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见,亲人
台下的观众已经入场,上午的成绩不算很好,一个月来的努力还是抵不过答题时的紧张和意外,但我不会放弃,我必须要赢。为了赢得比赛,我必须要在口语部分赢过其他人,我会做到的。李毅文自从请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周周在上课。但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饭团”就在观众里,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有他们的加油我一定能赢。李毅文,等着,我会在你下次出现时,给你个惊喜。
“各位选手,口语部分的比赛正式开始。”
……
学习,学习,还是学习。在爸妈眼里只有学习,我像傀儡一样继续上学,放学,爷爷没在,家里好冷清,晚上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即使是她,手机被锁在柜子里,世界一片安静,我只想等爷爷回来。
夜空又流星划过,看上去却显得很孤苦。漆黑一片,一点光是无法照亮整片天空的。
已经过去一天了,爸妈没有回来,镇上的人倒是基本回来了,除了李老伯,我曾向他们打听爷爷的事,他们都是敷衍了事,要么摇头,要么直接不说话,或是故意转移话题。阿睿和优彤没有再向我提起爷爷的事,可能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总感觉不对劲。
下午,我回到了家,看见门外挤满了人,大门是被打开了的。一股寒意迎面而来,包围了我的天空。
“会不会是爷爷回来了。”
优彤在我身边小声的说着。我快步走上前去,人们表情凝重,没人说话,我们挤了进去。一楼大厅里,一男一女正在安放灵位,上面赫然写着“白原平”三个字。我跪下了,双膝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整个一楼都能听见。
“小砝,小砝……”
我听见了,所有人都在呼喊,就是没有听见您的声音。
“爷爷”
巨大的声浪连我自己也被吞噬了,眼泪已经慢慢流尽,再也不能悲伤。
爷爷是在被送到医院那天晚上就已经过世的,爸妈骗了我,所有人都早就知道了,包括我的两个朋友,只有我成了傻子。爷爷的尸体是在昨天火化的,连同一起被火化的,是我那颗肮脏的心。
爷爷的丧事在8号和9号办的,丧事很简单,爸妈只通知了镇上的人和重要的亲戚。下葬的时间是9号的下午。对的,就是他们回来后的第二天下午,不到24个小时,他就没来过这世上一样,很快,他也会和其他逝去的人一样,被生人遗忘,连我也不能保证几十年后还记得他的模样。这办丧的过程中,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它不值钱,更毫无作用。
这时,遥远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那是我的夜空里唯一的星。
星期三的上午,我没有去上课,那是我第一次逃课。医院的重症病房里,我呆呆的看着那个高大威猛的男孩,他一动不动,没有呼吸。他的父母在我旁边哭得稀里哗啦,我听得心都碎掉了。
“病人李毅文,经抢救无效,于2018年5月9日早晨10点24分病逝。”
主治医生对着旁边的护士说着话。我果然不能进医院,又哭了,哭的很小声,哭的很细腻,眼泪在慢慢的流淌,干涸的地板变得很湿润。我感觉不到一丝痛苦,没有在意这一切。他留下了最后的遗言是:“我没有遗言”。不想留下任何话,想说得永远说不完,不想说的只有浪费时间,把一切的一切放在心底带走吧。我为你送别,我无能为力,我们会再次相见的。
我赢了比赛,坐在2号地铁上,手里拿着刚买的数码相机,它是我用比赛的奖金买的,我要把它送给那个业余摄影师,他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心情激动不已。我在古洞堡站下的,那里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每天我都会从这里经过,高一时和那两个来逛过好多次。
“听说没?25班的李毅文今早死了。”
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从我身边走过。我被吓住了,下意识的拉住了说话的那个女生。
“你说什么?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似乎认出了我,瞪了我一眼。
“是真的,我是她隔壁班的,今天25班的班主任亲口说的,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可能是你出去比赛了,所以不知道。”
我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我的手松开了袋子,相机被摔碎了。我坐在了地上,四周的人围了过来。我被两个路人扶了起来,依然不肯相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捡起摔碎的相机,怒吼,拼命奔跑。
“真是可惜,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唉,真可惜。”
“其他女生喜欢他也没用呀,他只喜欢2班的那个班长,好像是叫钟双灵。”
“对,就是刚才那个……”
我的身后传来了那两个女生的声音。
我沿着街道跑向家里,像一只野兽,失去了理性,等待着彻底的毁灭。就在要到家的那根电杆前,周周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我停了下来,她看着我,眼睛已经红仲。头发也散了。
“周周,告诉我,她们说的不是真的,快告诉我。”
“她们?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那是真的。”她慢慢吞吞的说出了这些话。
我们在夕阳下面面相觑,风吹起她的头发,小区外的双车道上没有一辆车。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我们彼此注视了很久,我愣住了,在她眼里,我看见了他。
“他一直喜欢你。”
“不”
我又跪在了地上,双手捂脸,失声痛苦。那是内心悲痛的释放,如火山爆发,注定要带来破坏。她发愣似的看着我,直到最后的最后。老天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原来,我输了,或者说从来没赢过。
晚上,我坐在房间里,“饭团”回到了我身边。我什么都不知道。小灵参加比赛是为了给大文买相机,原因仅仅是他那句无意的话——“以后我要成为摄影大师。”她们彼此喜欢着对方,可……这算是命运吗?挺羡慕的。我哭了好几天,总是梦见她们手拉手对我微笑。
家里,妈妈没有出现,老爸也没有。我关着灯,坐在床上,流着无用的泪,这时,手机响了。
“那个,我……”
原来是那个“笨蛋”,他的声音很低沉,我已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听得出,他心情很不好。我改变说话的语调,尽力微笑,笑出声来,就像以前一样。
“那个,上次你发的消息我没看见,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几天才没有理我吧?你的声音听上去好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抱歉,这几天心情都不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了他的故事,我的手不自觉的动了一下,碰倒了桌上的水杯,夜,美得让人窒息,可也不是每天都这样。感叹生命的脆弱,命运的相似。死亡,不可能逃避的问题。我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无法改变的结果,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了。世事难料,至少这一刻,我们还有彼此。
我们聊了一个小时,当我挂断电话后,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我走出去,看见一个人影躲在黑暗里,我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借着点点星光,我看清了,他在换鞋,随后打开了灯。
“老爸,你怎么回来了?”
我擦了一下眼泪,突然跳了出去,他被吓了一跳,脸上的汗都被吓出来了。
“周……周周,你还没睡吗?”
“嗯,老爸今天回来的真早,平时不都要2、3点吗?。”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1点12分”。
“今天任务完成的早,所以收工得早。”
尽管他穿的是西装,上面还是沾了很多泥渍,这使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管理者,倒像个虚伪的民工,为了面子刻意隐藏身份。
“老爸,你身上怎么那么脏呀?你干什么了?”
“没事,刚……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觉。”
“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妈妈都睡了。”
我像被电了一下,一道白光从我脑中闪过。
“老爸,妈妈不是早就出差了吗?你不知道吗?她没和你说吗?”
他很慌张,不停的转动手臂,又开始流汗。因为那是两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他总说自己很忙,每天都回来特别晚,早上出去的很早,他也不会叫醒我。以至于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过。
“哦……,当然说过了,我……忘记了。”
“老爸连谎都不会说。”
“周周,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呀?”
我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对了,老爸,我想请假两天,我闺蜜……”
“行。”
没等我说完,他已回答了。从小到大,老爸对我是百依百顺,我的大部分决定,他都会同意,选科的时候,也是他竭力支持我,不然又要听妈妈的安排了,因此,相对于妈妈,我更喜欢他。
那晚,她和我说了很多,她告诉我要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不要藏在心底。她依旧那样,无忧无虑。我常常幻想她那完美的生活,真想变成她生活里的一部分,永远不受外界的打扰。
爷爷丧事后的第二天,爸妈就急着要回去,他们收拾好了行李。
“你们,这就回去了吗?”
“对呀,小砝,丧事办完了,我们就回去了,还得去挣钱。你这么大了,一个人在家上学肯定没有问题,学校和邻居那里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好好读书,明年考大学考到我们打工那个城市去,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爸爸的回答让我的心变凉了,可很快就被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怒火点燃了。
“为什么?为什么生了我又不管我?你知道我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吗?读书?爷爷都没了,我读这破书有什么用?你们两个混蛋,是你们害死了爷爷。你们整天就想着挣钱,读书,你们什么都不明白,我不知道做这些无聊的事有什么用,你们还想让我做什么?要让我在这世上受什么罪?为什么?为什么我唯一的一生要被你们就这样毁掉?为什么?”
我一边哭,一边冲着他们怒吼,爷爷的遗像被震倒了,落在地上,廉价的相框被摔得粉碎,他们死死盯着我,爸爸的眼睛红了,黝黑的皮肤在太阳下发光,脸上有不同的伤疤。妈妈哭了起来,用那不属于自己年纪和女性特有的手捂着脸。一个易拉罐在不平的地板上滚动,从我这里到他们那里。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男人跪在了我面前,不停的说着“对不起”,我发抖的站着,妈妈的哭声成了这个情景最好的配乐。深深的负罪感包围了我,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刀子刺进了心脏,血流不止。
“对不起,小砝,我们太自私了,从没想过你的感受……”
我伤心的跪在地上,哭得更大声。
原来爸妈没想告诉我爷爷的死讯,他们还想偷偷安葬后编一个谎言,然后骗我一辈子,最后放弃了这个想法,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的。
当天晚上,爸妈商量了很久,最后,他们决定要留下一个来照顾我。他们并不是出于认为我不能够照顾自己,而是这是向他们诉说自己的感受之后,才明白了多年来都忽视了我的感受。于是妈妈辞了职,她留了下来。妈妈在阿睿妈妈的介绍下,去了镇茶叶加工厂上班,尽管工资很低,工作却不算繁忙,可以照顾到家里,更多应该是陪伴吧。
晚上的时候,我和萱悦依然会分享自己的故事,当我把家里的故事告诉她后,她很替我高兴。不过,最近她的话变少了,总是说错话,或者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和我说话,可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没和我说,可能也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可她就是不愿向我诉说,那一刻,顿时感觉自己很没用,我竟然只能远远的看着。心里能明显感觉到:我无法靠近她,准确说她在刻意疏远我。不过,一直都是我在自以为是的认为我们是朋友,然而她可能从没在意过,毕竟她不可能缺少朋友,我又不是她什么重要的人,她不说也没有办法。
第三天早上,天刚亮,公鸡打着鸣,露水滴在水坑里。爸爸坐车离开了,我们之间没有说话,仅仅是彼此相视,再一笑。早晨的阳光不强,天很暗,很暗,但可以确定的是,它足以让我们看清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