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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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

我发现苍头燕雀在大飞迁,就回想起杂树围绕的波波伏田野,便走去看看,飞来的鸟儿是否在那里休憩。我没有错——整个林边布满了小鸟,有时非常多,仿佛撒满了罂粟花一般。从田野上飞起了许多林鸽,有一只已经被鹞折腾得遍体鳞伤。飞起一只鸷鸟。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只乌鸦并开始骚扰它。两对鹤相遇了并一起飞翔。后来出现了鱼贯飞行的鹤,排成三角形飞行而去。有时候出现形状非同寻常的鸟,你用望远镜仔细观看,原来是寒鸦或是乌鸦拖着筑巢的材料。但是有一只鸟我长时间未能确定,这只白鸟非常大。所幸的是,令人难猜的鸟飞近了,终于我弄清楚了,这是寒鸦拖着一张报纸,因为这张报纸挡住了它的视线,它看不到周围的事物,就撞上了我。我大喊一声,报纸脱落了,掉到山脚下。

报纸掉下去,头版面朝上。我从望远镜里看清楚三个字:贫农报。

日出后不久就积聚起乌云并洒了一阵雨,后来太阳开始蒸烤,水气增多了。田野上已经五彩缤纷。道路有的地方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原来是两阿尔申  俄尺,旧俄长度单位,一俄尺=0.71米。——译注厚的高高的冰层。我在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从佳季科夫来的老人——就是那个战争中所有的儿子都被打死了的老人,现在与他的媳妇们住在农舍里——坐着装有干草的大车去城里。他正好把这一车干草保存到最高价格。我满心希望他能顺利,激动地等着他赶近并看到雨水冲出的一条沟:好像高处的水比较少,水从那里淌到路上,下面这一边是泥泞,水流成河。但是不知为什么老人淌着水赶车,当然,就卡住了,折腾了一会儿,恢复了,继续向前。他走了不久,一个年轻小伙子也赶着一车干草,毫不思量就把大车赶往水从那里压出来的路的另一边。但他刚刚赶到那里,马就陷进去了,在雪地上只露出它的头……小伙子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卸着马,一边狠狠地骂着。路人集拢来,甚至还有女人们,帮助拖大车。好像他们用辕做成杠杆似的东西,女人们抓住一端,男人们在后面压着,就这样渐渐地把大车弄到路上。于是小伙子套上马,赶回去。有人朝他喊着告别:“谢谢上帝!去年在这个地方就有一个农民淹死了。”

到了中午,我发现了飞到越橘谷的母黑琴鸡。我开始诱捕它们,它们回应我,完全像母鸡那样穿过波波伏田野向我跑来。田野上空飞过一只鹫。在云杉树上栖息着。一大群林鸽吃着食。大概老鹰把它们吓坏了。当我转过身目送它们时,我看到,差点淹死的那个小伙子又驾着干草车回来了。我想,一早起他兴致勃勃地去卖干草并打算在城里痛快地喝一顿,现在忍不住,重又回来想试试运气。也许,有谁对他说,老人赶车驶过去了。他知道了路况:不走上面而应走下面。现在他不假思索就放马跟着老人,一刻不停地越过了水沟并小跑起来。

水流喧闹着流向湖泊,注入尚未结冰的湖水。飞过一只鱼鹰,许多乌鸦则追赶着它。出现几只啼鸣的鸫。它们中有一只离群独飞,是乌鸫,体态秀美,嘴喙金黄,非常漂亮。

沟底水流汹涌。我坐在沟边上,吹着口哨引诱花尾榛鸡。在一棵纤细的白桦树上,一只孤独的黑琴鸡发情啼鸣。什么地方林鸽也在使劲啼叫。我从来没有听到和看到这么多的小鸟——突然,像蚊子一般密集的一群鸟腾空而起,就像掠过一阵旋风,或在绿草地上奔跑,在空中扎猛子,成双成对求偶飞行,成群地飞到林中空地,全都啼鸣着。这鸣声与水声,黑琴鸡的咕咕声,林鸽的喧噪声,仙鹤的唳声融合在一起,能把久埋在心底的最深沉的思想呼唤出来。

我找到一条向下走的小径,找到了原木搭的桥,用斧子给自己砍了一根长长的木杆,撑着它,走到沟的另一边,把木杆留在看得见的地方。我沾沾自喜,因为它将帮助人越过激流。

现在我在林中凭感觉走着。我得猜测,丘鹬会在什么地方求偶飞行。有一块林地我觉得比另一块美,但是还有时间,我要寻找一块最好的林地。终于有一块地把我锁定在那里了。这里,在我的右边,小溪旁,在沼泽地水中长着一条白桦林带,它后面隐现着黑幽幽的松林;左边一条干谷向高处延伸,这里长满了小草丛。我等着丘鹬从干谷最狹窄的地方和沼泽树林中出来。

在我的林地上布满桧木丛。它们中耸起一棵参天云杉,而在树梢上,在这立锥之地,停着一只善啼的鸫鸟。它不时奏起它的笛声,仿佛统领着即将来临的晚霞时林中的许多声音。

我不大相信晚霞会持续很久,所以立即就到灌木丛下等待晚霞的降临。天色还没有变黑,我在林中辨认出一条熟悉的小径,这条小径通向曾经酿过酒的一座土窑。在这里我忙乎了很久,给自己铺上云杉枝条,点起篝火。我睡在篝火边,但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鼾声,也确切地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打鼾、该给篝火添柴……

我醒来时,朝寒袭人。露水遍地,在阳光下滴滴珠玑。许多鸟儿虽然只是飞迁时在我们树林里待上几天,现在却在我周围歌颂太阳,歌颂已经披上新草的绿色的大地。我谛听良久,想起时,就用我那绝妙的棱镜双目望远镜把歌手移到我的眼前,以致我能清楚地看到它的每一根羽毛。我的望远镜把歌手的形象从一个棱镜投射到另一个棱镜,从一片玻璃投射到另一片玻璃,从混乱中分离出形状来。这望远镜本身就是出色的艺术家,还有我也添上了自己的一份力呢!

后来我走到林边,从望远镜里看见,一个穿橘黄色裙子的姑娘把裙子撩到肩头,正穿过田间的路,越来越走近我留下过溪用的赤杨杆子的小溪。她手中提着一双仅在上教堂时穿的闪亮的新套鞋,还带着一把除了在众人面前或是阳光明媚的日子才难得打开的伞。

我的杆子帮助姑娘走到溪流的彼岸。我很高兴,但是看到她把杆子藏到灌木丛中并盖上树叶,我又感到难过。

但是在彼岸有人注视着姑娘。她一离去,他就搜寻到了杆子,拿出来藏到另一个地方,自己则躲在灌木丛中等待。我明白,姑娘不久就会回来,于是就坐到树墩上,等着我的杆子再回到这里来。

苍头燕雀像一阵阵旋风从林边飞到嫩绿的田野上,在求偶飞行中彼此追逐,落到地上,一对对交配,又回到林边放声歌唱。

现在我看到,穿橘黄色裙子的姑娘正往回走。她走近小溪,寻找杆子,在那里走过来走过去,东找西找……

我放下了望远镜,凭肉眼就能看到,那好色之徒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拿出杆子并帮助姑娘过了溪流。

[1]  俄尺,旧俄长度单位,一俄尺=0.71米。——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