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前面所述已经清楚地揭示出自然哲学与这样一种唯心主义的关系,后者虽然否认感性实在性,但在除此之外的所有方面都与独断论相对立。【V,116】
我们可以证明,如果不考虑少数伟大现象的例外(我们在这里不可能讨论它们,因为它们已经遭到普遍的误解和打压),那么可以说,自从笛卡尔的二元论以来——在它那里,那种早就存在着的分裂只不过是以一种自觉的、科学的方式表达出来——,哲学和世界观里面最近发生的所有变化,都仅仅是唯一的一个对立的不同形式,这个对立始终没有得到克服,而且对于迄今的文化而言根本就是不可克服的。与此相反,由于自然哲学只能出自一个绝对同一性体系,并且只能在这个体系里面得到理解和认识,所以她在通常所谓的“人类普遍关切的东西”那里,在那种仿佛是哲学的共同财富的东西那里,总是会遭遇到矛盾,这就不足为奇了。
诚然,我们必须绝对地谴责那种由迄今的各种哲学体系所提供的宗教关系和道德关系。但是如果人们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仿佛我们在根本上就谴责这些关系,这就完全完全错认了我们的哲学路线。毋宁说事实正相反:在我们看来,如果一种哲学不是按其本原而言已经是宗教,我们根本就不承认它是一种哲学;正因如此,我们谴责那样一种对于绝对者的认识,它仅仅是那样一种哲学的结果,这种哲学不是思考自在的上帝,而是思考处于一个经验关系中的上帝;在我们看来,道德的精神和哲学的精神是同一个精神,正因如此,我们谴责这样一种学说,它认为理智因素和自然界一样,都仅仅是道德的手段,并且恰恰因此本身就必然不具有道德的内在本质。
为了让人们理解接下来所说的话,我们有必要指出,在我们看来,脱离历史关系而思考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这个看法一点都不稀奇,只要人们一般地形成一个习惯,即从一些更高概念的角度出发来看待历史因素,超出普通知识所认识到的经验必然性,将其提升为一种无条件的、永恒的必然性,通过这种必然性,一切总的说来属于历史的东西,还有一切属于自然界的历程的现实东西,都已经预先被规定。近代世界的宗教的普遍精神之所以成为这样一个特定的精神,这既不是出于偶然,也不是出于一个有条件的必然性。诚然,那个在我们之前已经没落的世界有着自己的一条精神路线,与现在的普遍精神相对立,但这个情况在世界命运的普遍计划中,在那些规定着人类历史进程的永恒法则中,已经得到彰显和奠基。【V,117】
基督教萌生于一种感觉,即感觉到世界和上帝的分裂,因此它的目标是与上帝达成和解,不是通过把有限性提升到无限性,而是通过无限者的有限化,通过上帝之转变为人。当基督教最初出现的时候,它就已经把这个统一确立为信仰的对象:信仰是一种把无限性当作前提接受下来的内在确定性;通过这种自身回溯,基督教本身就暗示着自己是一个萌芽,这个萌芽只有在无尽的时间里面,伴随着世界的各种规定,绽放开来;从整体上来看,那些偏离了这条信仰路线的情况,还有一切居间状态,都是不值一提的;我们只需关注那些普遍的和伟大的现象。
基督教的全部象征都展示出它的使命,即以形象的方式呈现出上帝和世界的同一性。基督教的独特做法就是在有限者那里直观到上帝,这个直观起源于基督教的最内在的本质,而且只有在基督教里面才是可能的。诚然,这个做法也曾零星地出现在基督教之前和之外,但这只不过是证明了基督教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同时也证明了,历史中的各种对立就和所有别的对立一样,都仅仅是一种暂时占据统治地位的东西。
一般说来,我们可以把这种希望在有限者那里直观到无限者的思虑称作神秘主义。神秘主义和抗议宗一样,即使是在一种最为针锋相对的东西那里,也能够借助一些新颖的(从某些方面来看更为晦涩的)形式而绽放出来;这就以一种最为明确的方式证明,神秘主义是一种必然的、通过基督教的最内在的精神而彰显出来的直观方式。诚然,基督教的神秘主义者与当时的主流观点相矛盾,甚至被当作异端而遭到驱逐,但这件事情的真正原因在于,他们希望把信仰转化为直观,希望提前摘下时代的尚未成熟的果实。诚然,近代世界所普遍追求的目标,就是要全盘坚持对立,也就是说,在那种并非知识的信仰里面保留一种客观的对立,同时在无信仰里面保留一种主观的对立。尽管如此,这并不能证明最初的路线是错误的,因为这条路线在信仰里面本身就暗示着未来的一种明确的直观。
基督教神秘学(Mystik)与异教处于一种最为对立的关系之中;在基督教内部,隐秘教本身就是显白宗教,反之亦然,但在异教徒的神秘学(Mysterien)那里,绝大部分表象本身就具有一种神秘的性质。如果不考虑异教徒神秘学的那些更为晦涩的对象,那么可以说,希腊人的整个宗教和诗都和一切神秘主义无关。在基督教内部,或许恰恰是为了让它的最初路线达到一种更为完满的塑造,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即那种愈来愈趋近于诗、变得晶莹透明的天主教神秘学必须让位给抗议宗的散文,惟其如此,抗议宗内部才会诞生出一种具有最为饱满的形式的神秘主义。【V,118】
鉴于基督教和异教的明确对立,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两个相互对峙的、仅仅通过不同的路线而区分开来的统一体。异教的统一体意味着,自然事物直接就是神性东西,有限者完全被吸纳或内化到无限者里面。当对立双方直接融为一体的时候,如果还要谈论什么路线,那就是,在异教那里,宗教直观和诗的直观开始于有限者,终结于无限者。从有限的方面来看,可以说希腊神话完全只是有限者或自然界的一个图示化;只有在一个统一体里面,当希腊神话已经归顺于有限性,它才是一种象征性的东西。反之,从无限的方面来看,基督教的特点在于反思或反映,在自然事物里面直观到神性东西,基督教的统一体意味着,无限者内化到有限者之内。基督教的使命位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这个使命的完成看起来需要一段不确定的时间,这些都是由基督教的本性决定了的。希腊神话所赖以立足的统一体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尚未遭到扬弃的同一性,这个统一体是最初直观的源头,它的辉煌就和那个无辜年代一样,必然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随后看起来无可挽回地走向沉沦。基督教的使命已经以一种绝对的分裂为前提,无限性中的有限者是一种诞生出来的东西,无限者在和有限性的对立中通过自由而成为一个绝对的东西,而且当它发生分裂的时候,也是绝对地分裂自身。“统一”环节不可能和“分裂”环节合为一体:无限的概念首先通过分裂而被放逐到无尽的远方,然后又被召唤回来,在这两个环节之间,必然有一些居间状态,但这些状态并不能规定整体的意义和路线。【V,119】
总的说来,全部对立都将终止存在,每一个单独的东西在其自身之内都将是一个绝对的东西。因此毫无疑问,即使沿着基督教所遵循的那条路线,另一个统一体(它意味着无限者被吸纳到有限者之内)也能够升华为希腊宗教的开朗和美。基督教作为对立面仅仅是一条通向完满性的道路;当它达到完满的时候,就把自己作为对立面而加以扬弃;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真正重新赢得天国,宣告一种绝对的福音。【V,120】
无论什么宗教,都必须具有上述两种直观之一,也就是说,要么让有限者直接化身为神,要么在有限者那里直观到上帝。在宗教里面,这个对立是唯一可能的对立,因此其中只有异教和基督教,除了二者之外,就只剩下二者共同具有的绝对性。异教在神性东西和精神性原型那里直接看到自然事物,基督教则是看穿了自然界(仿佛这是上帝的无限身体),直达上帝的最内在的精神。二者都认为,只有以自然界为根据和源头,才能够直观到无限者。
当前这个环节的时间,对于时代的全部教化而言,对于人类的科学和作品而言,已经是一个如此引人注目的转折点。至于宗教是不是也将面临着同样的一个转折点,以及,当基督教的那些应时应景的、单纯外在的形式变得支离破碎,行将消失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真正的福音时代即将来临,宣告世界和上帝的和解——这些问题必须交给每一个理解了“未来”的迹象的人,让他们自己作出回答。
一个新的宗教已经在某些个别启示里面宣告自身,它返回到基督教的最初奥秘,让基督教达到完满。通过自然界的重生,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个宗教是永恒统一体的象征。远古分裂的最初和解和消融必须在哲学里面得到庆祝,至于哲学的意蕴和意义,只有当一个人在哲学里面认识到重新复活的神性的生命,才会有所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