女友,会不会也在地球的那一端,替我生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可爱孩子?唉,许亦真,你又要让我今夜难眠了。你实在是害人不浅。

不过,虽然我用一整段话不遗余力地赞美了你崇高的魅力,我还是要残忍地指出,你的魅力其实也平平。你并非是水,也不是空气。如果鱼儿离开了水,人到了真空,那就不是担心夺不夺朋友妻的问题了,那是会死人的。那是不管会不会被当成奸险小人,也要拼死来试一试自己有没有机会的。我死之后,哪管他人洪水滔天。啊呀,我的这句话,实在是太暴露了男人的自私自利——或者说,这其实是人类共同的天性与弱点?

PS:亲爱的亦真学妹,我陪着你,一路忍受你如此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已经很多年啦。我发现,有时候我不来毒舌一下,你恐怕真的很难清醒。美人如花隔云端,莫要嗟叹非美人。人生在世不得意,还须一程接一程。MOVE ON PLEASE。

你的朋友,凌云”

我呆坐在屏幕前,很久都没有移动。Move on,我又何尝不知道?

如果鱼儿离开了水,她会张大嘴巴,一张一合,费力的呼吸。她的眼泪,会不停地滴落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是不是,有一天当那个小小的湖泊终于干涸,从此就不会再有人知道,那条鱼曾经那么悲伤的哭过?

那个早晨很安静。我去厨房,煮了一锅麦片粥和一些小菜。吃了早饭,我回到房间,在电脑上做了点工作。许航和我妈妈也起来了,能听见许航在门外叽叽喳喳说话。我推门出去,他们一起回头,看着我笑。

许航高兴地问我,“妈妈,今天章洋爸爸还会来找我玩吗?我还可以再见到章爷爷和奶奶吗?”

我呆了一下。小小的他,应该还不明白这样一个普通的周末,对他的人生意味着什么。爸爸,章叔叔,章洋爸爸,这些称呼的变化,不过是他小嘴一张,大人让喊什么,他便甜甜的笑着喊什么。我注视着他眼里热切的光,我能体会他对我全心全意的依赖。我能感觉,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并不特别在意章洋称呼上的那些变化。当然,我知道他是极为兴奋的。终于有人来做他的爸爸,他也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爸爸”。这种感觉对小人儿来说,不知道是不是就好象,终于拥有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飞行器?

许航催促着我给章洋打电话。我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默默的走开了。

我给章洋发了一条短信,问他白天有什么安排,许航想再见到他和他父母,可不可以?章洋没有回应。过了半小时,我看着许航眼巴巴的样子,给章洋的手机直接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放下了手机。

许航兴奋地问我,“爸爸让我们去,对吧?”我摇摇头,牵着他的小手在沙发上坐下。我想了想,允许他看会儿ipad,告诉他下午我们去公园玩。他答应了。

我妈妈面色沉静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看着她的身影,我心下黯然。我很想告诉她,章洋已经知道了秦月的事,他很受打击,也很难过。但是我没有说。可能对妈妈来说,那些感受都是章洋理所应当要承受的,我不觉得她对章洋的看法会有改观。我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先找到秦月的下落。

叮咚叮咚,手机在桌上响了起来。我快步走过去。会是章洋打回来的吗?

是陆致成。他来找我,想说什么?我拿起电话,心怦怦跳。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上。“喂,陆总你好。找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低醇。

“许亦真,章洋在你那儿吧?章伯伯和阿姨让我问问。”

“没有啊,我刚才也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都没回。他早上出门前,没跟你们说他要去哪儿吗?”我心里有些不安。

“昨晚他后来,不是和你在一起吗?”陆致成的声音有些犹豫。

“没有,吃完晚饭我们就各自回家了。是的,后来我们确实又打电话打到很晚。”话出了口,我忽然很想跟电话那头的这个人解释自己说的这句话,“我跟章洋打电话到很晚,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回忆了很多那个朋友的事。大概是凌晨一点我跟他挂的电话。他当时不是在你家么?他说,他在楼顶天台上。电话挂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陆致成沉默着,没说话。

我有点着急起来,脱口而出,“章洋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呢?他应该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他是不是也开始想,怎么去寻找秦月的下落?

“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陆致成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略微冷然地反问。

“我不知道啊。”我还是觉得忐忑,“我们以前的那个朋友,对章洋来说,还挺重要的。那些往事,其实说起来也不太愉快。我不知道章洋是不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还没听见陆致成的回答,许航推门跑了进来,他一下子抱住我的腰,大声喊道,

“哈哈,妈妈,我抓到你偷偷躲在这里和爸爸打电话,不让我听见。”

他的声音很大,我顿时尴尬起来,安抚了他一下,求他不要说话。小人儿仍然说个不停,跳着去够我手里的电话,说他也要和爸爸讲话。我举高了手机没给他。

陆致成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来,我将它举到耳边。

“许航的爷爷奶奶很想见他。我能开车接你们来我家吗?我再给章洋打电话试试,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陆致成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恼火。

我不敢惹他更不高兴,立即说好。然后,我们约了见面的时间。

我低头告诉许航,今天他可以再见到他的爷爷奶奶和爸爸,但他要听话。年轻人做出了欢呼雀跃状。我向他嘘了一声,他朝门外看了看,噔噔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我听见他甜甜的叫家婆,问我妈妈去不去章洋爸爸家,和他一起玩水枪、打水仗,还有机器人和飞行器,那里的玩具可多啦。我妈妈微笑着说,家婆不去,航航自己去玩,玩得开心点。小人儿极力试图说服他的外婆同行,我妈妈轻声慢语,答着他的话。

我看着落地镜前的自己。

只有在和陆致成通话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我的心,跳得有多激烈。我知道,凌云说的话都是对的。如果鱼儿离开了水,人离开了空气,不能活下去。而我对陆致成来说,既不是水,也不是空气。但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样不甘,我的手,还是要这样不听使唤,伸向那条我最喜欢的绿色长裙?

我给镜中的人,上了淡妆,涂了口红。我将短发用啫喱梳起来,贴在脑后,露出脖颈。我用我所有的瓶瓶罐罐,竭尽全力,试图将自己的脸包装成一个可能悦目的样子。

镜中的女人神情肃穆,象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是的,我承认,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要这样默默无闻的放弃,不竭力挣扎一番,就黯然离场?我的心里,浮起了叶蓉蓉那张如清水出芙蓉般的脸。我知道,镜中的这个女人,无论再如何涂脂抹粉,都难以企及那种天然的美丽。但是,我还是不甘心。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只是这年华匆匆逝如水,让人伤。

我牵着许航,等在我家楼下的街边。和风温暖地吹过,扶起我的裙角。

等了好一会儿,一辆黑车缓缓开过来。我忽然觉得紧张,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涂在脸上的东西,象一个面具般裹紧了我的脸,让我的呼吸很不顺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致成摇下车窗,他的神情有些冷淡,他朝我点点头。我不自然的朝他笑,拉开了车后座的门。许航爬了进去,将安全带系好。他顽皮地睡了下来,说黑叔叔的车子,坐垫比妈妈的车子舒服多了,他要在上面睡一觉。

我一横心,关上车后座的门,将副驾驶的门用力拽开,一步坐了进去。

哎呀糟糕,裙角太长,卡进了车门处。我弯腰拉了拉,门回弹过来,卡紧了。我觉得脸上热起来,匆忙说了一声对不起,试图走出车外去。

陆致成说了一句,别动。他推门走了出去。

我停在那里,听他那边的车门响过,看陆致成在车后转过车身,走到我的身边。他的手搭在车门上,低头看了我一眼。我一阵脸红心跳,又用手去顺耳边的头发。他弯腰将我的裙摆从车门处轻轻扯了出来,放进车里,替我将门关好。

等他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平稳的朝前开去,我还是觉得紧张,心跳剧烈。我深深呼吸了几次。我们很沉默,只有许航在后座开心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

我想打破这片寂静,于是问身边这个一直不说话的人,“你找到章洋了吗?”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女为悦己者容。对吗?”

我一紧张,几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等听懂了,对我的心跳又实在是毫无帮助。

我羞赧地说,“当然。若不为此,谁肯早起?”

陆致成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方向盘,又加了一句,“可惜有点浪费。”

我的心猛然一空,就象踏空了一级台阶。他这是觉得,我打扮得难看?浪费了时间?浪费了那些瓶瓶罐罐?

“我还没联系上章洋。他也没回我的消息或电话。”他继续说道。

我没注意陆致成那时在说什么。我木木的,满脑子都在回旋着他的那句话。

有点浪费。可惜有点浪费。

我恨自己不争气,这样短短的六个字,可以让我觉得这么难过。我真后悔,非要坐到他的身边来。我很想开口让他把车停下,我可以换到车后座去,和许航呆在一起。

我希望我可以在座位上,蜷成小小的一团。

我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