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遭陷害高仙芝殒命 临危命哥舒翰出征（上）
许国从来彻庙堂，连年不为在疆场。将军天上封侯印，御史台上异姓王！
——第三回诗引
开篇诗罢，书接前文。且说官军大败，失了洛阳，贼势高涨，关中震动。封常清率残部逃至太原，投奔高仙芝，二人合兵一处。高仙芝闻说叛军势力凶猛，其锋正锐，于是只得接受封常清坚守潼关拒敌意见，一面下令打开太原仓库，将库中缯布全部分赐给将士，率兵向潼关撤退。不料安禄山精骑来得迅速，至中途便已追及，从后面掩杀。唐军一触即溃，甲仗资粮委于道路，尽为叛军所得。唐军以辎重阻敌，幸得退到潼关，高仙芝复振雄威，拿出旧日用兵手段，整顿部伍，修完守备，据险抗击，士气渐渐振作。叛将崔乾佑一时不能攻下，于是退居陕郡。当时临汝、弘农、济阴、濮阳、云中等郡皆降安禄山，关中震动。
叛军攻下洛阳，安禄山便派部将段子光，传送唐朝东都留守大臣李憕、卢奕、蒋清三人首级到河北示众，以威慑据守不降诸郡。段子光领命来至河北，于是先到平原郡，口称使命，叫开城门。太守颜真卿命来使入见，段子光昂然入府，令随从将李李憕等三人首级呈于大堂之上，威劝郡中署吏及诸将士道：“我安王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已下东都洛阳，潼关亦将不守。今河北之地诸郡皆归安王，惟尔等不畏天命，负隅顽抗。此乃东都留守三公首级，需不假冒。只因抗命不降，落得身首两分。尔等若是知机识趣，便开城投降，皆不失原职高位。如其不然，一旦城破之后，皆如三人此般下场。”衙中众官见状，各怀悚惧，诸将亦觉脊背发冷，一时军心动摇。太守颜真卿见状一阵冷笑，喝令左右道：“匹夫大胆，竟敢以平民首级冒充留守三公，来赚我平原郡城池，与我拿下！”卫士闻命上前，将段子光及其数名随从擒住。段子光心慌，依旧色厉内荏叫道：“颜真卿，你需不要后悔！”颜真卿又复冷笑数声道：“杀你此等小人，有何后悔？”遂令拉出堂外，就地斩首。又复对众将说道：“我在京中为官之时，一向认识李憕等人，此首级皆为假冒也。”于是命将三颗首级藏起。过了数日，乃暗用蒲草编做人身，接上首级，装殓厚葬，设灵哭祭，致眼中出血。
颜真卿既杀安禄山劝降使者，知道不能就此善罢，且知从兄颜杲卿任常山太守，于是派遣使者潜至常山，请颜杲卿共同组织义军，分兵牵制叛军，阻断其返回范阳归路，以减缓安禄山西进步伐。颜杲卿接从弟密书，深以为然，便与本州长史袁履谦、真定县令贾深、内丘县丞张通幽等人商议，谋划攻打土门县，从背面攻击叛军。安禄山派李钦凑、高邈率军五千镇守土门，隶属于常山郡，时逢高邈前往幽州未回。颜杲卿便召李钦凑到郡议事，劝其大醉，命袁履谦斩杀。当夜闻说高邈回到蒲城，颜杲卿又即命冯虔、翟万德与崔安石等心腹，务必杀之，休留后患。次日侵晨，高邈随从先到稿城驿站，皆被崔安石所杀。不久高邈亲至，问亲随何在，崔安石答道：“太守早备酒筵舞乐以待将军，贵介已在旅舍中矣。”高邈不疑有诈，刚靠近厅前下马，早被冯虔擒获。同日叛将何千年从东都洛阳前来赵郡，亦被冯虔、翟万德在醴泉驿擒捉。颜杲卿遂派己子安平县尉颜泉明押送高邈、何千年两个叛将，并携李钦凑的首级，率贾深、张通幽、翟万德等送至京城。不料到了太原，被节度使王承业留下颜泉明、贾深等人，扣下颜杲卿表状，自呈表章，另遣心腹到长安献上叛将，以为自己功劳。玄宗不知内情，提升王承业为大将军，其下属牙将获赏赐者一百多人。
颜杲卿既杀叛军将领李钦凑，清除土门之敌，便收兵训练士卒，发檄文传告河北各郡县，说朝廷任命荣王李琬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哥舒翰为副，统领大军三十万，即将出兵土门。各郡县于是皆杀掉叛军守将，远近响应，十七郡公推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为盟主，共集二十万兵力，截断燕赵交通。唐玄宗闻报大喜，遂命颜真卿为户部侍郎，加拜河北招讨采访使，命其辅佐河东节度使李光弼。颜真卿奉旨，乃命李晖为副，任李铣、贾载、沈震为判官。
当时常山、平原二郡军威大振，安禄山率领军队向西已至陕县，闻说河北有变，立命史思明、蔡希德回师，率军北渡黄河，以平定后方。天宝十五年正月，史思明回师河北，率军攻打常山郡。颜杲卿城中兵少难敌，遂向太原节度使王承业求救，但王承业坐山观虎斗，置之不理。颜杲卿求告不果，只得昼夜防守常山，拼死作战。城内兵员短少，不过数日，御敌物资已全部用完。正月八日，城池陷落，颜杲卿、袁履谦被叛军俘获，送到洛阳。史思明攻下常山郡后，乘胜攻打其他邺县、广平郡、巨鹿郡、赵郡、上谷郡、博陵县、文安县、魏郡、信都诸郡，河北大部州郡又复都被叛军占领，于是平原郡便成孤城。
颜杲卿被解往洛阳，安禄山见之大怒，当面斥责道：“我把你从范阳户曹奏请为判官，得任光禄、太常二丞，代理常山太守。我有何事亏负于你，而致背叛于我？”颜杲卿怒目而视答道：“我家世代为唐朝大臣，永守忠义，即蒙将军奏请署官，便当尽忠于朝廷，岂能随你反叛国家？况尔乃营州牧羊羯奴，窃取皇帝恩宠，方有今日。天子又有何事有负于你，而致反叛朝廷耶！”安禄山大怒，遂命人绑颜杲卿于天津桥柱，肢解并食其肉。颜杲卿致死骂不绝口，安禄山乃命钩断其舌道：“看你尚能骂乎？”颜杲卿含糊不清而骂，终致遇害，时年六十五岁。其幼子颜诞、侄颜诩以及长史袁履谦，都被先截去手脚，在旁陪刑。袁履谦见何千年之弟在旁，便含血喷其脸面，遂被施行碎割零剐，过路观者无不为之流泪。
河北诸郡重新陷落，清河太守遂派郡人李萼来向颜真卿求援。李萼至于平原，以利害说之，建议颜真卿联结清河郡，用其钱粮抗敌。颜真卿深然其计，便派出六千援兵往助清河，又向李萼求问破敌之计。李萼说道：“今闻朝廷派程千里统帅十万军队，自太行山向东进发，欲兵出郭口，限制叛军西进。明公不如趁此机会发兵攻打魏郡，杀其叛将袁知泰，再以精兵占据郭口，迎接程将军东来，合兵攻打邺城、幽陵。如今平原、清河两郡共有十万军队，若能合兵一处攻向洛阳，再分精锐控制要冲，明公坚守平原不与敌战，则不超过数十日，叛贼必然溃败，自相残杀而死。”颜真卿闻而大悦，乃传檄清河等郡，并派大将李择交、副将范冬馥、和琳、徐浩率清河、博平郡五千军队驻扎堂邑，往攻魏郡。魏郡叛军守将袁知泰派白嗣深、乙舒蒙领兵二万出城交战，叛军战败，被斩首万级，袁知泰败逃汲郡。
再说史思明占领常山，复引军围攻饶阳，并派游军截断平原郡救兵。颜真卿恐不能胜敌，便写信请求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愿将河北招讨使相让。贺兰进明领兵北上来救，却在信都败于叛军，只得退回。恰逢平卢守将刘客奴杀平卢节度使刘知晦，据渔阳起义反正，前来平原纳降求助。颜真卿大喜，欲坚定其信心，即派部将贾载渡海北上，送去十多万军费，并以十岁儿子颜颇做为人质。众将坚决请求将颜颇留下，颜真卿不听。其后朝廷任命刘客奴为柳城太守，赐名刘正臣，拜平卢军节度使。又其后哥舒翰兵败潼关，唐玄宗西逃入蜀，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是为肃宗。颜真卿在河北闻知，多次派使者带蜡丸密信向李亨汇报军政，李亨任命其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复任河北招讨使。当时河北诸郡军费困难，李萼劝颜真卿收取景城盐资，使各郡之间互相调济，保证军费供给。此是后话，在此先行表过不提。
按下河北，再说京都长安。且说洛阳失守，唐军退守潼关，消息早已传至京师朝廷。玄宗李隆基接到封常清兵败告急奏疏，颇为恼怒，便下诏削其范阳节度官爵，命其以白衣身份在高仙芝军中效力。高仙芝却知封常清本事非凡，此番兵败皆因兵弱，亦非作战之罪，于是依旧命其为将，巡监左右厢诸军，以助守城。也是合该有事，此时边令诚仍任监军，因曾向高仙芝建议数事，高仙芝皆不听从，于是怀恨在心。因大军退守潼关，边令诚借入朝奏事，便趁机向玄宗反映高仙芝、封常清败退之事，免不得添油加醋道：“封常清以贼势动摇众军，而高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皆入于私囊。”列位看官！此番谗言漏洞百出，本来不足为信，但高仙芝因有错伐西域之事在先，唐玄宗便先入为主，听信了边令诚一面之辞。李隆基由此大怒不已，派遣边令诚为使，持天子剑赴潼关，斩杀高仙芝与封常清。
边令诚得了圣旨，遂率领二百羽林军，气势昂昂到了潼关，先擒封常清，问其还有何话说。封常清叹道：“常清所以不死者，欲亡于两军阵前，以报天子隆恩也。今讨逆无效，死乃甘心。”于是引颈伏诛，临刑之时拿出一通旧日表文，请边令诚转呈天子。封常清死后，尸体陈于粗席，见者无不流涕感伤。将近午时，军士来报，高仙芝回到官署。边令诚带百名陌刀手直入衙署，进大厅面南而立，高声对高仙芝呼道：“朝廷恩命，跪听圣旨。”高仙芝听后下厅，摆设香案跪听诏旨。边令诚遂宣示敕书，以兵退潼关失机之罪，命高仙芝自裁。高仙芝说道：“说我败退，死罪不辞。然以我减截兵粮中饱私囊，则属诬陷。天上地下，兵士皆在，足下岂不知乎！我于京中召募健儿，装束亦未能足，本欲努力破贼，然后凭军功获取高官重赏。不实贼势凭陵，众寡难敌。我引军至此，亦欲固守潼关，待机胜敌。说我侵吞军粮，不亦枉乎！”堂外士兵闻言皆大呼道：“枉！”声音震天。边令诚不听，催其早死。高仙芝叹道：“封二弟从微至著随从于我，初拔为判官，俄又代我为节度使，今日又与我同死于此，岂非天命也！”言毕赴死。可叹！正是：生死穷通皆自招，世间绝无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