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刘巨容收兵纵贼寇 田令孜委过杀卢携（上）

堪叹大唐江山倾，为有纵敌刘巨容。不知扬州城中卧，高骈曾经谓名臣！

——第十四回诗引

开篇诗罢，书接前文。且说宋威在沂州城外大败义军，王仙芝损兵近半，只得在乱军之中将自己衣甲脱下，套在一名半军死尸身上，复换了那小军服装，方在诸将保护下拼死杀出重围。当下趁夜直走出百里之遥，才沿途收集部众，寻着黄巢，二人复又合兵一处，军威稍振。宋威得胜大喜，遂命打扫战场，追讨敌猷，部将见到那亲军尸体，便即割下首级，献给主将，报说已斩敌将之首，看其服饰正是王仙芝，黄巢下落不明。宋威亦不加详究，只道义军皆为乌合之众，今主帅已死，叛乱便即平定。于是具折上奏，报说叛首王仙芝已死，并遣散诸道兵马，使其各归防所，自己亦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着令班师回京。

再说王仙芝、黄巢躲在深山之中，利用官军班师散去有利时机，经短暂休整，便于八月再进河南，迅速攻占阳翟、郏城等八县之地。朝廷闻听义军死灰复燃，不由大慌，遂罢宋威帅位，以宰相王铎任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镇守洛阳，实为诸路总帅。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选步骑二千，北上汝、邓二州，扼守要道以断贼军南下之路，凤翔节度使令狐绚、邠宁节度使李侃选步兵一千、骑兵五百，进驻陕州、潼关，阻止王仙芝西进，进而聚歼王、黄联合叛军。王仙芝闻报北、西两面官军势大，汝、邓二州兵少，遂不待李福选援兵到来，急率中军猛攻汝州城，全歼官军，占领汝州，杀死唐将董汉勋、刑部侍郎刘承雍、生擒刺史王镣，兵锋直指洛阳。由此东都大震，百官出奔。唐僖宗见事不济，遂纳朝臣建议，下诏赦免王仙芝罪，以招抚义军。王仙芝正在兴头之上，对朝廷招抚置之不理，乘胜北上攻占阳武，复渡河南下围攻郑州。昭义军节度监军雷殷符率军设伏，迎战王仙芝于中牟，王仙芝因轻敌战败，其后复又南下，与黄巢蚁聚在邓、汝之间。

当时关东各州县大多畏惧义军，都坚守城池按兵不动，以图自保。因此农民军得以纵兵四略，王仙芝并率一部义军趁机南下。乾符三年十月，攻打唐州、邓州不下，次月引军而去，继续南进，一举攻占郢州、复州，十二月攻陷随州。王仙芝所过之处大肆烧杀抢掠，相比匪盗尤其狠毒，一路之上杀戮净尽，几乎不见活人。黄巢自率另一支义军东进淮南，进入申州、光州，复又攻打隋州，擒其刺史。其后便以安州为据点，分奇兵包围舒州，攻打庐、寿二州。又转向东南逼近扬州，声震淮南，蕲州刺史裴倔不敢抵抗，开城迎降。只用半年时间，两路义军在江淮河汉之间流动作战，官军顾此失彼，使义军迅速发展到三十万人。平卢节度使宋威老迈昏庸，不能打仗，兼有夺帅之恨，便与招讨副使曾元裕暗自商议，各自保存实力留敌自重，并不寻敌交战，待贼兵一走便即撤军。皇帝闻知大怒，便以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为行营都统，以前任鸿胪卿李琢代替宋威，以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代替曾元裕领兵平叛。

此番官军皆换了能征惯战之将，王仙芝连战连败，数战下来，身侧只余五千部众。王仙芝顿觉恐慌，便找来降将汝州刺史王镣，与其商议接受朝廷招安。那王镣乃是宰相王铎从弟，依仗其兄名望权位，遂与蕲州刺史裴偓为王仙芝写信给朝廷，表示愿意接受招安。僖宗回书准降，诏授王仙芝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之职。王仙芝便欲就此投降，即派使往长安上书，却为黄巢部将截住，搜出降书。黄巢看罢降书，遂勃然大怒，亲至王仙芝大营，表示坚决反对招安，并大骂王仙芝道：“始我二人共立大誓，欲横行天下。今汝独取官而去，使此五千余众何所归乎？”说罢怒犹不息，复以怀杖击伤仙芝头部，头破血流，部众喧哗不已。王仙芝知道黄巢武艺精绝，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且盐帮部众尚多，遂忍辱不言，诸将亦不敢轻动。于是朝廷再次招安不成，蕲州刺史裴偓不敢在营中多呆，终与王镣觑个方便离了义军营寨，逃奔鄂州。黄巢由此亦与王仙芝反目，不久两军分裂。

话说次日，黄巢气愤愤地，自引冤句子弟兵二千北上。义军另有三千余人，则随从王仙芝大掠蕲州，转战淮南之地。乾符四年二月，黄巢率军攻陷郓州，杀节度使薛崇，三月又破沂州。王仙芝一度向南攻破鄂州，王、黄遂复又再度合兵，因攻宋州不利，二人发生争执，不久再次分兵。乾符四年八月，王仙芝率部再次攻占安州、随州，以后又转攻复州、郢州。虽然不断取得胜利，但连续作战经年，城池常常得而复失，部众陆续折损，便觉渐致强弩之末，后力不继起来。自唐僖宗于是年三月发布《讨草贼诏》，各镇官军渐渐云集淮汉之地，地方各州武装亦加紧镇压力度，坚壁清野，义军粮草亦渐捉襟见肘，日见不敷。九月，王仙芝率众攻蕲、黄二州，被朝廷招讨副使曾元裕、监军宦官杨复光击败。杨复光时为招讨都监，因见农民军力量分散，又苦于一时难以平息，便欲再次劝降，遂派判官吴彦宏潜入郢州军营，策划王仙芝投降。王仙芝因见已无黄巢作梗，遂听从吴彦宏劝说，写下降表，派心腹大将尚君长、蔡温球等人随吴彦宏前去邓州唐军大营，向杨光复请降。

且说当吴彦宏潜入王仙芝军营之时，便有人报知平卢节度使宋威。此时宋威因为连吃败仗，正忧心再被天子问罪，闻听此报，便灵机一动，唤过副将赫连明，吩咐其带二百精卒，往邓州官道上埋伏去讫。直等了一日一夜，正在狐疑之际，忽听前面马蹄得得，一队人马驱驰而来，前面为首者果是都监判官吴彦宏。赫边明大喜，便即唿哨一声，让过吴彦宏，其后十数条绊马绳一齐跳起，将尚君长、蔡温球及十数个随从战马绊倒。众人各无丝毫防备，摔落马下，被平卢军将一哄而上，上了绑绳，簇拥而去。那判官吴彦宏已跑出半里之遥，忽听身后扑通哎哟乱响，急拨回马来看时，只见到赫连明背影。饶是如此，吴彦宏亦立刻认出，高声喝道：“赫连将军，此数位乃是招讨都监大人贵客，你怎敢如此无礼，将兵劫去！”赫连明不答，只是催马而行，转眼间已跑得远了，追之不及。

吴彦宏单人独骑，亦不敢前去追讨，只得无精打彩还至邓州，向杨复光禀报，说宋威如此无礼，将王仙芝所遣议降使者劫走。杨复光大怒，但因手中兵马不如平卢之众，亦不敢强行派兵讨人，只得当即具折说明尚君长前来求降之事，派人快马飞驰长安，奏报于天子。哪知便在此同时，宋威亦写下奏疏遣使急送京城，向皇帝谎报战功，宣称与王仙芝激战于颍州西南，俘获其帐下第一上将尚君长，并行军高参蔡温球等，大获全胜。僖宗同时收到两份战报，均奏同事而说法迥异，不由左右为难，因懒于派人细察，也便不了了之。宋威见朝廷并无回复，为防止杨复光节外生枝，遂命斩杀尚君长及蔡温球，时乃乾符四年十二月也。杨复光精心劝降之计，竟因己方大将夺功而致再次失败，自是欲哭无泪，只能咬碎钢牙，暗气暗憋，无处诉苦。王仙芝在郢州苦等三月，忽闻听尚君长遭害凶信，自思投降不成，反折了帐下两员大将，如何不恼？于是只得收起投降求官美梦，组织义军南下猛攻江陵，欲溯流而上，进占巴郡，从而入侵西川，效仿当年皇叔刘备入蜀故事，独霸益州为王。

乾符五年正月初一，王仙芝率军攻占罗城。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率兵来救，大败王仙芝于荆门。王仙芝拼死突围而去，引残部到申州之东，复又被招讨副使曾元裕击败，折损将士二万，元气大伤。捷报传至长安，唐僖宗为之精神大振，遂擢升曾元裕为招讨使，颍州刺史张自勉为招讨副使，又调西川节度使高骈任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运转使，集中优势兵力，加紧围剿王仙芝。自宋威杀害尚君长以冒战功，使杨复光切齿仇恨，于是不断向唐僖宗进言诉说宋威屡败王师、杀良冒功之罪，终使僖宗亦生解除宋威兵权之念。事隔不久，宋威被义军打败，僖宗趁机免除其职，军权交由杨复光接任。杨复光为显示己能，发兵进攻王仙芝，在湖州道重挫王仙芝军，大将徐磨莒被俘。僖宗又任王铎为招讨使代宋威，杨复光仍任监军。王铎闻听起义军南下，弃城而跑。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收复荆南，僖宗遂派忠武军别将宋浩任荆南节度使，泰宁军别将段彦谟为副手。杨复光干爹杨玄价亦是宦官，曾任忠武军监军，宋浩由微官而成大将军，见到杨复光不卑不亢，有时还不免讥讽几句，便使杨复光大为不悦。同时段彦谟也不愿屈居宋浩帐下，两人貌和神离，各自心知而已。

杨复光为除掉宋浩，遂私下找段彦谟密议。段彦谟见有杨复光支持，便以重金收买勇士，终于将宋浩暗杀。宋浩死后，杨复光害怕朝廷追究责任，使罗织罪名强加于宋浩身上，上奏僖宗历数宋浩所谓罪状。僖宗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亦不了了之。其后在杨复光推荐下，段彦谟被委任朗州刺史，离开中原。唐僖宗为安抚一众将士，擢升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杨复光任忠武军监军，驻扎邓州，以阻止王仙芝军北上。乾符五年二月，王仙芝在湖北黄梅遭到曾元裕军围攻，伤亡五万余人，几乎全军覆没，王仙芝最终死难。王仙芝死后，其部将尚让率领余部北上，在亳州与黄巢会合，推黄巢为黄王，号冲天大将军。黄巢遂挥师北上，三月进攻汴、宋二州，为东南面行营招讨使张自勉所阻，转攻卫南、叶县、阳翟。朝廷征调义成军三千人，守卫东都伊阙、武牢等地，河南官军一时势壮。黄巢避敌锋锐，率军渡江南下，与旧部王重隐呼应，攻下饶、信等州。四月，起义军在舒州渡江，攻下宜州。七月转入两浙，攻下越州，又从衢州凿七百里山路到达福建，十二月攻下福州，转入广东。

黄巢军在广东辗转九个月之久，直到乾符六年十月，终得攻克广州，活捉节度使李迢。起义军在广州休整两个月后，将至元旦新春，军备武装得到大大补充，人强马壮。黄巢自觉元气尽复，适逢岭南地区发生瘟疫，军士思归，乃以百万都统名义发表北伐檄文，规定“禁止刺史殖财产，县令犯赃者族”檄令，挥师北上。是年自桂州编木筏，沿湘江而下，进逼江陵，北向襄阳。唐廷得知黄巢将北上，急遣宰相王铎为南面行营招讨都统，屯兵江陵，又任命李系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统兵十万屯驻潭州，以塞岭北之路，南拒黄巢。黄巢率军连下永州、衡州，直抵潭州城下，李系惊恐，紧闭城门不出。黄巢挥兵力战，一日而下潭州，唐军十万人大部被杀，血染湘江。大将尚让乘胜追击，以五十万军进逼江陵，王铎再施逃跑神功，北奔襄阳。黄巢兵不血刃占据江陵，北趋襄阳。有道是“紧行无好步”，黄巢只因赶得急切，却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与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大破黄巢于荆门，俘斩义军十之七八。黄巢遭受重挫，由此在湖北立脚不住，只得与尚让收集余众，渡江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