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赵光义驾驴奔涿郡 李继迁假丧反银州（上）
天幸夏主表投诚，宋主便应厚加封；致使甘陇为敌国，始悔强令质汴京！
——第四十九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却说辽景宗耶律贤乃世宗次子，生来命运多舛，至身体羸弱。早在天禄五年，世宗应北汉皇帝刘崇请求出兵攻打后周，援助北汉。诸将由于连年征战，民力耗损，不愿南侵。耶律阮强令南下，率部人到达归化州祥古山，夜宿于火神淀。各部首领带领人马赶到，耶律阮祭祀辽东丹王亡灵，设宴招待群臣，喝得大醉，被左右扶入内帐。燕王耶律察割与伟王之子耶律呕里僧发动兵变，耶律察割举刀砍死耶律阮夫妻，耶律屋质逃出，带兵消灭耶律察割叛军。当父母死于火神淀之时，耶律贤方才四岁，本人也险而被杀，后幸得耶律屋质所救，方被从叔辽穆宗养于永兴宫，一人孤独长大成人。话说虽然穆宗因其酗酒怠政，被国中号为睡王，又因滥杀左右、为政残苛而谋反不断，然每起谋反皆为其所平。随着耶律贤逐渐长大，周围聚集一批文武大臣拥戴，暗中谋划夺回父位。因其谋划隐密，穆宗又镇日沉溺醉乡，故不为其察觉。西元九六九年，辽应历十九年二月二十一日，穆宗召耶律贤进宫言道：“侄儿今既已长大成人，叔父可将朝政交付你矣。”此话本是醉语，未料次日穆宗便被侍从杀死，由此一语成谶。耶律贤率飞龙使女里、侍中萧思温、南院枢密使高勋带领骑兵千人飞奔赶往内宫，由此在契丹及汉族大臣们拥戴下即位，尊号天赞皇帝，改年号为保宁。于是自景宗开始，帝位一直传到辽末，乃至于西辽，再未被别支旁系取代。
辽景宗即位之后进行一系列改革，为后来圣宗全盛奠定基础。首先追尊耶律李胡为帝、不对政敌肆行杀戮，以缓和上层矛盾；其二任用耶律屋质、耶律贤适、高勋、郭袭、耶律休哥、耶律沙等贤臣良将，与民休息，虚心纳谏求治；其三厘清吏治、宽减刑法，复设登闻鼓院，令百姓有申冤之地，对部民加以安抚。北宋自开国后，宋太祖致力南方，除在北汉问题上外，未与辽朝发生冲突，双方大体和睦。而自辽景宗继位此后十年之内，辽国因而政治稳定，农牧兴旺，对宋朝已占上风，而宋主赵光义尚自茫然不觉。自太宗耶律德光以来，景宗使辽朝重新走向强盛，实是名副其实中兴之主也。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太平兴国四年五月二十日，宋军自太原分路东进，翻越太行山，二十九日抵镇州，进入河北平原。六月初七，赵光义调发京东、河北诸州武器装备及粮秣辎重，令限期运往幽州前线。六月中旬，宋太宗自镇州出发，至金台屯，募民百人为向导，至东易州过拒马河进入辽境。辽易州刺史刘宇、涿州判官刘厚德相继献州投降，宋军急速向东推进。六月二十三日，赵光义大军至幽州城南，驻跸宝光寺。当时辽南京守将为权知南京留守事韩德让，以及权知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另有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与统军使萧讨古等军，皆在城北屯扎。闻说宋军已至，辽军急速调整军力，摆开决战架势。
宋军既至幽州城下，宋太宗满怀豪情，便欲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以复华夏国土。这一日，命两员上将听令，乃是先锋东班指挥使傅潜、西班指挥使孔守，使其二人各引本部军马巡哨幽州四围，以查探城中军情。二将领命，遂带五百兵出营，直向幽州而来，昂然巡视，旁若无人。因城南皆是宋朝兵马，一路并无辽兵阻拦，二将遂皆大胆，鼓通而进，巡至城北。行至一处名唤沙河，忽听一声号角长鸣，前面尘头大起，一哨辽军飞驰而至。前军探马报于主将傅潜，说辽军骑兵突至，尚有千步，建议撤退。那傅潜乃冀州衡水人，少时曾事冀州镇将张廷翰，也是个百战将军，被宋太宗在藩邸时便召置左右，即位后隶署殿前左班，三迁东西班指挥使。当下喝道：“岂有此理！此时我若回马而逃，必匹马不回，俱为所杀矣。迎送通击，退后者斩！”随马上带头向前，直冲入契丹兵阵中。那些辽兵不意宋将只引这些许兵马竟敢冲阵迎战，反倒出其不意，一时被冲乱了阵形，混战在一处。
直杀至将近午时，宋军哨队毕竟寡不敌众，眼见得折损近半，渐渐不支。正在危急之时，忽见南面尘头大起，原来是宋太宗见傅潜久不回转，料是遇到大队敌兵，故遣帐前部将带禁军前来救援，足有三千余骑，皆是生力之军，犹如猛虎下山。当下双方接战，辽国骑兵不敌，跑还幽州，城上看见，亦派大队人马前来接应。宋朝后军不久到达，而后诸军齐集，与辽兵在幽州城下但是一场混战。至申牌时分，大败奚底、讨古及乙室王撒合军，斩获辽兵甚众，生擒五百余人以归。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屯兵得胜口，见宋军锐气正盛，不敢与之直接冲突，便趁着耶律奚底新败，在得胜口伪作青帜收容溃军之状以诱敌。赵光义得到探马报告，便有轻敌之心，麾军继续攻击，宋军将士乘胜追击，复斩首千余级。
耶律斜轸拼却放弃千余诱敌之军，自己却率精锐骑兵绕至宋军后方，突然袭击。宋军腹背受敌，于是大败而退，再与斜轸军对峙于清沙河北。辽国南京城内守军得此声援，固守之志更加坚定，守军久攻不克。六月二十五日，宋太宗看出耶律斜轸兵力不足，只是据险而守，仅能声援幽州之敌，便只留一部兵力与之对峙，而用大军围攻幽州城。乃命定国节度使宋偓与尚食使侯昭愿领兵万余攻城东南，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与内供奉官江守钧率兵万余攻西北，彰信节度使刘遇率军攻东北，定武节度使孟玄喆攻西南。并以潘美知幽州行府事，总领六军，居中调度。只尽力攻打一日，辽军支撑不住，耶律斜轸部将渤海帅达兰罕便率部降宋，赵光义大喜，以其为渤海都指挥使。自此城外宋军对守城辽军多方招降，城中守军汉将亦各怀二心，又有铁林都指挥使李扎卢存等率部出降。辽御盏郎君耶律学古原在城外抵御，此时见情势危急，于是入城增守，与韩德让等共谋守御，安定反侧，守军方才安心抗敌。六月二十六日，赵光义由城南宝光寺进至城北，亲督众将进兵，攻击清沙河辽军。双方又大战一日，宋军杀敌甚众，获马三百余匹，辽军稍却，仍然凭借险要坚守。赵光义见围住城北巡军，复又督军攻城。宋军三百人乘夜登城，被耶律学古力战所擒，后又发现并堵塞宋军所挖隧道，重修守备以待援兵。由此辽国南京被四面合围，远近震动，辽顺州守将刘廷素、蓟州守将刘守恩相继率部降宋。赵光义大喜若狂，遂于御帐大宴众将，庆贺胜利在望。
幽州危急南京被围，消息传入上京，辽景宗耶律贤闻知耶律奚底、萧讨古、耶律斜轸等军虽未大败，却不能进援，遂急遣南府宰相耶律沙率兵往救。其特里兖耶律休哥自荐请缨，辽主便以休哥代替奚底，统帅五院军之精锐驰赴前线。耶律休哥字逊宁，隋王耶律释鲁之孙，南院夷离菫耶律绾思之子，乃是宗室皇亲，官至于越，封宋国王，史说其少时即有公辅之器。辽穆宗时乌古、室韦二部背叛辽国，耶律休哥随北府宰相肖斡征讨，叛平兵还，因功升为惕隐。此番主动请缨来战宋兵，以解南京之围，正当青壮之年，端的英雄非凡，气壮山河。于是奉了辽主敕命，引亲兵来至幽州城北，接替耶律奚底代受帅印，预备与宋军决战。
不说辽国更帅换将，只说宋军围攻幽州坚城不下，渐至将士多怠，士气低落，已非复初集大兵，斗志昂扬之时。七月初六，耶律沙大军齐至幽州，在高梁河与宋军夹河摆开阵势。赵光义亲督诸路军攻击，两军战于高梁河，耶律沙力战不支败退。然而宋军连续近二十日不停猛攻幽州，士卒早已疲殆，故而虽然战胜，从午到晚，亦只追了十余里，已是强弩之末。眼见天色已晚，众军疲惫不堪，皆欲就地扎营休整，以待来日再战，但宋太宗求功心切，复命行兵，将士皆怨。正当其时，耶律休哥率军间道而来，人人手持火炬，直如数道火龙，当面直冲而至。宋军出其不意，且不知敌军多寡，未等接战已经胆怵，提前混乱。宋太宗故不敢接战，欲据高梁河为抵御之计。耶律休哥先收容耶律沙败军，驱之回头再战，与宋军相持；然后自与耶律斜轸各自统帅精锐骑兵，从耶律沙左右翼挺进包抄，乘夜夹攻钳击宋军。当时喊声大举，耶律休哥身先士卒，身被三创犹自力战。城中耶律学古听闻援军已至，遂开门列阵，四面鸣鼓，城中居民趁势大呼，响声震天动地。耶律休哥继续率部猛攻，宋军发觉已被包围，又无力抵抗辽军猛攻，于是溃散。耶律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三路剿杀，宋军死者万余，于是溃不成军，争道奔走，皆向南退，幽州之围顿解。
赵光义随兄长赵匡胤征战多年，也是一位马上皇帝，自是非同凡主，变自挺枪奋战。但终与诸将杀散，首尾不能相顾。正在杀透重围，渐离险境之时，忽闻一声弓弦响亮，坐下宝马前腹中矢，悲鸣一声，将太宗皇帝掀落马下，左足也已中箭受伤，动转艰难。幸有近臣在后护驾，慌忙之中找了一辆运送辎重驴车，请赵光义乘坐上去，众人保着急速南逃。亦多亏有夜色掩护，终至摆脱追兵。此时辽帅耶律休哥也已身受重伤，昏死过去，不能骑马。左右部将遂将主帅用轻车装载而行，且代其发号施令，继续追击宋军。辽军一直追到涿州城下而止，获得宋军所遗弃兵器、符印、粮草、货币不可胜计。赵光义于七月初七日天明之时先行到达涿州城外，当时宋军败兵未至。太宗复又绕过涿州城直奔金台屯，才敢停住车驾，令左右随从回去观望打探。随从次日回报，仍有本国之军在据守涿州，且城中诸将因不知天子死活，策划拥立太祖之子武功郡王德昭为帝。赵光义这一惊非同小可，乃急命崔翰往涿州传达诏命，宣布真命天子自有百灵呵护，大命不死，且命赵德昭班师还朝，不得稍停。
此时虽然闻说辽兵已退回幽州，停止追击，但为防备契丹乘胜南侵，宋太宗又命殿前都虞侯崔翰与定武节度使孟玄喆屯兵定州，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屯兵关南，彰德节度使李汉琼屯兵镇州，以云州观察使刘廷翰为都钤辖，统管以上诸师，并得便宜行事。安排已毕，忽又想起当年魏武皇帝曹操在赤壁大败之后，以锦囊妙计遗授大将曹仁固守南郡，反败为胜射伤东吴大都督周瑜典故，乃将当日陈抟祖师所献八阵之图拿出，珍而重之传授诸将，嘱咐若是契丹大军来犯之时，必须依图布阵，便可大败辽兵。将诸般细事皆交代完毕之后，宋太宗乃自金台屯启驾南返，于七月二十八日还至东京。回思此番高梁河之败，真是千般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