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立场表达式的来源

1 引言

1.1 立场和立场表达

上一章我们简单介绍过汉语立场表达的实现手段，不同的语言手段可以用来表达不同的立场意义，不同立场类型的表达又总是和相应的语言手段的使用相关联。这一章进一步考察汉语立场表达式的来源，主要讨论一些重要的词汇或语法构式如何用来表达汉语当中不同的话语立场。

在正式讨论立场表达式的来源之前，我们先要区分两个概念，即“立场”和“立场表达”。本书第一章和第二章花了大量笔墨介绍了国内外相关领域的研究对“立场”这一语言范畴的理解，这其中涉及该范畴的内涵、类别以及表现形式等方面的讨论。一般来说，“立场（stance）”作为一个语义范畴，它表达的是一个静态的语义结果，比如说话人所说的话语表达了某种情感立场、某类态度立场，以及所表达的立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等，这些都是静态语义结果的归属。

一种立场的语义结果实际上是从“立场表达（stancetaking）”这一语言活动中浮现出来的。立场表达是一个动态的语言活动过程。它是言语交际双方在特定的互动背景下，通过一定的语言形式的使用，来合作构建彼此对言谈中某一事物的看法、态度、情感倾向等。这其中至少涉及立场表达的主体（说话人和受话人）、立场表达的客体（被评价的对象）以及立场表达的外在语言手段或非语言手段（参看Berman et al.，2002；Du Bois，2007）。就立场表达的语言形式来说，它会涉及指称问题，比如对立场表达者的指称；还会通过带有评价或情感意义的词汇来表达立场意义；而有时则是需要这些手段搭配起来构成一些规约化的格式来表达话语立场。

因此，本章在讨论汉语立场表达式的来源时，不光要看那些单独使用就可以表达立场的手段来源，比如指称形式、带有感情色彩或认识义的动词，它们往往直接就可以表达某种立场。同时，还要看那些需要将立场表达的不同方面的语言手段配合起来使用的手段来源，比如由第一人称或第二人称代词和一些特定类动词组成的结构表达式等。另外，有些特殊的句子格式或句式也是汉语立场表达的重要来源，比如反问句、祈命句、引语等。

1.2 词汇和句法结构

从语言形式的角度来看，汉语的立场表达可以通过不同的语言单位来实现，比如词汇、短语、句法结构、句式等。用词汇单位表达话语立场多是透过词汇意义、感情色彩意义来体现，另外有些虚词（如评注类副词、语气词、助词等）的主观意义也常用于表达立场；而短语或构式的立场意义多是通过它们在特定的语言使用环境下所形成的规约化的话语意义来实现的；句子结构或句式，比如条件句，让步句等，它们在表达立场意义的时候则要放在更大的语境（比如复句或多重复句、会话序列）中来考察。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郝玲（2015）在介绍国外立场表达理论的基础上，从词汇意义的角度对汉语的立场类别做了概括和描写。我们总结归纳如下表3.1：

表3.1 汉语主要词类的词汇意义的立场分类

从上表可以看到，汉语主要的几大词类中，有些词具有明显的感情色彩，它们在语言交际中可以直接表达情感、态度立场。还有的词涉及说话人的认识、看法和观点，比如认识、言说或感官类动词，这就可以用于认识立场的表达。而汉语的副词，尤其是情态和语气副词，它们本身表达的就是主观性意义，用于表达对事物或事情的主观态度和认识等（参看张谊生，2014）。

汉语还有些虚词可以显著地表达主观话语立场。比如赵元任的《中国话的文法》（Chao，1968）对汉语助词和叹词的分类描写主要就是从情感、态度和语气等方面进行的，这也是话语立场意义的体现。另外，汉语有些起连接作用的副词和连词也具有立场表达功能，比如具有对比意义的连接标记词能够表达与之前话语意义相反的立场（disaligning stance）。

此外，汉语语气词的研究一直是热门话题，对其研究也离不开有关情感、立场、态度等意义的讨论。比如，方梅（2014）从互动角度讨论语气词的功能。该研究将汉语的语气词分为互动类和非互动类：前一类语气词是言者即时交际的手段，语境里有其他言谈参与者，言者希望听者有所回应，如：要求证实、呼而告之、警告、提醒、寒暄、宣告、责备等。后一类语气词的使用表达言者的情感、态度，不依赖是否有其他言谈参与者，如：感叹、不耐烦等。从互动角度对汉语语气词的分类研究，也说明了语气词是表达话语立场的重要手段。

汉语中一些短语结构或者构式可以用于表达话语立场，这方面的个案研究不胜枚举。有的从话语标记的角度来研究某一结构表达话语立场的语用功能，分析它的形成机制和动因，这方面的研究多涉及认识立场标记，比如“我觉得”（徐晶凝，2012）和“要我说”（张金圈、唐雪凝，2013）等。有的是从构式语法的角度来研究某个构式的立场表达功能，讨论该构式的句法语义特点以及它的规约化语用意义等，比如有关构式“X什么X”负面立场表达功能的研究（朱军，2014）。还有的是从会话分析和互动语言学的角度来考察某个语法格式在交际互动中是如何表达话语立场意义的，它使用的互动环境是怎样的，从而讨论互动和语法的关系，比如本书第九章对让步类同语式“X是X”评价立场的研究（乐耀，2016a）。另外，还有一些句式具有特定的立场表达功能，比如反问句、让步句、条件句等（参看刘娅琼、陶红印，2011；姚双云，2012等）。

如果从立场表达的不同意义的角度来看，不同类型的立场意义往往会倾向于使用某类语言形式来表达。以Conrad and Biber（2000）将立场分成的三类为例，我们会发现：认识立场一般是指说话人或作者对所言或所写信息的确信度和信息的来源，因此会涉及情态范畴和传信范畴，所以该类话语立场的表达常常会使用助动词、情态副词、语气词、助词等词汇类型；态度立场涉及对所言或所写的信息内容的情感和评价，所以在表达该类立场的时候会使用带有感情色彩的名词、形容词、动词等，以及表言说、认识和感官的动词；风格立场是关注说话人或作者通过何种方式来表达信息，这就涉及一些形容词、评注类副词以及话语标记或构式的使用（参看李宗江、王慧兰，2011）。我们在下文还会专门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