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阿保机气盛败幽州 王铁枪势穷死中都（下）
六月，李存勖亲临杨刘，一面命唐军出营挑战，牵制梁军兵力，一面命谋臣郭崇韬领兵奔赴博州，在黄河东岸修筑新城，以接应郓州唐军。王彦章率军急攻博州新城，另以十余艘巨舰置于黄河中流，配合陆军步兵作战。郭崇韬据城坚守，李存勖亦率军自杨刘增援。王彦章只得撤军，解了郓州之围，引梁军退保邹家口。李存勖与郓州李嗣源重新恢复联系，由此军威大壮，与梁军攻守之势渐为逆转。王彦章歇兵旬月，复来急攻杨刘，再次被唐军击败，遂撤师西归，退保杨村。如此征战两月有余，大小一百余战，王彦章孤军面对唐军三路兵马，且一路是唐天子亲征，一路是第一战将李嗣源，郭崇韬复又智计百出，皆非易与之辈。王彦章便与诸将闲论道：“我等在此苦战，朝廷尚不知乎？何无一兵一卒前来相助耶！”
话犹未落，人报朝廷天使到来，并有大将段凝引二百亲军相随。王彦章暗道：“只带二百军来，却济得甚事！莫非大队人马在后未至，先来传信于我？必是如此。”于是对诸将笑道：“朝廷没有忘记我等，那便好了，那便好了！”遂引众将出迎钦差，心情激动，竟至脚步都有些踉跄。众将看到主将如此，知其这两个余月殚精竭虑抗敌，不眠不休以致如此，不禁皆为其感伤，且为朝廷终派援兵而慰。钦差见王铁枪亲自率众迎出，遂虚言客套几句，进入中军大帐，面南而立，宣读圣旨。众将皆跪听圣旨已毕，不由惊炸，皆大哗而起，便要抽刀拔剑，找天使理论，并杀段凝。原来那末帝朱友贞旨意非别，竟谓王彦章有意怠军，经月来屡战不胜，空费时日及朝廷粮饷，今召回叙罪，另委段凝代替其招讨使职务。书中暗表，那段凝因前番梁军在德胜城之胜，以为唐军不堪一击，欲得战功兵权，遂向朝廷大臣行贿，又与赵岩、张汉杰等人合谋，向梁末帝隐瞒王彦章战功。又于王彦章战败之时，故意夸大败绩，诬陷其饮酒轻敌，因此这才得到兵权，前来上任者。王彦章此时本已神魂俱惫，闻旨倒也松一口气，当下止住众将，交卸了帅印兵符，即随天使回汴梁而去。
待王彦章前脚离营，段凝后脚便登虎皮高交帅椅，发号施令，得意洋洋。及后由于段凝无力抵御后唐军队进攻，瞬间丧师溃败，后梁在其就任后亦不足百天灭亡。恰便似唐庄宗替他花钱买来兵权，以倾送梁朝社稷也，按下不提。且说王彦章回到汴梁，一路上歇息体力充足，又回府饱睡一晚，次日上殿，便在朝廷上慷慨陈辞，力言自己连月来战功，并无一句虚言。梁末帝闻罢黯然无语，赵岩、张汉杰等却于暗中指使有司弹劾王彦章在帝前不恭，恃功倨傲，迫令其卸职回家思过。王彦章自是更无他话，回至府中便闭门杜客，高卧而睡。
却说唐庄宗被王彦章引兵死死拒住黄河，且有攻有守，正感无计可施，忽闻细作报说王铁枪莫名其妙被梁主召回，不由惊喜若狂。即命李嗣源佯攻杨村，拖住段凝，自引大军南下，全力向兖州进攻。兖州守将不敌唐主攻势，急遣使回汴州告急，梁末帝无奈，只得命众臣亲到王彦章府中相请，再度委其披甲挺枪前至兖州迎战李存勖。此时后梁主力皆随段凝，朝廷只得将汴梁城中五百名新经招募骑兵守御都交给王彦章，另派张汉杰监军。王彦章说不得放下恨怨，率军渡过汶水，计划进攻郓州，强迫唐军自兖州回兵来救，再伏兵于道击之。但至于递坊镇时，却被后唐军袭击，王彦章因兵少战败，只得复撤至中都。
八月，梁末帝朱友贞不知前言形势如何，便下旨部署全部梁军四路反击：命段凝攻澶州、董璋攻太原、霍彦威攻镇州、王彦章攻郓州。且严命务必于十月向唐军发动总攻，直下晋阳，擒其皇帝，一统华夷。俗语云“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说的便是朱友贞也。此位梁末帝发出总攻之令，却恐汴州防守空虚，又命梁军掘开滑州南面黄河大堤，以阻止唐军进攻汴州。大水天河倒泻，不但将汴州京师之地全化为泽国，百姓流离失所，庄稼颗粒无收，同时亦将梁军主力阻隔在决河以北，再不复能归国矣。段凝、董璋、霍彦威三路军皆无战心，部将非逃即降，一时大乱，互不统属，更无配合。梁将康延孝本来战之不利，见又被大水断了归路，只得投降后唐，且将后梁军情尽数告知唐天子李存勖，又提建议请唐军趁虚袭取汴州，自愿为向导前锋。此决河放水之策，果真是立竿见影，神效无二。
李存勖得康延孝之助大喜，乃率大军自杨刘渡河，进抵郓州，并以李嗣源为前锋，攻破中都，务必生俘铁枪王彦章。李嗣源奉命，亲率部下三行精骑兼道而行，只半日间便至中都城下，列好阵势，派小军向城上讨敌骂阵。且说王彦章早知另外三路大军必然无功，自己虽然能战，但部下只有五百新兵，皆未经战阵者，便欲自守不能，何谈进攻？自是在中都半步动弹不得，进退惟谷。此时闻听劲敌李嗣源兵临城下，只得分兵派将，出城一战。当下自忖正面对敌难保必胜李嗣源，于是心生一计，唤过一名亲兵，与其对换了衣甲，暗嘱如此如此，计议已定，便大开城门，杀出城外。那亲兵奉主人之命，穿了元帅衣甲，雄纠纠气昂昂位于班首，引众而出，背城列好阵势，便冲对面唐军阵中叫道：“大梁三军统帅王铁枪在此！李嗣源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既敢来犯我虎威，可敢亲自来战？派别将出马，便不是好汉！”
李嗣源在对面阵前看得清楚，闻言不由火冒三丈，转头对部下诸将道：“此老儿如此可恶，竟敢小觑于我。尔等听了，皆不得上前相助，被梁军笑话。只见某枪挑老儿于马上，尔等便上前夺城，不得有误！”叮嘱已毕，于是挺矛催马，直奔那个搦战的小军。不料铁枪王彦章正躲在门旗影里，见李嗣源果真受不得激，跃马亲来，不由以手加额，暗中祝告道：“天可怜见！若是大梁不合败亡，便使我此计得售，杀此狂贼。”眼见得李嗣源距己将近一箭之地，便虎吼一声，蓦地里从门旗影下飞出，斜刺里杀出，直奔李嗣源左侧马后冲至。那李嗣源如狂风奔驰，目不邪视，眼目中只能正前方那个假冒的王铁枪，哪里顾得斜刺里人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唐军阵中亦早飞出一匹枣红战马，犹如狂风闪电，瞬间接住王彦章，手中铁槊突出，无声无息，已刺入对方左肩，槊尖竟透甲出入，将王彦章挑下马来。那边厢李嗣源也早到那小亲马前，只一矛便将其挑于马下，登时落地身死，连举枪的动作都不曾施展。李嗣源不由大为惊讶，竟说出声来道：“你这个王铁枪，怎生如此不济？”
说话之间，背后号角吹动，唐军依照主将适才将令，早就一拥而至，只片刻间便将那五百新兵杀散降俘，趁势夺了中都，并由府衙厕所中揪出监军张汉杰，大获全胜。李嗣源高坐大堂，传令击鼓升帐，聚集诸将。三通鼓罢，诸将纷纷前来献功，却也无甚献处，只不过提一些小军首级，捉几个带兵将佐罢咧。只有四个小校捉得监军张汉杰来献，另一上将擒拿王彦章上堂，李嗣源这才兴高采烈，复又惊讶说道：“噫！这里自私又有一个王铁枪？遮莫你会分身法不成么？”众人看那员生擒王彦章的上将时，见非是别个，竟是前番潞州大战之时朱梁降将，现为前锋副指挥使的夏鲁奇。适才在战阵中识破王铁枪分身之计，无声无息突阵而出，仗槊只一招间便刺伤王彦章落马者，亦正是此公也。
夏鲁奇甚为得意，向李嗣源叉手施礼道：“殿下被那假冒王铁枪用激将法哄了，只因被他骂得七窍生烟，故此真假难辨。孰不知某当年在梁王朱温帐前，与王铁枪乃是同僚，见其颔下无须，便知是假。王铁枪这一招也甚为阴险，若不是他从旗下出马偷袭之前先大吼一声，某亦不能即时识破他也。因各自偷袭，殿下不曾防备王铁枪，他却也不曾防备在下，这才一合中招，被某扎伤生擒。”此言说罢，李嗣源与一众唐将皆哄然大笑，五彦章则垂头丧气，闭口不语。李嗣源即命将张汉杰推出囚禁，又亲下帅案，为王彦章松绑，传令治伤。
当时命令三军打扫战场，使行军主薄撰写安民告示，贴于中都四门街衢，百姓安堵如故。次日巳时，唐主李存勖率大军到来，李嗣源与诸将接进城中，至府衙高坐，再报战功，重叙作战经过。唐帝李存勖闻说是生擒了铁枪将，不由惊喜若狂，急命与那监军张汉杰一并请来相见。不一刻侍卫将王彦章、张汉杰引至，那张汉杰见唐帝在坐，急行三拜九叩之礼，口称吾皇陛下，连呼万岁千秋。王彦章却只以常礼相见，并不大礼参拜。唐主亦不怪他，因皆命赐座，并问王彦章道：“早闻将军大名，乃极善用兵者。今你我两军决战，将军因何不守兖州重镇，却贪恋此小城，并无防御工事之中都耶？”王彦章摇头叹道：“某被奸贼陷害，早就失了兵权，众军皆不归我调度。只五百新兵，如何能守兖州？”侧首怒目张汉杰，又恨恨道：“若非此贼谄奏我主使我弃军归于汴梁，料陛下今日难入此城，更休说兖州不兖州耳。”在场唐军诸将见其奏对无礼，皆都出言喝斥。唐庄宗却不以为忤，反而深以王彦章之言为然，点头赞叹一回，立命左右：“给张汉杰撤座，将此贼拿下，即刻推出斩首！”张汉杰听哧得变颜更色，疾呼“饶命！”侍卫哪里肯去听他？便如鹰拿燕雀，从坐间拎出，一刀砍了。
李存勖既命斩了张汉杰，乃问王彦章是否愿降。王彦章却颇为轻视庄宗，只是闭口不言，以示不降。庄宗不悦，遂请其下去养伤，又派李嗣源前去劝说。王彦章因为伤重，又与庄宗相见对答半晌，回房后便倒卧于榻，不能起床行走。李嗣源走到王彦章榻前，以平辈之礼相见，王彦章借口有伤却不回礼，并以李嗣源小字“邈佶烈”称呼，以示轻蔑。那李嗣源亦乃老王李克用义子干殿下，且是暴烈脾气，如何忍得这般轻视？当下只顾生气，也不再劝其降，便以其坚执不降之意，回复庄宗天子。次日一早，李存勖下令大军开拔兖州，命人以肩舆送王彦章前至任城休养，王彦章以伤患痛楚为由不肯出发上路。李存勖仍不发怒，复派人问王彦章此行能否成功。王彦章称段凝麾下六万军队乃当年梁王朱温起家旧部，忠心耿耿，又随自己征战多年，绝不会轻易叛变，因此唐军难以成功。李存勖闻此回应不悦，知道王彦章必定不会归顺，于是临出城前下令将其斩首。可赞！一代名将王彦章就此效忠朱梁而死，致使青史千载留名，享年六十一岁。王彦章即死，庄宗复又为之叹息良久，下令择地安葬，商议大军起行。当时唐军诸将大都认为应先攻占青州、齐州、徐州、兖州等地，清其梁都汴州外围，然后再乘机而动。唐庄宗李嗣源却力排众议，建议奔袭汴州，直截攻取后梁国都。于是三军振奋，簇拥天子倍道兼程，于初九日抵达汴州，而后挥军攻城。当时后梁在黄河北岸尚有大军十余万众，因被河水泛滥阻住回军道路，至于远水近渴，相救不及。梁龙德三年，唐同光元年十一月十九日，梁帝朱友贞自杀，梁将王瓒开封丘门迎降，后梁正式灭亡。正是：战将如云说朱梁，临危谁似王铁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