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
芸书挑好了一款电蓝色的软缎后，便叫店里的伙计包起来。伙计一边高声应道“好嘞”，一边手脚麻利地收好钱、包好布，还不忘闲聊两句，“客官这是要自己做衣裳还是送人？”
芸书有些答不上来了。她本是想做成衣裳送给牡丹的，只好轻轻地说道，“我……送人吧。”
伙计笑了一下，把布递给芸书，“客官拿好，下次再来。”芸书微笑着接过布，低下头来，正要往店外走，却不知被什么人突然挡住了去路。只听身后的伙计连忙说道，“九爷早，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自己的店，我想来就来。”那位被称作“九爷”的男子趾高气昂地回答道，“你先去后面忙吧。”
伙计点点头，便飞快地跑走了。芸书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惊讶地发现，这正是那位曾去过清吟阁的九爷。她微微一欠身，以示礼貌，随后想绕过他走出店里。但是九爷一伸手，拦住芸书，轻佻地拖长声音问道，“想往哪里去啊？”说着，他一边打量着芸书的脸，一边缓缓地走近芸书。
“九爷请让一让。”芸书低头回避他的目光，淡淡地回答道。
九爷轻笑了一声，一边掩上店门，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逼得芸书一步一步往后退。
“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九爷，还请多担待。”芸书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只好停下脚步，软下语气来。
“要多担待的，恐怕是云烟姑娘吧。”说着，九爷轻轻抓起芸书的一缕头发，闻了一下，又张开手指，让那缕头发从他手指间落到芸书的肩膀上。芸书慌张地偏过头去。
“进了清吟阁，还想立贞节牌坊吗？”九爷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受到侮辱，芸书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大声地喊，让街上的人听到。可是她总觉得心虚。九爷说得不错，说到底，她只是一个风尘女子罢了。
“老板，昨天订的货到了吗？”恰在这时，一位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先生推门走进来，扬声问道。趁这个时候，芸书连忙闪到了一旁。
九爷呵斥道，“没看见门关了，不营业吗？”说着，他用手暗暗地攥住了芸书的手腕，气冲冲地转过身来。等九爷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又迅速换上一副礼貌的笑容，微微欠身道，“是何大少爷啊。刚才多有得罪。您先坐，我叫伙计出来。”说完，他又扯着嗓子向后面喊，“何大少爷来了，快过来。”
何大少爷走上前，看看芸书的脸，又看看九爷，问道，“这位姑娘，也是来买布的吗？”
芸书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了一眼何大少爷，又迅速地垂下眼，咬紧了嘴唇。九爷凑到何大少爷耳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我都是男人，这种事情，就不用向何大少爷明说了吧。”
何大少爷却不看他，将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来，反问道，“男人？欺负良家女子就是男人？”
“这可不是良家女子，这——”说着，他伸手飞快地摸了一把芸书的脸，芸书慌乱地躲开来，“可是清吟阁的妓女。”
“九爷，不管怎么说，还请您今天卖我这个晚辈一个面子，这个姑娘，我要了。”
“哟？何大少爷，也有兴趣？”九爷挑起眉毛，凑上前去，饶有兴趣地问道。
何大少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好，何家也是我的老主顾了。既然何大少爷有这个雅兴，我今天，就卖你这个面子。”说着，他松开芸书的手腕，将芸书向何大少爷那用力地推了一把。芸书没站稳，踉跄着就要跌倒，何大少爷急忙扶住她。芸书脸一红，窘迫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在这时，刚才的那个小伙计跑了出来，向九爷和何大少爷点头哈腰地问候了一番，随后便走向柜台，翻开了桌面上的本子。他迅速地浏览了几页之后，疑惑地抬起头来，“何大少爷没有在这里订货啊。”
“哎？”何大少爷不紧不慢地走出店门，抬头看了看顶上的牌子，又走了进来，“奇怪了，你家是不是有两家店？”
“在东城门还有一家。”伙计答道。
“啊，那我记错了店了。也怪我，平常游手好闲，一做正经生意就糊涂了。”何大少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带着这位姑娘，先走了。”
“慢走。”九爷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向何大少爷说道。
芸书跟着何大少爷出了店门。还没有走几步，她就停了下来，轻轻地说道，“多谢何大少爷。”说话时，她始终垂着眼，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不必这么客气。”何大少爷摆了摆手，微微笑着，又和芸书一起并肩往前走，“在下何铭均，很高兴和姑娘相识。”
听见这个名字，芸书心里突然一震。自己怎么没有想到，那个“何大少爷”，便是何铭均呢！在江城，又有哪一个何家呢？芸书想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心里就算是旧相识”的方家妹妹。可是，从前方府上下，从婉娟到小华，都对风尘女子这样的身份有偏见。她如何能说得出口？如今虽然父母生死未卜，过去荣华的方府已不复存在，但对于从小听遍仁义礼智信的她，又怎么忍心去损害他们的颜面呢？
“云烟。”片刻迟疑之后，芸书说出了自己在清吟阁起的名字。
“好名字。这个名字，和你的眉眼，倒是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旧相识呢。”铭均说道。
芸书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
“云烟不过一个青楼女子，若能与先生的旧相识有几分相像，也是一份荣幸呢。”
“我看姑娘的模样，不像是一位风尘女子。”
芸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姑娘住在何处？不如，让我送姑娘吧。”铭均又问。
“我住的地方，先生也应该想得到。考虑到先生的身份，怕是不太方便去。若是撞见什么人，又要嚼舌根了。先生真心想送，就送我到街口吧。”
铭均点点头，“听姑娘的。”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街口。两个人互相道了别，就分别往两个方向去了。芸书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好像她一回头，藏在心里的那千般话语，就会被人知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