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儿是个女孩儿

马修· 卡思伯特驾着马车一路慢悠悠地跑了八英里来到布赖特河。空气里弥漫着苹果园的芳香。马修一路上自得其乐，除了偶尔碰到女士时不得不向她们点头致意。在爱德华王子岛，人们在路上遇到谁都会点头致意，无论认识与否。

除了马瑞拉和雷切尔太太，马修惧怕所有的女人。他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她们都在背地里取笑他。他这样想也许是对的，因为他是一个模样古怪的男人。他留着一头花白的长发，披落在驼着的双肩上，下巴和脸颊蓄满了柔软的棕色胡须。

马修抵达布赖特河车站时，并没有看到火车的踪影。他以为自己到太早了，所以就把马拴在了布赖特河旅馆的院子里。他走向车站休息室。长长的站台上空荡荡的，唯一能够看得见的人是一个女孩，她正坐在一堆木板上。

马修几乎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女孩，匆忙地从她旁边走过。他看到火车站站长正在锁售票室的门，便走上前问他五点半的火车是不是快到了。

“那趟火车已经到了，而且半个小时以前就开走了，”站长回答道，“但是有人留了个乘客给你。一个小女孩。她就坐在外面的一堆木板上。”

“我要来接的不是一个女孩，”马修迅速说，“我是来接一个男孩的。亚历山大· 斯潘塞太太要把他从新斯科舍省带过来。”

站长吹了声口哨。“我猜一定是搞错了。斯潘塞太太和这个女孩一起下车。她告诉我说，她是你们兄妹从一家孤儿院里领养的孩子。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接着他咯咯笑着说：“我也没有更多的孤儿可以藏起来。”

“我搞不懂这事了。”马修说。他真希望马瑞拉可以在场来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你最好去问问那个女孩，”站长说，“她肯定能解释清楚。她真的相当健谈。”

马修转过身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地从站台朝着这个女孩走过去。女孩自从马修从她身边经过，就一直在注视着他。

她穿着一件又短又紧且很难看的黄灰色裙子，头上戴着一顶褪了色的棕色水手帽。一头浓密的红色头发，编成两根辫子，垂在她的后背上。她的脸小小的，布满了雀斑。她嘴巴很大，和那双略带灰色的大眼睛很相称。

不管怎样，马修幸免于先开口说话的折磨。因为当女孩知道马修是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她立刻站了起来。

“我想您一定是绿山墙农庄的马修· 卡思伯特先生吧？”她用甜美的声音说，“很高兴见到您。我刚才一直在担心您不来接我了。我想象着所有可能会阻止您来接我的事情。我本来已经决定，如果您没来接我，我就沿着铁轨一直走，去转弯处的那棵高大的野樱桃树那儿。我打算爬到树上过夜。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害怕。能够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在一棵开满白花的野樱桃树上睡觉，一定非常美妙。您不这样认为吗？”

马修笨拙地握着女孩儿骨瘦如柴的小手。他立即决定了要做什么。他不能告诉这个有双明亮大眼睛的孩子，这一切原本是个错误。他要把她带回家，让马瑞拉来和她解释。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布赖特河。所有的问题和解释都要在回到绿山墙之后再说。

“很抱歉我来晚了，”他有些害羞地说，“跟我来吧，马车在那边的院子里。把你的提包给我。”

“啊，我拎得动，”这个孩子欣喜地回答，“尽管我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但提包并不重。我们要走很远的路，对吗？斯潘塞太太说有八英里。我真的太高兴了，因为我喜欢坐马车。”

“哎呀，我将要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并属于你们，这真的太美好了。我从没有属于过任何一个人。也不完全如此。但孤儿院是最糟糕的。虽然我只在那里待了四个月，但这已足够。那儿的糟糕程度，是您无法想象的。斯潘塞太太认为我这样说有点不厚道，但我不是故意的。人们很容易不知不觉地讲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不是吗？”

说到这儿，她不再说话了。一部分原因是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已经来到马车旁。从他们坐上马车离开村子，一直到走完一段陡峭的下坡路，这个女孩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拥有一条白裙子。我很喜欢漂亮的衣服，可从我记事儿起到现在，从没有过一件漂亮裙子。当然，这也就更加值得期待了，对吗？今天早上离开孤儿院时，我感觉无地自容，因为我得穿着这条旧裙子。”

“当我们上火车时，我感觉似乎所有人都在可怜我。但我想象着自己穿着最漂亮的淡蓝色丝绸裙子。因为既然是在想象，就不妨去想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想象自己戴着一顶插满了鲜花的大帽子、一块金表，还戴着手套、穿着靴子。我立刻感觉高兴起来，并且非常享受到岛上的这段旅途。”

她看到一片高大的树林。“啊，那里还有更多开满了鲜花的樱桃树！这座岛真是一个开满花的地方。我已经爱上这里了。我真的很高兴我以后会住在这里。我一直听说爱德华王子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但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生活。当自己的想象成真时，真令人高兴，不是吗？”

让马修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感到非常愉快。他从未料到自己会这样享受一个小女孩的陪伴。这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的确与众不同。

他们驾着马车爬上山坡，然后拐了一个弯，马修说：“我们很快就到家了。那边就是绿山墙——”

“噢，不要告诉我，”她打断马修的话，闭上眼睛，“让我猜一下。肯定能够猜对。”然后她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在西南方的天空中，有一颗巨大的水晶般的白色星星在闪烁着，像引路的明灯，给人带来希望。

“就在那儿，对吗？”她用手指着说。

马修用力地在马背上甩了一下缰绳。“你猜对了！但我猜肯定是斯潘塞太太向你描述过它，所以你猜得这么准。”

“不，她没说过！我真的不知道它的样子。但当我一看到它，我就直觉地感到这就是家。噢，我不是在做梦吧。您知道吗，从我的胳膊肘往上的手臂一定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了。因为我想确定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今天掐了自己很多次。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且我们就快到家了，对吗？”

马修感到一阵不安。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是马瑞拉而不是他，不得不告诉这个孩子，她所渴望的家终究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