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贾敦诗初登侍御史 唐明皇早闻鼙鼓声（下）
俗语云：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又说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且说唐玄宗李隆基开创盛世之后，免不得渐渐暴露人之本性，开始自我满足，沉溺于享乐。放弃了先前之励精图治，抛却了改革时节俭之风。贤相张九龄等人先后罢官，佞臣李林甫爬上相位。至开元二十五年，西元七三七年，李隆基听信宠妃武惠妃谗言，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个亲生之子先后废杀，改立三子忠王李玙为太子。同年武惠妃病死，李隆基不顾人伦及朝臣物议，又强夺武惠妃子寿王李瑁妻杨玉环为妃，从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君王再不早朝。自从有了杨贵妃，李隆基奢侈之风大盛，满朝大臣勋贵及宗室争投杨贵妃所好，巴结逢迎。其族兄杨国忠更是平步青云，以不学无术之身做上宰相高位。杨贵妃大姐封为韩国夫人，三姐封为虢国夫人，八姐封为秦国夫人，其余兄长也各有封赏，皆做了朝中高官。杨国忠与李林甫朋比为奸，权势熏天，无人能比，自此大唐王朝小人日进，贤人渐远。李隆基因耽于后宫享乐，将朝中大事皆付于杨、李二奸，故此导致朝政混乱。便说在这江河日下，繁华未退之时，有一位奇人通过科举，进入盛唐朝堂，并拉开本部《太祖令》全书之序幕。
话说沧州南皮郡，原属曹魏冀州故地。大唐开元十八年，此地生出一个奇童，乃是曹魏太尉贾诩嫡传二十一世孙。此人名唤贾耽，字敦诗，父名贾琰之，燕居不仕。贾耽生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况且聪悟过人，具一目十行之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其从小就喜读地理书籍，又爱骑马射猎，按察各处地形，虚拟何处可以野战，何处可以伏兵。天宝十年，贾耽二十二岁，免不得“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到长安京师逢科应试。三场经论策考罢，那贾耽果然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拿出三五分才能，便以两经登第，自此走上仕途。咱们前面说过，此时朝中正是杨、李二奸用事，贾耽因朝中无人，又不肯委屈求全，攀龙附凤，免不得仕途蹭蹬，直在不紧要的清水衙门胡混了七年之久，直到乾元元年，方才出任贝州临清县尉。却因上疏议论时政，为杨国忠不喜，又被左迁为绛州正平县尉。贾耽器重识高，涵泳万顷，颇得太原尹王思礼赏识，除授度支判官，后转试大理司直、监察殿中侍御史。
按下贾敦诗高升监察殿中侍御史不提，单表那一个险些儿掀翻大唐江山的胡儿安禄山，被杨国忠、杨玉环兄妹一步步诱上造反之路。你道那安禄山何人，因何造反？若说明白此中由来，须从十大边镇、九大节度使说起。说话人在此补说数语，列位看官休嫌啰嗦。且说唐代自扫平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路烟尘，打下花花江山，经历唐太宗贞观之治、唐高宗永徽之治、武则天贞观遗风及唐玄宗开元盛世，咸称国富民强，齐夸文治武功。尤其太宗、高宗两朝，大唐屡次开疆拓土，先后平定辽东、突厥、吐谷浑，国境极为辽阔。只因屡屡对外用兵，同时又须防备外族入侵，故此边镇及边镇节度使应运而生，并成常规。早在唐睿宗景云二年，西元七一一年，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始有节度使官职之称。
若说那唐代节度使渊源，由来已久，起始于魏晋时各镇持节都督，北周及隋朝时改称总管。唐贞观以后，内地都督府并多省罢，唯边镇都督府尚存，以统镇戍。高宗、武后时期，为解决临战之际随时征调大军困难，屯戍军镇便逐渐成为定制，形成军镇守捉，各自置使，于是长驻专任节度使应时出现。唐玄宗开元年间，乃设立十镇，分属九个节度使及一个经略史管辖。说话的，你道是哪十镇，哪十使，各管何方？开列如下，看过便知：
其一安西节度使，治所龟兹城，统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统兵二万四千；其二北庭节度使，治所北庭都护府，屯伊州、西州二州境上，统兵二万——以上两镇内外相连，专对西域天山南北两路诸国。其三河西节度使，治所凉州，统兵七万三千——防御吐蕃、突厥。其四朔方节度使，治所灵州，统兵六万四千七百；其五河东节度使，治所太原府，统兵五万五千——以上两镇互相应援，专对突厥。其六范阳节度使，治所幽州，统兵九万一千四百；其七平卢节度使，治所营州，统兵三万七千五百——以上两镇专对东北奚族、契丹。其八陇右节度使，治所鄯州，统兵七万五千；其九剑南节度使，治所益州，统兵三万九百——以上两镇专对吐蕃，并兼顾南抚国内各少数部族。其十岭南五府经略使，治所广州，统兵一万五千四百——绥靖境内各少数部族。如此所谓十镇九节度，分管天下兵马，镇守八方。
此九大节度使及岭南五府经略使受命之时，皆是由朝廷恩赐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威仪极盛。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又常以一人兼统两至三镇，多者达四镇。天宝五年之时，王忠嗣为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掌握天下劲兵，威权之重，朝廷莫敌。书中暗表，唐朝初立之时实行府兵制，屯兵之所唤作折冲府。天下共置折冲府六百三十四个，其中有二百六十一个位于关中，以保卫京师长安，故此彼时全国军力是外轻内重，保证唐室朝廷有足够兵力保卫京师。至如今唐玄宗设置十镇节度使，许其率兵镇守边地，则各镇军力日渐强大，共计大军近五十万，朝廷中央兵力则不满八万。十镇节度使之立，终至外重内轻尾大不掉，渐有凌驾中央之势矣。休说安史之乱酿因于此，便是唐末黄巢之乱便成藩镇割据，亦为唐朝亡国主因。至五代时期，皇帝拥立罢黜皆取决于节度使，五朝开国君主均为节度使出身，便是明证。此乃后话，先行于此表过不提。
列位看官！论说那十大节度使若是皆由朝中派出忠臣良将担任，时时调换，亦无不可，却因何终成胡人掌权、对抗汉人朝廷之局？此皆源于李林甫嫉贤妒能之举，不可不知。唐朝自贞观年始，军中胡人蕃将虽因战功可获提拔，但从未有能担当上将、独领大军者，故朝中大臣尚可控制胡将。至先天、开元年间，薛讷、郭元振、张嘉贞、王晙、张说、萧嵩、杜暹、李适之等一班重臣，皆是由节度使而升为宰相，此谓出将入相。因李林甫揽政，恐再有大臣由节度使任上因战功取得高位，入朝中与自己分庭抗礼，于是上奏唐玄宗道：“以陛下雄才大略，而四方夷狄未被剿灭者，皆因文官为将，不敢亲冒矢石身先士卒之故也。陛下不如任用蕃将，其雄健骁勇，且能效死，此所谓以蕃制蕃，则夷狄何愁不灭，朝廷何愁不安！”玄宗因偏信于他，故而准奏，因令安思顺代为统领节度，提拔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胡人为各镇节度使，使掌兵权。李林甫奏请胡人为大将者，无非是因胡人没有入朝为相资格，不能与其争位夺权也。其小人自私之心，竟至于斯！李林甫口蜜腹剑，凭着玄宗信任专权用事达十九年，杜绝言路，排斥忠良，已然使朝内乏人；杨国忠复因杨贵妃专宠而继李林甫出任宰相，更是只知搜刮民财，以致群小当道，国事日非，朝政腐败，可怜玄宗茫然不知。
且说安禄山本姓康，生于辽东营州，其父乃康姓胡人，母阿史德氏为突厥族巫婆。相传其母多年不育，便去祈祷突厥扎荦山神，遂于长安三年正月初一感应生子，故名扎荦山。其父早死，随母在突厥部族生活，母改嫁于突厥将军安波注之兄延偃。开元初年，宗族破落离散，扎荦山与将军安道买之子安孝节、安波注子安思顺、安文贞一起逃离突厥，遂与安思顺等约为兄弟，从此即冒姓安氏，名禄山。安禄山长大成人，通晓六国语言，故为牙郎。开元二十年，安禄山偷羊被抓，幽州节度张守珪欲乱棍打死，安禄山高叫道：“大人不欲消灭二蕃族耶？为何要杀斗士！”张守珪见其形体魁梧，语言豪壮，遂命释之，使与同乡史思明为哨兵，并收为义子。开元二十八年，安禄山三十八岁，始任平卢兵马使。天宝元年，唐玄宗在平卢设置节度，任命安禄山为代理御史中丞、平卢节度使，可到朝廷上奏议事。
天宝三载，安禄山四十二岁，接替裴宽任范阳节度使。采访使张利贞、黜陟使席建侯常受其贿赂，屡在玄宗驾前为其美言，说其公正无私；裴宽离职，李林甫又极力推荐安禄山之能，玄宗愈加宠信。安禄山乃投玄宗所好，请为杨贵妃养子，玄宗大喜准奏。此后安禄山每次进宫朝见玄宗，都必先拜望杨贵妃。唐玄宗奇而问之，安禄山则答说道：“臣乃胡人，知母而不知父。依胡人规矩，向来母前而父后也。”玄宗闻奏愈加高兴，乃命杨铦以下杨家兄妹，皆同安禄山结为兄弟。天宝六年，安禄山提拔为大夫，呼李林甫为十郎，奉之如神。安禄山肥胖，体重三百三十斤，而在唐玄宗面前跳胡旋舞，动若旋风。玄宗到勤政楼理事，每于座旁竖金鸡羽屏，左置木榻令安禄山宽坐，类若二圣同朝。天宝十载，安禄山进宫朝拜唐玄宗，请任河东节度，唐玄宗准奏，又以皇太子之女嫁与其长子安庆宗为妻。于是安禄山至此一身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借助杨贵妃之宠，所有奏请无有不应。
右相杨国忠妒忌安禄山夺宠，以为不能共存，于是多次对唐玄宗进言，说安禄山定会叛乱。天宝十二年，玄宗派中官辅趚琳去范阳，侦察安禄山反状。趚琳受了安禄山贿赂，回来后大讲安禄山忠心耿耿。杨国忠不肯甘心，又对唐玄宗奏说：“陛下若召禄山进京，定不会来。”玄宗乃下令召见，安禄册却早已得到信息，昂然进宫面圣。屡次三番下来，玄宗遂对杨国忠起了疑心，不信其奏。次年正月，安禄山到华清宫见驾，乘机哭道：“臣本外族，蒙皇上越级提拔，以致为国相所忌，欲要杀我。”此一着以退为进，果使玄宗上当，遂封安禄山左仆射，纵其回到范阳。安禄山又自请为闲厩使、陇右群牧，命心腹吉温为武部侍郎、兼中丞，夺取张文俨马牧之职，暗选好马良骥，以充精骑，只待起兵反唐。此后只要有人说安禄山要造反，唐玄宗定会将进谏者捆绑起来，送交范阳。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诈称奉玄宗旨意讨伐逆臣杨国忠，率三镇各族步骑十五万，正式起兵造反。正是：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