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树花开
树林里白的,黑的,色彩斑斓,峡谷里水声潺潺。水流的上方一棵榛树沐浴着阳光,挂着金色的柔荑花序。亚里克做了第一个踞地作势状来听,它认为那是发情的黑琴鸡的声音。原来,几乎就在它脚下,是水像黑琴鸡那样发出汩汩声。黑琴鸡继续发情,我们抱起发情的公黑琴鸡,与它在一起的有四只母黑琴鸡。我们的树发出很大的喧哗声,白天甚至夜间关着窗也能听得见。我喜欢这棵树,它对我来说是宝贵的。我只是不爱说这一点。春天我心里也有什么在呼号……
“小艇宫”对面湖边冰的边缘下面结着一层冰。狗鱼还是能从冰下沿着水沟游到岸边。我们的守夜人杜姆诺夫拿着鱼叉站着,就像海神波塞冬。稍远处是有名的捕狗鱼的勇士科米萨罗夫兄弟,在他们后面是助祭——这样沿着整个未冻结的水边,从我们韦斯卡亚到纳德戈罗德,沿着奥涅亚到扎泽列耶——四周全站着海神波塞冬。
他们对我说,通常是从天亮到日出,上午九点,中午,下午五点和日落之前狗鱼游出来。我对他们说,在清治察里岑池塘时,捉到过一条狗鱼,肚子里有鲍里斯·戈杜诺夫的金戒指,它有三普特重。我问他们,在普列谢耶沃湖会不会有这样的狗鱼。
“有,”他们说,“只是湖很深,狗鱼从深处不大出来。湖里有吞了金戒指的圆腹绦,那是彼得一世放生的。”
“这些日子里有人打死过狗鱼吗?”我问。
“狗鱼还没有出来,”他们回答我,“打的是奶鱼。”
他们把雄狗鱼叫做奶鱼,跟雌狗鱼相比,它们不大。
磨坊主带着一只圆滚滚的鸭子常来叫去打猎。似乎难以相信,他的鸭子会叫,因此我拒绝了。他浑身泥巴。我对他说,过去的贵族弄得这么脏不好。
“干的就是这种活嘛,”他回答。
“为什么那个师傅是干干净净的呢?”我指着给他看干活的师傅说。
年轻人发窘了,没办法,只得承认,今天他去了执委会,每当他去那里时,从来也不洗漱,甚至故意弄得躐蹋:需要搏个干活的美名。
晚上下足了雨。
由于窗户是单扇的,屋子旁边就是树林,像是在林中窝棚里,很容易做梦,它如镜子一般反映着外部世界。呼啸的树木控制着我的梦,结果是,像这棵树一样,仿佛是我自己来到峡谷。突然响起鸭子的尖利叫声,于是,没有经过从梦境到现实的转换,我猜到,这是磨坊主母鸭的叫声,然后传来了它那发狂的“嘎,嘎!”——这就是说,它看见了公鸭。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我还没有跑到门口前,公鸭大概已经游近母鸭,我刚抓住门把手,就响起了枪声。在昏暗中我还无法从格列米亚奇山看清楚母鸭,看得见的只有小窝棚。
茶炊烧热之前,磨坊主又打死两只公鸭。
喝过茶后,据我估计,打鸭子该结束了,我就去磨坊。当我看到他的住处后,从那一刻起我就称磨坊主为“罗宾逊”了。小屋里又脏又破又乱,透过天花板能看到天空。“罗宾逊”本人坐在烧红的铁片旁边,拔着鸭毛。与他坐在这里的还有一些猎人,削着土豆。猎人中为首的那个约什卡讲了许多关于黑琴鸡的事:有蓝毛的,也有黄毛的;山鹬有大的,有小的;而鸭子明显是有区别的,甚至可以说,任何一种鸭子没有彼此相像的,就像人一样,兔子也是……
这是些什么人?一些小职员,技术员。在小城里他们被看作是半野的人,但是他们是天生的蹑迹追捕野兽的猎人,方志学家,物候学家,几乎只有他们保留了对大自然的真正的感情,而不是多愁善感的小市民的和书生气的感情,不是从罗素和托尔斯泰那里学来的感情。就应该从这些人中为自己寻找研究方志的合作者。我对他们说了这一点。我们结成了物候观察的联盟并约定在“小艇宫”附近不射杀巢里的鸟禽,尽可能连兔子也不猎杀。
在谈到兔子时,我说,在“小艇宫”兔子从地窖里跳出来。
“灰兔吗?”约什卡问。当知道是灰兔后,他说,“在‘小艇宫’经常有兔子,冬天一定会有几只待在佩列斯拉夫尔。您知道K.的屋子吗?不知道?那么М.的呢?也不知道。您知道什么呢?”
我说,我知道古老的佩列斯拉夫尔,十二世纪的教堂、磨坊、城堡的遗迹,现在是达尼洛夫修道院的古时公共墓地的地方,托赫塔梅什柱……
“您知道托赫塔梅什柱,那么正好对面就是有个大菜园的木屋子。有一只灰兔就在菜园里啃菜茎。第一次雪后我们就放狗在菜园里捕捉它。”
约什卡详细地叙述了那不知疲倦的兔子在历史古迹地奔跑的全程:从城里到“小艇宫”,经过佩列斯拉夫尔湖到经挖掘发现了斯拉夫多神教神庙的著名的亚历山大山,然后又跑到城里苏维埃街,经过城堡,在某个地方右眼碰到了铁条,男孩们又“使它身陷危境”。为了免遭他们毒手,它又奔进了警察局的门。然而猎人们在找不到兔子后就召拢了狗,拴上皮带,往回走。突然在苏维埃街上看见了新的足迹,绕了一圈,放了狗。它们不用跑很久,足迹把它们带到了警察局。这群狗吠叫着奔进了局里,紧跟着猎人蜂拥而进。这时民警已经不只是抓住了兔子,而且还为此而抓阄,谁将得到它。
猎人们要夺回兔子,民警不给。事情闹到几乎动拳头,最终猎人让步了,但是威吓民警说:“等着瞧,你们要是落到我们树林子里,就把你们的腿从肚子上拽下来。”
在家里我决定写小说,它很有趣,因为平生我还从来没有在城里追捕过野兽。兔子跑过那些历史古迹地尤其使我感到好奇。遗憾的是,正好在兔子碰到铁条的地方,记忆背叛了我。为了询问,我又到磨坊去,那里已只有“罗宾逊”一人。
“你是否记得,”我问,“兔子右眼碰上铁条,在什么地方?”
“罗宾逊”回答:
“在过圣灵教堂广场的地方,那里有铁栅栏围着。”
[1] 1552—1605,沙皇费多尔·伊万诺维奇的妻弟,掌握国家大权。1598年起为俄国沙皇。——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