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杨复光劝降收朱温 （上）

堪叹宦官皆荒唐，哪个曾如杨复光。不是智降朱全忠，中原尽归人肉王！

——第十六回诗引

开篇诗罢，书接前文。且说成都发生郭琪之叛，唐僖宗不知全是被田令孜逼迫，只道蜀军全无忠君体国之意，乃大感不安，于是日夜与宦官议论，如何收复长安等国家大事，却对朝中百官日渐疏薄。左拾遗孟昭图见此，遂上疏极谏道：“臣谓囊自国家安定之时，远近之臣尚须同心同德；今朝廷多难，中官与朝官尤应一体。去岁车驾西幸，南司朝官茫然不知帝辇何在，致宰相仆射以下官员多被贼军杀害，唯独北司宦官平安完好。今能至成都朝官，皆冒死跋涉，千里迢迢以供陛下驱使者，陛下应与朝官同休戚共患难才是。前夜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田令孜、陈敬瑄以及诸内臣闭城登楼，并不召王铎以下朝臣入内，并弃舍于叛贼刀枪之下。此后既不召对宰相，又不宣慰朝臣，是弃大臣如蔽屐也。臣居谏官之位，至今亦还不知圣躬安否；假若群臣不顾君上，罪固当诛，若陛下不恤群臣，则如之何！夫天下者，是高祖、太宗所创天下，非北司专有天下；天子者，是四海九州天子，非独是北司天子也。北司未必皆可信赖，南司未必全都无用。岂天子与宰相无关，朝臣视如陌路哉？如此下去，臣恐长安难复，彼*****倒可安然自在。臣受宠荣，职责所在，谓往者虽不可追，来者未可迷惑耶！”奏疏呈上，复落田令孜手中，遂矫诏贬孟昭图为嘉州司户，又暗派人在蟆颐津将孟昭图淹死。可怜！全是一腔忠君意，翻作河伯座上宾。

另说占领长安期间，宦官曹知悫未及跟随僖宗西逃，于是出城上山，带领散兵游勇及级成一支千余人武装，据守在揸城外嵯峨山，经常潜入长安骚扰，京小有战功。此后闻说沙陀兵及各镇诸侯打入城中，复又东追叛军而去，便欲回至京都，却又恐被诸镇大军并吞。后来闻报皇帝僖宗要回銮长安，便恼恨当初退逃时不令自己知道，就派人至成都扬言道：“那叛贼数十万大军被咱家略施小计，便在京城停扎不住，诸镇之军才能有克复长安大功。今咱家迎接天子返驾，那是忠君本份，自无话讲。但对于从驾群臣，凡咱家认为有功无罪者，方可通过大散关也。”田令孜闻知此论，知道是针对自己当初将其舍弃而言，故此特别嫉恨，遂修下一封书信并天下观容使令札，密使人呈送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悄悄将曹知悫除去。

对于田令孜种种恶行，朝臣们哪个不知？却只是尽皆敢怒而不敢言。天子回銮，诏令叙功行赏，田令孜把揽兵部，除叙李克用、朱全忠、李茂贞三大镇使之功外，其余诸将战功尽皆埋没，把收复长安功劳全记在宦官头上。说是全因观容使、天下副招讨使杨复光请沙陀李克用进军长安，京师才得以收复。复谓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统王铎讨伐黄巢，久而无功，劳师糜饷，辱没朝廷。叙论已罢，遂奏请贬黜王铎为义成节度使，另贬副都统崔安潜为东都留守。田令孜又恐杨复光功劳太大，对自己构成威胁，复又故意减少对杨复光奖赏，夸大自己功劳。说甚全凭自己建议僖宗幸蜀避难，收传国宝以及唐朝历代帝王真容灵牌，并尽散家财搞劳将士；复又在成都行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得保唐祚不堕。并指使宰相、藩镇为自己请功加赏，唐僖宗无奈，只得任命田令孜为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

列位看官！那田令孜虽也读过一些史书儒经，但不掩其不学无术嘴脸，一壁里抬高杨复光军功，借以打压诸路军马大将，却又抬高自己以掩杨复光功劳，岂非自相矛盾，无耻之尤哉！是以天子即以大功厚封田令孜，而无杨复光甚事，诏旨一出，朝野无不大哗。杨复光部下诸宦官观容使及其麾下诸将不由大哗，纷纷上奏朝廷，为杨复光鸣其不平。僖宗见众怒难平，亦且对田令孜不满，遂通过门下省下诏，表解杨复光之靖难丰功伟绩，进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同华制置使，封弘农郡公，赐号“资忠辉武民国乎难功臣”。敕封既下，孰料杨复光突然病死在河中府。大小军官闻讯皆痛哭流涕，谓是被田令孜所害，无不切齿。

史说杨复光乃是闽人，本姓乔氏。因有武力，少养于内常侍杨玄价家，颇以节谊自奋，杨玄价奇之，遂收为义子，为其起名为杨复光。唐宣宗之时，杨玄价为盐州军观容使，曾诬杀刺史刘皋。刘皋在军中向来甚有威名，世人闻其无辜被害，皆讼其冤。杨玄价其后升迁为左神策军中尉，又向皇帝进献谮言，将宰相杨收贬出京城，于是权宠熏天，声震一时。杨复光虽倚仗其干爹青云直上，但颇具军事才能，且有谋略，为方镇监军时常亲上战阵而临危不惧，不似其他权宦监军，只会向朝廷陷害领军大将，指手划脚。更可贵者，其在军中极能爱护士卒，亦不以权谋奸利，威信极高，士卒及部将皆以大帅视之，这在唐末宦官当权之时极为罕见。正如田令孜在奏疏中所云，杨复光在平灭黄巢叛乱中曾立下汗马功劳，甚至有力挽狂澜之功。对岌岌可危唐室亦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可谓光复功臣也。

便说中和元年五月，杨复光用计智劝许州节度使周岌反正归唐，便在东南牵制叛军极大，方使黄巢不敢西出长安穷追僖宗，使逃亡朝廷在成都度过三年安逸时光也。当时秦宗权占据蔡州投降叛军，拒不服从周岌命令。杨复光于是复带忠武军三千精兵进驻蔡州，逼劝秦宗权再度归附朝廷。秦宗权因向来敬畏杨复光，故此唯命是从，并派部下大将王淑领兵三千，跟随杨复光进攻邓州朱温叛军。当行至邓州城外之时，王淑不愿再进，心生反复。杨复光觉知其反状，果断下令杀死王淑，并吞其三千精兵。蔡州军与忠武军合并后共计八千人马，整编之后复分成八部，杨复光自领一部，为总领元帅，派牙将鹿宴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七人分别统领一部，由此军威大震。杨复光乃派八部将士进攻邓州，朱温战之不利，最后大败撤出邓州，退向长安。杨复光乘胜挥军向北挺进，直至蓝桥，忽然报说母亲病故，被迫停止进攻，返回邓州，为母治丧。按唐代礼制规定，父母之丧子须守孝三年，但在多事之秋，僖宗又多次夺情诏其回军，杨复光只得草葬其母，回军任为天下兵马都监，监督诸路大军入关。杨复光便率兵西向，与东面招讨使王重荣会合，向长安进发。

中和元年十月，杨复光率忠武军驻扎武功。黄巢令朱温攻同州，同州刺史米诚兵败逃跑，朱温占据同州，之后进攻河中，被王重荣打败，朱温固守同州。中和二年夏，王重荣、杨复光进攻同州复败，朱温向黄巢要求增兵，孟楷无兵可调，扣其求援书信。杨复光闻知此事，遂派奸细潜入同州，先以高官重金收买朱温部将胡真、谢瞳，通过二人又极力劝朱温投降。于是朱温公开叛变齐军，举城向杨复光投降，由此长安东北门户大开，黄巢败亡便成定局。关键时刻，杨复光献计招讨使王重荣，并说服与李克用有隙之宰相郑从谠，以朝廷名义调请李克用，使其带沙陀兵入关，终至得以平息叛乱。如此大功于国，却在全面胜利，大事已定受封重职之时暴亡，岂容三军不疑耶？可叹！杨复光死时，寿仅四十二岁。且说杨复光死于河中，哀书发至长安，僖宗大为悲恸，为其辍朝三日，谥封忠肃。田令孜由是一人独大，更加无所顾忌，立即将杨复光之兄杨复恭从枢密使贬为飞龙使。复又在军中竭力培植党羽，对杨复光旧部五员大将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等赏赐巨万，并养为假子，各为统帅，号“移随驾五都”。因圣驾得以还于旧都，田令孜复上书皇帝，奏请改元为光启元年。自此田令孜更加骄横，禁制皇帝决断国事，使唐僖宗大小事务不能有所主断，必须听从田令孜指示而行。唐僖宗除与左右近侍对泣，更无他计可施矣。

光启元年，黄巢之乱虽平，但藩镇割据在战争中亦成定局，唐朝数百年基业不复旧貌。此时李昌符据凤翔，王重荣据蒲、陕，诸葛爽据河阳、洛阳，孟方立据邢、洺，李克用据太原、上党，朱全忠据汴、滑，秦宗权据许、蔡，时溥据徐、泗，朱瑄据郓、齐、曹、濮，王敬武据淄、青，高骈据淮南八州，秦彦据宣、歙，刘汉宏据浙东，都是各擅兵赋，迭相吞噬，朝廷不能制。朝廷自此号令不行，藩镇备专租税朝廷只能依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租税，以供应百官俸禄及各项支出。当时朝廷从成都迁回者，仅宦官与朝官便有一万多人；田令孜在蜀地又招募新军五十四都，另有王建等随驾五都，每都千人，再加禁军，便有六万大军。禁军开支臣大，京畿数州税赋收入严重不敷支用，便只得减少军饷及战时赏赐。

话说自从军饷奖赏锐减，说不得引起士卒不满，各生怨恨。田令孜身为神策军统领，害怕再次引起军队叛乱，便只好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割夺藩镇利益，以解决军饷官俸。结果显然，愈加激起藩镇与朝廷严重冲突。此时不但藩镇割据各自为政，朝廷内外百司亦各失其守，号令不出京畿数州。王重荣为河中节度使，独占境内安邑、解县两大盐池之利，每年献盐三十车以供国用。田令孜启奏唐僖宗将两县盐池收归朝廷所有，并请自兼榷盐使，以所得利润供应军队开支。王重荣不愿交出盐池，不停上书论诉，僖宗自是无可奈何。田令孜见诸镇不肯依从朝廷诏命，遂派亲信到各地节度使府充当监军，严密监视节度使行止，欲随己意予以谫除。田令孜专派其养子匡佑出使河中，王重荣相待极为优厚，但匡佑依仗田令孜之势态度狂傲，王重荣大为愤怒，责其无礼。匡佑回至长安，劝田令孜除掉王重荣。田令孜听信义子谗言，遂奏请调王重荣为泰宁节度使，玉重荣认为自己收复京城有功，数次上表申说田令孜离间君臣，并列数田令孜十大罪状。田令孜大怒，遂勾结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一起抗拒王重荣。王重荣见寡不敌众，遂向好友李克用求救。李克用本与朱温有仇，而朝廷不辨是非，总是从中调和，正对朝廷甚不满意。此时正在招兵买马，联合朔方诸部胡族准备进攻汴州，故回书对王重荣说道：“贤兄勿忧。等我先消灭朱全忠，回来再收拾田令孜鼠辈，则如秋风扫荡落叶，其真易如反掌也！”王重荣览书长叹，复回书道：“只恐待贤弟消灭朱温回来，愚兄已是阶下囚矣。”李克用见了回书，心下犹疑，颇为所动。

果不其然，便如王重荣所说，田令孜听了义子匡佑谗言，又兼惦记那两县盐池巨利，更不怠慢，即发诏命，派遣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率本镇军及神策军，并鄜、延、灵、夏等诸镇军队，屯集沙苑，讨伐王重荣。当时朱玫、李昌符正在暗中勾结朱全忠，朱玫欲激起朝廷与李克用矛盾，便多次派人潜入京师，烧毁仓库，刺杀禁军，却扬言冒充为李克用部下所为，闹得京师日夜不宁，人心惶惶。李克用闻知此事，知道必是朱玫等陷害，于是挥师南下与王重荣合兵，并上表天子，请诛田令孜、朱玫、李昌符。双方会战，朱玫、李昌符败归本镇，溃兵一路焚烧房屋，抢掠财物。李克用率军进逼长安，田令孜大惧，只得挟持唐僖宗及文武百官再次离京出逃，趁夜偷出开远门，逃往凤翔，来投李昌符请求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