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荒漠里唯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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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后乡间小路,路基两旁种植的水杉枝条伸展,树叶茂密,形成一条浓绿色走廊。秋风渐起,些许叶尖已被冷露浸染成淡淡红色。清晨的阳光穿透厚重云层的缝隙洒下来,透过枝丫与树叶,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形成斑驳光影。

空气中混合着水汽与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小路一侧有一大片顶棚保温板可自动开合的联栋智能温室,冷冷的银色钢骨架结构为乡间渲染上一层后现代主义色彩。

远兮骑着摩托车驶过这样的小路,根据耳机里地图导航中喜剧演员富有个人特色的语音提示,停在一条岔道前。

岔道口竖立一块喷涂着门牌号码的箭头指示牌,并且画有简单的路线图。

认准通往目的地的路线,远兮启动摩托车,引擎低沉的声音惊起几只早起觅食的白鹭,扑棱棱振翅飞远。

摩托车沿着岔路一直向前,道路一侧的智能温室与另一侧绵延望不到尽头的在晨风中微微起伏的稻田相映成趣。

远兮畅通无阻地骑行五分钟后,按指示右转,终于来到她此行的目的地。

两扇黑沉沉,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雕花铸铁大门矗立在两条车道宽的乡间水泥路尽头。铁门上的角门开着,门房里有人在大声讲话。

远兮下车推行,将摩托车推进门内。前后轮胎轧过角门下的铸铁门框,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惊动门卫。

门卫从门房窗口探出头来,大声嚷嚷:“谁?!”

远兮一眼看见门卫半边脸上凹凸不平纠结的皮肉一直从头顶延伸到颈部,直至被衣领遮挡,上头没有一点毛发,一只眼睛深陷在凸起的疤痕间,对视觉造成不小冲击。

“郁远兮,今天来摄制组报到。”远兮掀起头盔上的护目镜,自报山门,将那一眼的错愕迅速压下。

“你说什么?!”门卫一手拢在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耳朵旁,高声问。

“是客人,我带她过去!”另一道略显低沉的男中音提高音量。

“哦,好!”门卫缩回头去。

自门房里走出个年轻农夫来,他身材高大健硕,戴一顶旧竹斗笠,穿洗得布料透光的棉T恤,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套一条裤脚挽到膝盖上的卡其裤,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小腿上沾着不少泥浆草叶,赤脚趿拉一双在农贸市场杂货摊上随处可见的便宜拖鞋,一手扛一把锄头,整个人透出一种与田园和谐融洽的朴实健美。

“谢谢。”远兮向他点头致谢。

“许凌昀。”年轻农夫一手在垂在胸口的毛巾上抹了两把,随后朝远兮伸出手。

“郁远兮。”

许凌昀与远兮握手,斗笠下一双眼带着赞叹地打量她的摩托车:“水平对置双缸发动机,一百二十五马力输出,电子启动,单键切换骑乘模式,自动巡航?”

听出他语气中的热切,远兮让出一侧车把,摘下头盔,一手递给他:“要不要试试?”

许凌昀垂眼看看自己腿上沾着的泥浆,微笑摇头:“谢谢,以后有机会吧。”

远兮也不强求,只推着摩托车,跟在他身边。

“拍摄场地还在搭建当中,场地比较杂乱。”许凌昀一伸手,在前引路,“我们农庄的员工活动中心目前暂时充当节目组的办公室,位置离正门有点远。”

“节目组来拍摄,是否会影响农庄的正常运营?”远兮出于职业本能,问。

许凌昀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牙齿:“不会,不会。节目的拍摄场地主要集中在由旧谷仓改建的室内录影棚和一部分共享田园,不会对农庄的日常耕作造成什么太大影响。”

共享田园?远兮扬睫望向许凌昀。

“农庄里留了几亩地出租给客人,供他们自行耕种作物和养殖家畜家禽,如果客人平时比较忙无暇照顾,也可以由我们代为打理。”他向远兮做出解释,“有些客人颇有恒心。”

在繁忙都市的水泥森林中努力工作拼搏,却又万分向往悠闲惬意的田园生活,人真是充满矛盾的生物,远兮想。

步行大约二十分钟,绕过碧浪绵迭的稻田,穿过一片果实累累的树林,途经两座晨烟袅袅的农舍,许凌昀终于将远兮领到员工活动中心前。

“前面就是,祝你在农庄工作生活愉快!”许凌昀朝远兮挥挥手,扛着锄头转身往来时的路大步行去。

远兮放下摩托车脚撑,回眸注视他宽肩劲腰窄臀的背影。

是个表面看起来粗犷,不修边幅,但其实心细如发的人,远兮有种直觉,他特意放慢脚步,以配合她推摩托车前行的速度。

是时,手腕上智能手表发出铃音,提示她时间已至八点二十五分,而她约好八点半见工。远兮收拾起一切与工作无关的心绪,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向隐隐传来人声的员工活动中心。

推开活动中心的门,底层大厅里摆着几张桌子,上头摆满电脑、摄影器材和图纸之类的物品,几个人凑在一张长桌前,不知在讨论什么,大约意见相左,正面红耳赤地争执。

“保持谷仓原有面貌,才更能体现出我们节目都市田园真人选秀的特色!”大胡子男拍桌,嗓门洪亮得在室内荡起回声。

“你自己都强调是都市田园,当然要与真正郊野乡村有所不同,”扎辫子男坚持己见,“要让观众一眼就分辨得出!”

“那我不会租市中心五星级酒店?!”大胡子吹胡子瞪眼。

“五星级酒店租金太贵,你租不起。”小辫子抬手吹了吹自己的指甲。

站在两人身旁的光头男聪明地保持沉默。

大胡子一噎,恰巧抬眼看见刚进门的远兮,一招手:“你!你来评评理!”

远兮哑然失笑,制作人如此任性,真的不要紧吗?

是,远兮进门第一眼就已认出大胡子是业界知名综艺节目制作人李厚时。

李先生原本在著名卫星电视频道担任综艺节目制作人,曾制作多档红极一时的歌唱选秀节目。后来各方面原因,几档节目相继停播,他与电视台合约到期,索性自立山门,成立制作公司,独立运作节目制作拍摄,成功策划推出几档至今收视居高不下的真人秀,分了综艺节目制播分离的第一杯羹,自此一发而不可收。

远兮走向长桌,绕过长桌一端,走到争执不下的两个大男人身后,两人一左一右让出些空间来,将面前电脑显示器展示出来。

屏幕上是建筑室内效果图,高挑坡顶下是巨大如同篮球场馆的空间,一侧有木质楼梯向上至二楼,楼上尚有几个存放粮食谷物的老式木桶,非常老旧朴实,而对面一侧则是完全现代化的设计,房顶下方数个大型旋转通风扇,墙边一溜不锈钢储物柜、电器陈列柜……如同一间大型超市。在中间空地上,布置有一排排石板桌,足有十几排之多,场面非常宏大。

“再看看这张效果图!”小辫子将笔记本电脑拖至电脑显示器前,遮住大胡子李先生属意的那张效果图。

小辫子极力主张的精致极简主义设计透出一种冷淡,嵌合在墙面内的储物格形成一种蜂巢视觉效果,成排磨砂面金属长桌夹带着浓重后现代主义风格,教人仿佛置身科幻电影场景。

“所以,这是一档美食节目?”远兮问。

“老吕那厮,竟然没有告诉你这是一档什么性质的节目,就把你推荐来?”大胡子夸张地指一指远兮,“你也不问一问,就这么来了?!”

他自然是认得郁远兮的。

远兮并不讳言:“下岗待业人员,吕老师肯给我机会,我哪里会挑三拣四?”

李厚时摸着浓密张扬的胡髭笑起来:“老吕只说给我找了一名能干的助理,今天来报到,没想到是你。来也来了,先替我和文森特做个裁判。”

“论视觉冲击效果,李老师更胜一筹。”远兮言简意赅。

“哈!”大胡子一拍手掌,朝小辫子得意地一笑,“我说什么来着?”又转身拍拍始终保持沉默的光头:“就按我说的,抓紧改造。”

光头颔首,丢给远兮一个“辛苦你”的眼神,大步流星离开员工活动中心。

“那是置景导演宋岭辉。”李厚时向远兮做简单介绍,“这是美术指导、造型总监文森特·马。”

“马老师,您好!久仰大名。”远兮与文森特握手。

文森特·马是大胡子的综艺节目御用美术指导和造型总监,传说般的存在,两人是业界黄金搭档。

“刚才没吓到你吧?”文森特说话慢条斯理,全无先前与大胡子针锋相对时的尖锐,“以后你会经常看到我们吵架,下一次记得要支持我哦!”

“她是我的助理,自然要站在我这一边!”大胡子得意。

远兮啼笑皆非,你们是小孩子吗?

“走,我们先去找后勤,把你的员工证办妥,方便出入。”大胡子李先生挥手在前头带路。他有种天然的雷厉风行气势,“文森特,你看看小郁的造型,是否需要改进?”

一身亮紫色窄身西服套装配粉色衬衫、袜子的文森特边走边围着远兮转了一圈,伸出双手拇指食指比画成相框模样,透过手指框架从头到脚细细看了远兮一遍:“作为助理,不上镜的话,她这身造型再利落不过!即便上镜,也远超平均线。”

远兮朝他点头微笑。能得到著名美术指导和造型总监的认可,是她的荣幸。

“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按地址上门递送参赛入围通知书。”办理完员工证,李厚时摸摸胡子,关照远兮,“摄制组与你同行,记录选手在接到入围通知时的表现。”

对于自己如此快便要进入工作状态,远兮没有任何疑问,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远兮此来早有心理准备,不管这份工作多苦多累、多无足轻重,她都憋着一口气要把它做好,做到无可取代。

远兮走出员工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半隐半露在一片浓密的竹林中,门前空地上立着两个篮球架,靠近竹林那头,篮架的有机玻璃篮板上沾着细细密密的雨珠,晨光越过树林树梢,点点金光将透明篮板后的竹叶倒映其中,每一滴水珠都自成一个世界。

远兮看着此景,内心坚定: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努力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新世界。

在她身后,李厚时半眯着眼,注视年轻女郎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说,以你这暴脾气,她能在助理岗位上撑多久?”文森特拿肩膀撞撞他。

“应该能撑过半年……吧?”李厚时不太确定。

毕竟从原本受人追捧、收入颇丰的电视台当家女主持,到给网络综艺节目当谁都能吆喝一句的助理,落差不小。

“就你这急起来喉咙山响,平时说话都像吵架的样子,我怀疑她撑不过三个月。”文森特挑眉睨了大胡子一眼。

大胡子浓眉一竖:“我是那么凶的人吗?”

“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我那件松竹玉山子!”

“赌了!”大胡子气势如虹,“我赌我那尊铜鎏金老子坐像!”

“一言为定,不得反悔!”文森特与他击掌。

李厚时将一缕胡子卷在手指上扯了扯:“忽然很期待她未来的表现,怎么办?”

许凌昀将锄头放回工具棚,返身走到工棚外头,拉过挂在墙上的橡皮管,拧开水龙头,用水柱冲洗沾满泥浆草叶的小腿,一歇歇工夫就将小腿冲洗得干干净净。

关上龙头,他抽下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干小腿上的水,放下裤脚,又将毛巾挂回脖子上,这才慢悠悠往农庄去。

一进农舍底楼大堂,有年轻女孩从前台探出身来:“许大哥这么早从哪里回来?”

许凌昀摘下头上斗笠,顺手挂在门旁挂钩上:“我去看看新移栽的柿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