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围陈州黄巢食人肉 焚源驿朱温谋将魁（上）
因怀不平举兵反，诡说欲解民倒悬。陈州百姓因何事，男女皆作盘中餐！
——第十五回诗引
开篇诗罢，书接前文。且说郑畋在龙尾坡设伏大败齐军，斩首二万有余，长安大震。捷报传至成都，唐僖宗得知后，对众臣盛赞郑畋，并任命其为检校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充任京西诸道行营都统。当时关中各镇尚有数万兵马，在长安失陷后无人指挥，群龙无首。郑畋拜受玺印，得掌兵权，便把各镇兵马皆以行营都统大令召到凤翔，并与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秦州节度使仇公遇、鄜延节度使李孝恭、夏州节度使拓拔思恭结盟，再向全国发布檄文。此时皇帝远在蜀地，音信难通，各地方镇皆认为朝廷难以复兴。郑畋檄文传到，不由天下震动，各藩镇皆出兵勤王，发兵关中，直指长安。黄巢闻报惊惧，从此不敢再想西进之事。不久郑畋进位司空、兼门下侍郎、京城四面行营都统，并获赐御袍犀带。
眼见得唐军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即将可光复关中之地，未料外敌未灭，内乱复起。且说郑畋在凤翔抵御黄巢西进，龙尾坡一战大胜齐将尚让，凤翔军镇将李昌言立有大功，被擢升为行军司马，率凤翔兵主力驻兴元府，防守通往成都要道。由于战争消耗极大，凤翔府库捉襟见肘，郑畋不得不减少对士卒犒赏，削减军饷。中和元年冬，李昌言利用士兵不满发动兵变，率军攻回凤翔府。国难当头，郑畋不忍见官军自相残杀，遂将兵权交给李昌言，且上表奏称：“凤翔为御贼要地，宜须骁将镇守，臣已年迈，愿让贤于大将李昌言，由其接任凤翔节度使，伏惟圣裁。”奏章至于成都，僖宗大惊，亦无可奈何，只得准奏。李昌言既获节度使重职，遂心满意足，于是派兵礼送郑畋至成都，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郑畋报复，此后便时时欲置郑畋于死地。唐僖宗在成都准备返回长安之时，李昌言便与田令孜联合，阻止郑畋与皇帝一同回京，此乃后话。中和二年，郑畋到达成都，担任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主管军务。同年冬，郑畋因得罪田令孜，称病辞相，只任检校司徒、太子太保。
且说唐僖宗奔蜀之时，诏命荆南节度使郑绍业率部随驾入川，观容使杨复光便借机推荐段彦谟为荆南节度使。僖宗准奏，并授杨复光任京西南面行营都监，统管江淮一带诸州军务。黄巢大将朱温攻打邓州，杨复光兵败逃到许州，欲投靠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先使人前往探其态度。那周岌曾是杨复光部下，因农民军攻下长安即降黄巢，但怀二心。杨复光早知周岌三心二意，故此兵败邓州之际寄书探风，便是准备冒险劝说周岌复反黄巢也。中和元年五月，周岌得故主之书，乃于许州城中大设夜宴，委来使回报杨复光，邀请其火速前来赴宴。杨复光得报，议之于部下，左右侍从皆谓可能是个阴谋，劝其休去。杨复光不以为然道：“周岌乃是降将，身处嫌疑之中，绝无请我赴宴之时相害之理。若要擒我献功，只需趁我此番新败之时引兵来袭可也。此番着人来请，必有谋划之机，不可轻易放过。”于是便只带养子十人，毅然微服进城赴宴。周岌不意他果真敢来，便亲迎远接，让之首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岌于座间故意谈起当初在唐廷军中旧事，杨复光见时机已到，遂面带戚然说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应知感恩报德，实为第一要务也。将军昔从下级军校一跃而为今日公侯，皆拜天子所赐者，今为何要舍弃天子，而向贼人称臣耶！”言罢，掩泪泣下。周岌见杨复光说得痛心，亦不由流涕道：“非是我存心要投降黄巢，实是以我一人之力，无以抗拒贼军，迫于无奈耳。今日将明公召请而来，便为此事，惟命是听。”杨复光见周岌如此说法，当即举酒对天宣誓道：“若将军果能反正，报效朝廷，复我两京。某必上报天子，不计旧怨，并赐予王公重爵。若有食言，天地不容，火焚雷殛。”于是二人歃血为盟，尽欢而罢。次日一早，杨复光即派养子杨守亮率十个随从，将黄巢所派监军使者杀死于馆驿，以绝周岌之念。自此之后，许州便复为唐室朝廷所有。
杨复光见得了许州，便上书皇帝，请朝廷发兵复夺长安。僖宗览奏，因思手下并无强将精兵，便与田令孜、郑畋、郑绍业等众臣商量，使哪一路节度使充任总督先锋，攻打头阵，能剿黄巢。郑绍业奏道：“陛下不提这充任先锋之事，臣倒险些忘却。若论天下藩镇诸侯之兵，皆曾被王仙芝、黄巢所败，均不是贼军对手。臣谓若要恢复两京，自非沙陀精骑不可。前朝安史之乱时，仆固怀恩曾借回纥精兵八千，立下盖世大功；先帝朝破庞勋之乱时，李国昌亦率沙陀兵立下不世功勋也。”僖宗闻奏，点头称是道：“那沙陀兵委实善战，在平定庞勋之乱时也曾立下大功。他那首领朱邪赤心，亦因功得拜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徐州观察使，赐名李国昌，并赐京城亲仁里官邸一所，以奖其功。奈何那李国昌恃功横恣，不服王化，屡欲谋反。去岁之时，孤曾令昭义节度李钧、卢龙节度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合击李国昌于蔚州，使其父子北奔鞑靼。此时再借其兵，得无宜乎？”
郑绍业奏道：“不然。臣知胡人之性，犹如养犬。得意时便得意忘形，反噬其主；失意时便俯首贴耳，无有不从。再若以利诱之，无可不可也。先前反贼黄巢攻陷长安之时，陛下曾命北起军节度使陈景思率领沙陀降军与吐谷浑、安庆军队万人前来长安勤王救驾。待至行军到绛州，沙陀军却起兵变大乱，大肆掠夺后回去。这才使巢贼得手，攻下西京。其后陛下下诏降罪，那陈景思亦曾折辩，说沙陀军除了李国昌与李克用父子，他人皆没法节制。此虽是希图免罪之辞，亦乃实情也。今陛下若复降诏，命他父子戴罪立功，待事定之后许以重爵厚赏，其必能引兵来也。”僖宗闻罢，复问郑畋等人，诸臣亦皆附议，并无他说。
僖宗虽然不愿，至此亦无可奈何，只好遣使传诏，复起用李国昌父子。十数日后，使者返回成都，回奏说李国昌父子奉诏大喜，今已自鞑靼还至沙陀本部，召集兵马。但李昌因年老多病，似乎不耐征战，应独任其子李克用为帅，更易建功。僖宗问道：“李克用其人若何？”使者答道：“陛下容禀。那李克用字翼圣，别号李鸦儿，因一目失明，又号独眼龙。早年随父出征，极称骁勇，常冲锋陷阵，军中称之为飞虎子。十三岁时，可发一箭而射中两鸭，人无不服其箭术者。平定庞勋后，李国昌为振武节度使，克用被封为云中牙将。其手中有一支三千人鸦儿军，名震陇右河西，绝无敌手。”僖宗闻奏大喜，乃复降旨，诏封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使其率沙陀兵南下，平灭巢贼，克服长安之后，另有重封厚赏。
李克用得令，因亦怀称霸中原私心，遂立即欣然起兵，率鞑靼、沙陀诸部万人南出雁门，以鸦儿军为前部先锋，东下太原，复出石岭关，浩浩荡荡向关中杀来。路过太原之时，李克用止兵不前，便上奏书，要求朝廷发放军饷。僖宗诏命河东节度使给付，节度使郑从谠只给钱币一千缗、米一千石。李克用大为生气，遂纵兵大掠后而回。僖宗闻报大惊，急复下诏，遣使赴其军营安抚，并以绢帛金银给散众军。中和二年十月，李克用率四万步骑再次南下。黄巢乃派尚让等率十五万大军前往驻守同州，自东北拱卫长安，以防沙陀兵至。如此犹不放心，复遣心腹人为使，前至太原沙陀军大营，对李克用诱降，赐以重金、诏书。李克用却将其金钱分给诸将，把诏书烧毁，以示与贼军势不两立，缓缓进兵前来。当时各地勤王军渐至，但皆于远处安营坐观成败，不敢主动交锋，于是各军相持不动。
话说黄巢登基为帝，建立齐国之时，唐廷河中都虞候王重荣举兵，自称知河中留后，欲复夺长安。黄巢分兵攻打蒲州，节度使李都不能抵挡，于是投降叛军。黄巢以李都为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太子少傅，然而李都极为忌惮王重荣，请求只为副职，不敢为节度使。黄巢遂派遣骁将朱温，带领水军攻下冯翊，复命黄邺率兵自华阴合攻王重荣部。王重荣激励部众，与齐军激战并获大胜，得粮草辎重船只四十余艘。官军初战得胜，僖宗即拜王重荣为检校工部尚书，升为河中节度使。当时忠武军监军杨复光劝降周岌，率领陈、蔡等州数万兵万驻扎武功，遂与王重荣合兵一处，攻占华州，擒杀齐军将领李详。黄巢复派大将尚让为帅，朱温带劲卒为先锋，在西关门击败王重荣，复出兵夏阳，将河中漕米劫掠一空。
列位看官！你道这朱温是哪家将门虎子，如此能打？其实未也。朱温乃宋州砀山县人，生于唐宣宗大中六年十二月，父祖皆乃塾师，从未入仕当官。长兄朱全昱，二兄朱存，朱温排行老三。由于父亲早死家贫，母王氏带其兄弟佣食于萧县刘崇家。朱温长大成人后，不从事生产，以豪雄英勇自许，乡人故多反感，只有刘崇母亲一直善待。僖宗乾符年间，黄巢应王仙芝之乱而起，饥民自愿追随者颇众，朱温便在此时辞别刘崇，随次兄朱存投入黄巢军中。转战岭南之时二哥朱存战死，朱温则因功补为队长。至唐僖宗逃往成都，黄巢派朱温领兵驻扎在东渭桥，招降夏州节度使诸葛爽。又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攻占邓州，俘刺史赵戎，稳定东南。返回长安时，黄巢亲自到灞上劳军，又调朱温到长安西面兴平，抗击邠、岐、鄜、夏等州唐军，大获胜利。时朱温参加黄巢军不足五年，已为帐下有名战将，称为干城。朱温回军，又与孟楷合兵，在东渭桥击退唐将李孝昌及拓跋思恭进攻，书接前文。
中和二年正月，僖宗传诏，任命周岌、王重荣为都统左右司马，命反攻长安外围。二月，黄巢命朱温为同州防御使，使其自行攻取。朱温从丹州领兵南下，很快攻克同州，占据渭南。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率数万重军，纠合诸侯，计划收复同州，与朱温交战，多次获胜，兵临城下，重重围困。朱温大慌，遂向黄巢请求支援，连上十次表章，却均被左军使孟楷隐报。朱温追问信使，闻说黄巢在长安军势窘迫困厄，将帅军心涣散，便知齐国不久必败矣。于是朱温大惧，恐唐军渡河来攻，便令将舟船全部凿沉于河中。延至九月，王重荣遣使在城下招降，朱温见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感叹大势已去，乃与心腹部将计议已定，诱杀监军使严实，率领同州军民投降王重荣。杨复光念及前番兵败之恨，想要斩杀朱温，王重荣阻止道：“如今朝廷明令招降黄巢兵马，降者一律赦免，况朱温此人骁勇可用，杀之不祥也。”于是上书唐僖宗，请封朱温为同、华二州节度使。唐僖宗准奏，复加封朱温为河中行营副招讨，赐名朱全忠，以示抚慰。从此朱温统率旧部及河中兵士，随王重荣反击齐军，所到之处战无不克。齐将李详镇守华州，闻说长安不发救兵，因也欲效仿朱全忠投降求官，却被黄巢闻知其谋，借口召至长安宫中斩杀。黄巢复命黄邺为华州刺史，但至十一月便被李详旧部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